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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 作者:大风刮过

第九部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刑部大牢中有一股阴凉的霉潮气。
 
本王进的这间牢房和寻常的牢房不同,走一条单门的通道,一路层层把守,内里有四间牢室,我被押进最里面一间。
 
牢房中倒宽敞,靠墙砌着一张砖床,有铺有盖。牢房正中搁了张木桌,墙上仅有一个气孔,无窗,分不清昼夜,点着一盏油灯,黄澄澄的,亮光还够使。
 
墙角边置有一个马桶,没个遮蔽物,大小解时不免会被一览无余。
 
本王的外袍被扒下,套了身罪衣,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铁链子有桌腿那么粗,脚上的镣铐铁链一头被死钉在床尾与马桶之间的墙上。链子长度都丈量好的,能够得着睡觉用马桶使桌子吃饭,比桌子再远一些,就不行了。
 
本王在牢中蹲了约莫半天多之后,气孔里透进的光还亮着,就有人来探望。
 
来看我的那个人竟然是楚寻。
 
我没想到他竟会来,竟会第一个来,本王是谋逆叛臣,刚刚被抓,他如何就能打通关系来看我?
 
楚寻站在栅栏外遥遥看我,我从床铺上站起来,拖着镣铐向前走了两步:“楚寻,你怎会过来?我现在是谋逆叛贼,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楚寻的神情在晦暗的光中不大分明:“王爷,现在看着你,我想到一句话。”
 
我怔了一怔:“什么?”
 
楚寻缓缓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楚寻道:“王爷,你卧房内放密函账册的暗室所在与钥匙,我已经给了柳相。在王府时,我印了一套钥匙模。”
 
楚寻道:“怀王爷,你当我猜不到么,那时逼迫我进暮暮馆的,究竟是谁?只因我不肯逢迎你怀王殿下,你动一动指头,便让我不得不去做男倡。”
 
本王默默无语。
 
原来楚寻一直如此以为。
 
我道:“你既然猜到,在床上杀了本王岂不痛快?”
 
楚寻冷笑一声:“怎可能这么便宜你。我要看你如何遭天谴,受当受之刑。我本该是个死人,要进暮暮馆时,我就该死了,这一两年,我不把自己当人看,做些不是人做的事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楚寻走后,等到气孔里的光没了又再有了,启礼、启正、启乾、启绯等王侄皇侄纷纷来看我。
 
启绯和启檀是头一拨来的。
 
我还记得十来年前,我爹刚过世,我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折了腿,启檀等几个孩子常在我身后喊:“瘸子小皇叔!瘸子小皇叔!”还故意一瘸一拐跟在我旁边身后。
 
我其时年少,不免觉得扎眼刺耳,我娘就道,小孩子的恶意也是天真。后来有一日,我进宫,腰上挂了件我爹带回来的牛角挂件儿,尾随我的几个小皇子便眼巴巴地瞅。我过一道回廊时,启檀从一个柱子后跳出来,扑到我脚下,抓住那个牛角挂件,睁大双眼看我:“我要。”
 
我遂把挂件解下,启檀开心地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伸出手:“谢谢瘸子小皇叔。”
 
我把握着挂件的手向上一抬;“喊我什么?”
 
启檀踮起脚尖,拼命伸手够不到,抓住我的袍子眨眨眼:“谢谢小皇叔。”
 
我把挂件递给他,启檀欢欢喜喜地拿在手里,还让我摸了摸头。
 
这些皇侄当年大多是让本王这样一点点收买过来的。
 
时至今日,我进了天牢,他们却还能不避讳地来探望,喊我一声皇叔。不管是否只是情面上的,我都觉得值了。
 
启檀就一叠声地和我说:“皇叔,你为什么要想不开造反,你为什么要想不开造反……”反反复复无数遍,除了这句话,他大概想不出什么来说。
 
启绯叹气道:“大皇叔在中箭后曾向皇上求情,让皇兄无论如何不要杀皇叔,他老人家给皇上挡了一箭冷箭,箭上有毒,现在半条命在鬼门关口,醒不醒得过来还未必。看在大皇叔的份上皇兄应该会对皇叔略微开恩……”
 
原来如此,宗王中箭,昏迷不醒,看来的确是老天在玩弄本王。
 
坐了半晌,启绯斟酌着吞吐道:“皇叔,云……和……侄儿以为你知道。”
 
我答不上话,启绯压低声音道:“唉,皇叔,你怎么就不想想,云棠是太傅,打小云毓就常和我们玩。曾提过让云毓做皇兄的伴读,应该是皇兄要求,可惜他年纪比皇兄大,这事就没成。“
 
启檀道:“别说皇叔,我们还成天价一道玩,我都没瞧出来。也就你眼尖看得清。现在一想,倒是了,皇叔家的那些物件,献给皇兄的,皇兄不都给那谁了么。“
 
当年,云毓的确偶尔和皇侄王侄们一道到我怀王府上,只是我那时没太留意,如今想来,启赭对物件摆设兴趣不大,他不断看的那些东西,说不定正是云毓想要。
 
这竟是一段两小无猜的情缘。
 
此事不便再深说,又呆了片刻,启绯和启檀便走了,临行前,启檀向我道:“皇叔,皇兄说了不会杀你。到时候,你什么都说出来,诚心悔过,我们再向皇兄求情,说不定……”
 
我道:“事已做出,便不言悔。”
 
启绯和启檀再看了看我,唉声叹气地走了。
 
 
等到气孔里的光又没了时,本王正蘸着水吃馒头干,一群护卫簇拥着一个人走到栅栏外,打开了牢门。
 
我放下馒头干,抬头道:“柳相。”
 
柳桐倚身后的小吏手里捧着长方漆盘,上面搁着笔墨砚台和一摞纸。我笑道:“柳相,不过堂审审便让本王签字画押?”
 
柳桐倚示意小吏把漆盘放在桌上,小吏同卫兵们都退到了牢门外,柳桐倚在我对面桌前坐下。
 
我道:“原来柳相是打算夜审叛贼。”我把桌上的碗盘放到地上,整衣正坐道:“柳相要问什么,请罢。”
 
柳桐倚在灯下望着我,缓缓开口:“我一直想不通,王爷为何要造反。”wWw。xiaoshuotxt。net
 
我道:“柳相,有想问的不妨直接问,不必太曲折。柳相早已知道本王谋划之事,怎会猜不到缘故?”
 
他必要先想通,方才能确定我会反,确定之后,方才能定计。
 
云棠和王勤来找本王合谋,云毓初接近我时,柳桐倚还没有做丞相。兴许,他便是因为这个计策,升了相位。
 
柳桐倚道:“王勤暗取可动禁军之权,皇上早觉察他有反意,之后查证得出云棠亦有参与,恐怕有意拉拢王爷。当时我任大理寺卿,奉旨彻查此事。”
 
我道:“所以柳相便献计,布下这套棋局,谋划几载。以云毓做棋子。”
 
柳桐倚静静看我,片刻,微颔首:“不错,内应之计,是我定的。”
 
我叹气道:“早知道如此,本王思慕柳相时,就该洗干净头颅,砍下来奉给柳相,说不定柳相还能多看我一看。免了许多人的麻烦。”
 
柳桐倚不语。
 
我道:“柳相对本王的嗜好调查的十分详细。多谢你安排了个楚寻给我。柳相为除我这个奸党,既要云毓与本王假意周旋数载。又要楚寻进暮暮馆。床上床下,都照顾周到了。”
 
柳桐倚的脸色终于又变:“楚寻不是我所安排。”
 
我道:“襄王已眷巫山处,梦里何须话江南。多谢柳相赠我这句话。”
 
襄王已眷巫山处,梦里何须话江南。那日水榭中,向我说这句话的柳桐倚,怀得究竟是怎样的心?
 
柳桐倚一言不发,半晌后,方才道:“楚寻的确不是我安排,我即便不择手段,还不至于使这种计策。”
 
我道:“如今再计较已无意义,本王已成阶下囚。罪有应得。我只是还有件事不解,为何皇上与柳相,会知道那条秘道的出口?”
 
柳桐倚和云毓都只去过水榭一次,绝无可能晓得那里有密道。
 
柳桐倚道,这条秘道早已被王妃告诉了太后,太后又告诉了皇上。
 
想来是王妃天天在水榭中幽怨偷情,无意中发现了秘道,说不定王妃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爹,就是从这个秘道中跑的。
 
我叹息:“如此周密,本王的确无论如何都逃不脱。”我从地上端起水碗,润了润喉咙,“柳相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夺位么。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年幼时读兵书,也被寄予厚望。后来我骑马摔断了左腿,腿瘸了,那些厚望都没了,人人都当我一事无成,人人都以为景卫邑丢尽了怀王这两个字的脸。本王于是想做一件大事,让天下人知道,身有残缺,也能成就大业。”
 
之前种种,都只是一个瘸子的一场痴心妄想,一段自作多情。我忽而有些怕宗王醒了,此时此刻,我起码还是个夺皇位尽管未遂的奸王。如果真相大白,我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丑角。
 
我拿过那一叠纸,翻了几翻,满篇罪状。一条条,怎么看怎么十恶不赦。
 
我提笔蘸墨,题上大名,手上戴着镣铐,握笔微有些不便,写完,再按了个指印:“柳相,当认之罪,本王全都认了,柳相可放心回去复命。”
 
柳桐倚起身,小吏进来,收好认罪状,捧起托盘。
 
柳桐倚起身,却没走,我道:“柳相还有何要问?”
 
柳桐倚道:“王爷还有无什么要说?”
 
我道:“没了,该说的全都说了。
 
柳桐倚还是不走。我笑道:“莫非柳相觉得我还有隐瞒?云大夫拿到的是本王最后一点退路。柳相如果不信,可以去查。“
 
柳桐倚轻声道:“楚寻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知道,做内应的是云大夫。“
 
是与不是,有什么好计较。
 
我道:“即便是由如何,于道义来说,柳相为擒叛王景卫邑,这么做,乃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柳桐倚再次不言语,终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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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我去床上躺着,最后竟然睡着了。再睁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从瓦罐里倒了几口水喝,有几个牢卒端进一些饭菜,说是柳丞相吩咐预备的。一碗热粥,两三样小菜,不算多精致,味道还尚可,都合本王口味。
 
早知如此,进来之后,本王便主动要求把认罪供词签了,能少啃几顿馒头。
 
吃饱后,本王正坐在床上消食,几个护卫与牢头随着一个人缓步行来,在栅栏外站定。
 
是云毓。
 
卫兵开了本王的这间牢房的牢门,云毓走进来,抬手让随从的人都退到牢门外。
 
我向他笑一笑:“云大夫。”
 
云毓也笑了笑:“王爷这两天可好?”口气好像他平日里到我怀王府中去,见面招呼时一样。
 
我道:“在牢里,自然比不得王府中舒服。”
 
云毓在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下:“王爷说的是大实话。”他凝目看我,一丝微笑噙在嘴角,“王爷昨晚签了罪状,皇上也已经看了。”
 
我道:“哦。”
 
云毓道:“早朝之上,众官恳请皇上早日处决王爷。不过皇上曾经答应过留王爷性命,不会轻易食言,如今大概有两条路给王爷选,但也要等到各地事情毕,宗王醒转,山谷那里与徐州盘查之后。”
 
想来,云毓今天来,便是代替我的皇帝堂侄,将这两条路告诉我,让我选一选。
 
我笑道:“不知是哪两条道,让柳相送认罪供词,命云大夫为本王指路,皇侄儿这安排的可真俏皮。”
 
云毓道:“不及王爷此刻的话俏皮。这两条道,一是让去个清幽雅致的地方住着,就是地方小些,服侍的人多些,而且服侍的可能不会怎么称王爷的心。”
 
这是软禁一辈子了。
 
云毓接着道:“第二条道,就要请王爷多多反省过错,最终大彻大悟。京郊普方寺,一入净土,放下万千尘缘。”
 
原来是刮光头做和尚。
 
我道:“我放得下,只怕那庙里年轻的小和尚太多,住持方丈放心不下。”
 
云毓道:“王爷放心,那座寺院是特意为你建的,无旁人乱王爷的尘心。”这还是软禁,不过就是做光头后再软禁,大约能活动得更开些,可以在一座庙里到处逛逛,不是锁在一间屋子里。
 
我道:“是要能时常活动还是要吃素,很难选择啊,还是容我仔细想想罢。”
 
云毓道:“不急,等全部查妥还要些工夫,王爷可以慢慢想。”他顿了一顿,挑起眉,“方才王爷说了那句俏皮话,可是这一回恼了我罢。”
 
我真心实意地道:“没有。”
 
云毓一直对我做的事,和我一直对他做的事并无分别。在他来说,我是奸,他是正,他为国,为启赭,为保亲父这样做天经地义,没半点错处。他一直提点我提防柳桐倚,乃至让柳桐倚与楚寻合奏暗示这两人认识,都有留情之意,只是我当局者迷而已。
 
我道:“我恼云大夫,怎恼得起来。”再玩笑道,“记得我昔日曾想,能死在柳相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如今能被云大夫亲手擒住,我更心甘情愿。”
 
云毓做出叹息的神情道:“王爷不愧京城风流第一人。”他领口之上的颈侧处有一块隐约痕迹,油灯光下,看得不太分明。
 
我接着道:“云大夫对本王所做之事,只因立场不同,假如本王处于你的位置,也会这么做。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对错。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人各有命,做人当认命。本王败就败在太不认命。实在理当如此下场。”
 
云毓道:“这般的人,不只王爷一个,家父也是一样。家父总把启……皇上,想成个年少无知的皇帝,自以为老谋深算,我是他儿子,也情知劝不了他。”他神色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与无奈。
 
云棠错看启赭,在情理之中,他是太傅,看着一个孩童长成皇帝,总是很容易还把他当成那个天真的孩童。岂不知这世上就数人变得最快。
 
真的彻底了解启赭的,可能只有云毓。
 
我道:“你总算保得了令尊性命,他一时拐不过弯儿,将来总会想明白,你还是为了保他。”
 
云毓摇头:“他不像王爷这么输得起,想得透。”
 
我道:“多谢云大夫夸我一句。这样罢,说不定我和云太傅关一块儿,到时候我劝解劝解他,做人当看得开成败。”
 
云毓又笑了:“王爷又说笑了,他怎么会把你与家父关在一处。”
 
这个他,不用说是启赭。
 
本王笑一笑道:“说到玩笑,我要说多说件事情。云大夫下回和谁怄气后,别又喝多了酒随便找个人就开玩笑当泄愤了,这事可不当玩的。你看,像自作多情如本王者,过不几天,就找你说情话,岂不多麻烦?”
 
那日,月华阁,本王就觉得云毓看来是心里有事,果然不错。看来我的眼神还算不错。因为真心我虽然没见过,但假意见识过不少,辨识得出。
 
云毓的神情凝了一凝,苦笑道:“王爷的确还是有些恼我,这件事,是我做得过了,那日我喝得有些多。后来也有些后悔,几天没好意思到王爷府上去,怕尴尬。”
 
我道:“那我真要多谢皇侄压了事情在你身上,否则你岂不是会再也不登门?我如果真恼你,就不会现在把此事这么说了、”
 
云毓现在算是本王的侄媳,本王做为长辈,还是要劝告一两句。www.xiAoshuotxT.Net
 
于是我顿了顿,又道:“不过,有几句话,我还是要劝劝你。你只当我啰嗦,你的脾气就是有时候太随性子,上来一阵锋芒太多,到底还是因为年轻。本王的那位皇侄,也不算好脾气,必然有难免尖对尖的时候,凡事懂得转个弯。如今你父如此,反正这段日子,你肯定比较难做,凡事看远些,这事上没有不能走的路,也没有过不去的河。”
 
云毓默默地盯着我看,片刻后,扬起嘴角,叹了口气:“怎么到了最后,反倒是王爷在劝我。”
 
我正色道:“大约是本王真的和普方寺有缘罢。”
 
云毓再坐了一时,站起身:“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待过几日再来看王爷,望王爷好自为之。“
 
我看他走向牢门前,我又开口道:“随雅。“
 
云毓回身扬眉看我:“王爷还有何事?“
 
我道:“没什么,多谢你陪我说话。“
 
云毓微笑道:“王爷愿意见我,过几日我还过来。“
 
我点头:“好。”
 
 
云毓走后,我坐了一阵子,又吃了顿饭,再到床上躺了躺,待气孔的光线渐渐变暗,本王起身喊过道上的牢卒:“能否去传个话,本王想见见柳丞相。”
 
牢卒一脸不耐烦:“怀王殿下还当自己和昔日一样?柳丞相可是本朝除了皇上外最忙的人,说不定现在还在看公文,王爷你在天牢里喊一声,当相爷就能过来?”
 
我道:“本王只是偶尔想起,有关这次举事,有件事情没告诉柳相。既然他忙,那就算了,只是说不定,到了明天,本王就又忘了。”
 
话刚落音,牢卒便风一样的消失了。
 
约一个时辰后,柳桐倚便到了。他应该是从家里赶过来的,未换官服,穿着一件玉色的长衫。
 
我喝了口水,看他在桌前站定,方才道:“柳相,对不住,我没什么关于夺位的事情要说,只是有些事想请帮忙,怕牢卒不肯禀报,方才如此说。”
 
柳桐倚的眉目舒展开,道:“无妨。”
 
我道:“今天的饭食,多谢柳相。”
 
柳桐倚道:“本应如此,前日是他们有意怠慢,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我站起身:“是这样,今日云大夫过来,已和我说了为本王暂定的两个安排,柳相应该也知道。这种安排,对我已是极其开恩,但我思索半日,觉得不论是软禁,还是去普方寺出家,都不大适合本王。所以才请柳相帮忙。我知道柳相事务繁忙,本不该再多麻烦,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柳相,我想不出还能托谁。还请柳相千万答应。”
 
柳桐倚的双目在灯下依然很清澈,恍若许多年前,我在月下初见:“王爷请说,我虽未必帮得上,但必定会尽力而为。”
 
我道:“有柳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和柳桐倚站得隔不多远,油灯光中,人影浓重。
 
我道:“本王想托柳相的,都是些琐碎事。倘若宗王醒了,皇上不抄怀王府,剩下些东西,假如玳王爱要,就都给他罢,那座王府,他爱折变卖了便卖了。另外告诉他,只有这么多了,再花完了从我这里可借不到了。这次的事情,不知有无牵连韩四,他去做和亲相公时,拜托柳相帮我说声恭喜。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我扶住桌角,咳了两声:“最后有句话,今日云大夫来了,我没好当面和他说,楚寻也是,劳烦柳相帮我捎个话罢,就说,要把自个儿看得重些,世上的方法多得是,别再轻易作践自己。”
 
柳桐倚脸色陡变,扑上来一把扣住我双臂:“你……”
 
他侧身:“来人!快传大夫……”
 
我一把抓住他衣袖:“柳相……夺位的事……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了。”
 
柳桐倚的脸竟然能在黄色的油灯光中看出青白,可能是本王已经开始眼花了。
 
我道:“请柳相高抬贵手……让我安生些上路罢,别喊人……”
 
柳桐倚还是在喊人本王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嘴里的腥向外越溢出越多,我勉强提着力气道:“你喊了,也没用……我用此做最后一步的预备,自然没得救……”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话有了用,柳桐倚的声音渐渐小了,连着他的人,虽然衣袖仍在我手里抓着,我手臂仍被扣着,也渐渐远了。
 
我腿有些乏软,眼皮有些沉重,好像已经在往床榻上躺,手中的衣料慢慢滑,抓不大住,我挣扎着最后一丝神智道:“然……然思……”
 
手臂被扣着的地方有些疼痛,柳桐倚还在听我说话。关键的时候,叫声然思还是管用。
 
我道:“我这样,不大好埋……反倒让人为难……还是烧了好……把灰往随便哪个山上河里洒一洒……什么都干净了。”
 
我说完了这句囫囵话,再没有力气出声,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以前是在做梦,还是现在是在做梦。
 
细雪纷纷,怀王府的花园中,年幼的云毓打翻了小太子膝盖上的茶杯,攥着梅花愣愣地站着,看见面前身穿蟒袍的孩童道:“本宫不碍事,不要骂他罚他。”他睁大了眼,手中的梅花枝上落了吹进廊内的雪。
 
月如银镜,一池繁星,年少的柳桐倚坐在下,凑着灯笼的亮光,捧着《紫须侠传》一页页聚精会神地看,浓雾起,转眼夜色换做天明,年轻的状元郎簪花着红衣,一池碧水不见,满园紫薇,花色妍妍。
 
本王很想问柳桐倚,《紫须侠传》的最后一句他还记不记得——
 
“从古到今,多少江湖义气,英雄豪情,都是一壶好酒,一场大醉,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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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我穿过绿叶浓密的花架,出了月门,打量眼前的房屋。
 
怪素雅的两层小楼,不大,下面一个敞亮亮的厅,内里还有一个小退步间儿,楼上被隔成两半,里面一间卧房,外面又是一间厅。向外还延了一道廊,厅那里开着门可以到廊上,一圈围着木栏杆,挂着细竹帘。
 
住我一个人,恰正好。
 
白如锦看向我道:“赵兄,看着还中意么。”
 
我道:“还好,只是你们南边人盖屋子怎么专好两层的,睡在楼上接不到地气。”
 
我本打算买个两三间屋的小院,横竖只是一个人住,地方大了反倒麻烦。没想到承州这个地方,放眼望去,一栋一栋都是小楼,我那两间小舍半截矮墙芭蕉水井葡萄架的小院遍寻不着。白如锦告诉我,城东有一家死了家主,儿子女儿分家产,有座小宅子急着脱手换钱分,倒挺适合我住,问我有无兴趣,便拖着我来了。
 
白如锦身边站着那家的小儿子,姓洪名信,年纪约四十余岁,瘦小精干,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一个刚死了爹的热烘烘的孝子。他听了我这句话,顿时笑道:“一听这位赵爷就是从北边来的,承州这边属于偏东南的地方,水多,潮气大,二层好防潮。”
 
又打量了一下我道:“看来赵爷是打算在承州长住了?”
 
白仲锦道:“洪二员外还不知道,这位赵老板可是位大客商,还曾去高丽贩过参,小弟便是一二年前添补药材时与赵老板结识的,我昌隆街新开那间铺面,就有赵老板一半。他估计还是四处跑,只是有了份生意在,买个宅子多个落脚的地方。”
 
洪信连声道久仰。我急忙谦虚道:“大客商当不得,就是四处跑跑,捎带些杂货卖卖,糊口而已。”
 
洪信道:“这处宅子赵老板只要看得上,便按底价给了,只当交个朋友。”又道:“对了,还不曾请教赵老板名讳。家中老母久病,正想买些参熬汤药。老参性太重,恐怕年岁长的顶不住,听说高丽参药性虽然淡,不过性平和些,赵老板那里若还有劳驾帮忙留两根。”
 
我道:“好说好说,在下手中的货里,应该还有几支,都是极品高丽红参思密达。在下姓赵名财,字家旺。”
 
洪信称赞道:“赵老板这个名字真吉利。”遂又开始和我夸他这座宅子。据他说,这座宅子是刚过世的洪老员外盖了当书斋使的,老员外好修道法,闲的时候就来这里住一住,看书避静。
 
洪信又道,这座宅子,布局还有个巧思在。右首大门绕过影壁到进正院月门之间的搭了花架子种了爬墙虎的一块叫做春园。正院小楼这里,有个小鱼池,浮着两片睡莲,算夏景。左首厨房柴房茅房水井所在的那个小院,因为关系吃喝拉撒,五谷杂粮,所以叫秋园。最后就是小楼背后一块,有两三株孱弱的腊梅,洪信说,冬天开了花,格外雅致美丽,充满冬趣。
 
于是这个小宅子,就暗藏了春夏秋冬,洪信道:“因此,先父给它取名为四季园。”
 
我听得后槽牙有点酸,不过这个宅子,开出的价钱委实合算。我合计了一下,最终还是买了。
 
四处走了两三年,总算按了个窝。
 
买下之后,我搬进来,住的头一夜,睡得甚是惬意。
 
白如锦向我道:“住楼上,还有个好处,老弟台你兴许不久就能知道。”
 
我当时不解,过不了多久,果然知道了好处在哪里。
 
我购宅子的时候大约六月末,搬进来后不久,进了七月,突然有一天阴了天,就再没晴过,瓢泼的大雨哗啦哗啦往下倒。倒了数日,有天早上我起身后,开窗一看,蓦然发现楼下一片汪洋。
 
我站在窗面,眼睁睁看着水面高些高些再高些,一天没下得了楼。到了第二日清晨,水已经淹过了院墙。白如锦带着两个艄公,划着一只小船漂进院里,把我接了出去。
 
我蹲在船头,看着承州的街道上小船来筏子往,整个城被水淹了,城里的人却好像不当一回事。街道的二楼上,照样开着店面,以往蹲在路边摆摊卖菜卖杂货的,改在船上卖。连州府的衙役都荡着小船各街巡视。
 
白如锦让人把船划到一座酒楼边,酒楼的二楼边挂着一把梯子,船靠着梯子边停下,我随着白如锦踩着梯子爬上二楼的回廊,万幸我腿脚灵便,爬得顺当利落。刚站到二楼回廊上,立刻有小伙计拿着干手巾,先弯腰替你掸干抚平衣摆,再让进厅内。
 
菜谱送上,我端着茶水正喝了一口,眼角里看见街对面酒楼的窗里伸出一颗脑袋大吼一声:“葱,来一把!”
 
立刻有一页小舟飘了过去,船上码满了菜蔬。
 
我不得不赞叹道:“贵地的风俗真非同寻常。”
 
白如锦翻着菜谱,摸摸唇上的短须:“惯了。”
 
承州离长江不远,又靠着两条河,看样子时常发水。
 
各点了两个菜后,等上菜的空闲时,白如锦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小船筏子又向我闲话道:“承州这地方,到了夏天年年闹涝灾,为了保沿河的另外几个大些的城,还时常拿这里当泄洪的地方用,大家就都惯了,过个十来天水就退了。”
 
白如锦摸了两颗五香豆嚼,又道:“不过,往年的水都没这么大,顶多淹半个人,就从三年前起,水就特别大。”头往前伸一伸,压低了声音,“人都说,是那个倒霉鬼怀王的冤魂在作祟。”
 
我怔了怔,道:“不至于吧,怀王和这个地方有何关系。”WWw.xiAosHuotxt.Net
白如锦的脖子伸得又长了些,声音越发低:“老弟台,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承州名字里,有个承字,城南又有条郡河。怀王的字,好像就是承浚……”
 
我干笑两声:“这个……”
 
白如锦捻着短须稍儿道:“有时候,这种邪门的事情,不能不信。你知道,那位冤鬼怀王,他是个瘸子。结果就是三年前,他死了后不久,这里的水发得特别大,城外有个水伯庙被雷劈倒了。因为犯了个‘跛’字。后来那个水伯庙怎么都重修不起来,等到京城里皇上降旨给怀王修大陵墓,又做法事后。我们这里把水伯庙改成水神庙,才又修了起来。”
 
我道:“这样说起来是蛮邪乎的。”
 
恰好此时菜上来,白如锦略停了停,我夹了一筷肉丝,白如锦哧溜灌了杯酒,窗外街道又有一群州府衙役站在船上漂过,白如锦望着一船船的衙役道:“前些时日,汛期将至,知府大人便上报朝廷请款粮,据说今年朝廷派了一位了不得的钦差大人过来治水,可能是快到了,府衙这几天戒备的挺严。”
 
几年不怎么打听朝廷事,不知道朝中的峥嵘砥柱们有没有变几根,我忍不住问:“是哪位大人,如此大阵仗。”
 
白如锦举着酒杯,低声道:“据说是工部侍郎云毓,来头够不够大?自从柳丞相引咎辞官后,朝廷中年轻的官除了张屏张大人,哪个还能比得过他?可惜他是云棠的儿子,怀王的冤案,虽然过错几乎是柳丞相扛了,但听说也有他一份。否则柳相辞官后,丞相之位说不定轮不到今天的张大人。”
 
我握着酒杯呵呵两声。
 
白如锦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位大人过来,水会不会越发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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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云毓治水,应该是最近几日就来,我在承州大概要呆到八月初,说不定能瞄见一眼,说不定瞄不见。
 
瞄得见瞄不见都那么回事了。
 
人生几十个年头还挺长远,云毓也罢,柳桐倚也罢,甚至是启赭,昔日熟人,不一定哪天就会打个照面。怀王早变成了一把灰,埋在京城的墓里,还是许多人看着烧的,料想不会怀疑有诈。如今世上只有商贾赵财。就算打个照面,又能怎样?
 
不晓得如今当日的那些人都过得如何。
 
云毓和我那堂侄,啊不,已经不是堂侄了,是圣上,处得还好么。
 
皇上这两年精神头很足,据说添了好几个皇子。云毓实在可叹,三年前的那事,他全家除了他,都成了罪民,他其实是个孝顺人,保了全家的命,可全家说不定都恨他入骨。看上的人偏偏还是皇帝。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命中注定的,云毓除了启赭,应该没谁降得住,启赭除了云毓,也没谁绑得了。
 
至于柳桐倚,我听说他辞官回家了,有些歉意。朝廷的一个根梁柱子,算折在我手里。后来,隐隐听说他归隐山野,又有一说他云游去了,想来比在朝廷潇洒随意。他也曾说过,想做个闲散人,这样一想,我心里的歉意少些。
 
于是,我这次在承州遇见云毓治水,算是上天安排。过了这一回,说不定这辈子还能碰巧碰见几次,也说不定从此见不着了。
 
在酒楼中吃了饭,白如锦又引我去他家中坐了坐,商谈店铺中的事宜。
 
白如锦家在承州城算数一数二的富户,宅子建的颇豪阔,如今一半淹在水里,仍有一截围墙露在水面上,大门边的墙上有个可开合的地方,能供船出入。据说承州富户的宅子,都有这么个船门。船进了宅院,直接漂到正厅。
 
白如锦有四个夫人,三子两女,他的大公子今天都十四五岁了,跟着爹学做生意,白如锦喊他过来给我见了个礼,喊了声赵叔父。
 
另有三个小些的,才都七八岁到十来岁左右,在二楼廊上跑来跑去玩耍,折纸船往水里扔。还有一个最小的千金,才一岁左右,是白如锦的三夫人所生。这位三夫人是个精明厉害的女子,白如锦手下的几间商铺一半由她管理,商贾人家的女眷本就不大避讳见外客,这位三夫人时常随着白如锦出外谈买卖,算起账来比她相公还厉害。
 
三夫人这次也和我们同在厅中坐,白如锦向我说明铺面的筹划开销进出及以后的规划预备,三夫人坐在他身旁,翻开账册噼里啪啦地拨算盘,一条条报账目,清晰明白,养娘怀里抱着那个小千金与几个丫鬟立在她身后,一两刻钟左右便盘清了帐,三夫人把账册算盘递给丫鬟,从养娘怀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我不禁感叹道:“白兄与夫人真是天造地设,夫唱妇随。”
 
白如锦笑道:“老弟台你也娶一个便是。拙荆如此愚笨,刚嫁给我时什么都不会,只学了半年多,就能帮得上忙了。”
 
三夫人也笑道:“是啊,赵老板为何还不娶妻。”
 
我道:“天下男人,有几个能像白兄这般好福气,几位夫人各个如花似玉温柔贤淑,更有三夫人才貌兼备。我倒有心娶,只是碰不见有缘的,只好做光棍。”
 
三夫人抿嘴笑道:“那是赵老板眼光太高,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竟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眼吧。”
 
白如锦晃一晃头:“月娘,你错了,像赵老弟这样的,依我看,是心里有人,放不下,才至今未娶。赵老弟,可是么?”
 
我顺着玩笑道:“白兄几时会算命了?”
 
白如锦道:“你只说有没有惦记过。说实诚话。”
 
我想一想,点点头,“实诚话么,有。”
 
白如锦击掌转头看三夫人道:“看吧。”又向我道,“能让赵老弟惦记到不娶老婆,看来是位绝色佳人?”
 
我道:“嗯,差不多。”
 
白如锦捻捻胡须:“而且必定才貌双全,温柔似水。”
 
我道:“头一样是,第二样,不算,挺厉害的。”
 
白如锦哈哈一拍腿:“原来赵老弟喜欢被人管着。那是楼子的姑娘,还是深闺小姐?”
 
我道:“家里当官的。”
 
白如锦道:“喔唷,这可了不得,官家小姐!怎么和你就没成?”
 
我道:“哦,人家心里有旁人,和两情相悦的人在一处了。”
 
白如锦替我唏嘘叹息,劝慰道:“老弟台,既然无缘,当放下则放下,天下好女人多的是。”
 
我道:“放倒是早放下了,就是一个人过惯了,来回忙着生意,就忘了。近期也寻思着找一个,白兄与夫人要是知道有什么好的,帮小弟介绍介绍。”
 
白如锦立刻拍胸脯打包票说一定。
 
他那个小千金在三夫人怀中抓着一个项圈玩耍,我拿了串葡萄逗她,她伸小手来够,冲我口齿不清地喊:“爹爹,要。”
 
白如锦颇惆怅地道,这孩子刚会说话,有个毛病,见到女子一律喊娘,见了男的一律喊爹爹。
 
果然,我把葡萄给了她,她立刻张手让我抱抱,我接过她抱了抱,她揪着我的袍领一个劲儿地喊爹爹,异常可爱。
 
我不由得想,看来我是该讨个老婆,不求别的,能真心真意跟着我过后半辈子就行。成个家,也有几个这样的孩子玩耍。一辈子就算有始有终了。
 
白如锦又邀我在他家住,我忙回绝,白如锦便借给我两个家丁,一艘小船,一个装水的木桶,一桶清水。
 
那两个家丁带着船,清早过来接我出去荡一荡,我在外头吃了饭,或者捎带回家一些,到了傍晚,两个家丁再回白家去。
 
眼下到处都是水,吃水却有些不便,到处的水都是脏水,全城的百姓都要划船带着桶到城外的山上泉眼中去接水吃。每家都备着两个桶,一个装吃的水,还有一个接雨水,澄清了之后洗涮用。
 
白如锦道,等到水退了,要把院子里的井填上,重新打井,原先的井水已经被洪水污了,再吃容易得病。
 
三夫人还安排人送了一箱炭条,一只铜炉,两把壶给我。
 
炭条封在一个铁箱内,防火。要用时才拿到铜炉内烧。两把壶一把大的烧吃的茶水,一把烧用的水。
 
我一向爱喝茶水,白家送的那桶水喝了两天就没了。
 
我带着桶坐船去山上接。山边停着一排排的船,白家的家丁给我指路,顺着修得平整整的山道可以一路到泉眼处。山道上都砌着石板,由城里的富户们凑钱修成,还专门有人带着推车在山道边招揽生意,我花二十文钱雇了一辆,有脚夫专门用车把桶推上山,装满水后再推下来,帮着抬到船上。
 
衙门在泉水眼处派了几个衙役,到了之后先到衙役那里报上姓名,领个牌,按照牌号听衙役喊号接水。空地上还有卖茶水的棚子,可以边坐着吃茶边等。
 
我刚在茶棚中坐下,就有个汉子凑过来,低声道:“这位爷,看你外貌打扮,就知道是位贵人,时辰金贵。我这里有个牌子,今天大早起领的,再等两三个人就可以接水了,你给十文钱当打赏,我就和你换换,要不你这一排,没一个时辰左右可接不到。”wwW.xiaOshuo txt.net
十文钱不算多,但我今天左右无事,多等一等无妨,就回绝了。等那汉子走远,推车脚夫才向我道:“幸亏爷刚才没买,这人是城中的泼皮,与其余的几个人结成一伙,每天早上来排队领牌,再换给后面来的人赚钱花,换来的牌子,他再换给再后面来的,这么一天比我们推车使劳力赚的都多。衙役已经认得他们几个了,朝廷治水的大官要来,知府大人正要各方整顿来着,你若跟他换了,说不定被衙役收了牌,根本不让你打。”
 
原来如此,看来发难民财一事,并非只有官商才懂得做。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我接水下了山,再坐船进城里。顺道在路边的船上割了块肉,称了两斤蘑菇,我厨房里的调料全泡进洪水里了,就再买了点盐糖胡椒八角粉辣椒末孜然面。
 
我去北边大漠中收皮草时带了副烤肉架子,恰好搁在二楼没被洪水泡,今天回去后,在回廊上垂下钓竿,坐在铜炉边烤肉喝酒,应是十分惬意。
 
卖蘑菇的老太太送了我个藤筐,刚好能把肉菜调料都搁在里头,我预备再去酒铺买一小坛好酒。船正向酒铺划,听得一旁招呼:“赵老板。”我转头,瞧见白家的老管事与三夫人正在旁边的船上,想来是三夫人去铺子里查账刚回。我回了个礼,三夫人旁边还站着个养娘,抱着那位小千金。
 
小千金正在嚎啕大哭,声音颇响亮,我便又问了声怎么回事。三夫人苦笑道:“今天早上她非要跟着我出来,这会子就闹着要回家,张管事还有些事要到前面铺子中办,她就怎么哄也不依。”
 
我道:“正好,在下要回家去,便让令千金先随这条船回府,然后再送我回去便是了。”
 
三夫人道:“那怎好意思。”
 
我笑道:“三夫人这是客气了,这条船明明是你家的船,你这样我可不好意思使了。”
 
三夫人嫣然道:“赵老板这样说,我们就不好意思推辞了。”遂让船靠了过来,我先接过孩子抱,养娘扶着三夫人也到了我这条船上。
 
那孩子到了我怀中,在我肩头蹭蹭眼泪鼻涕,喊了两声爹爹,竟然抽抽噎噎地止住不哭了。养娘要抱回她,她扭来扭去地不愿,我道:“不然我就再抱一时。”养娘笑道:“她和赵老爷倒投缘。”我玩笑道:“干脆给在下做干女儿算了。”
 
白如锦的小千金趴在我肩头,养娘帮我拎着刚才放在脚边的菜筐,小千金相中了筐中的蘑菇,咿咿呀呀地伸手:“爹爹,那个,爹爹,那个!”三夫人蹙起柳眉,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小手,呵斥了一声淘气,小千金立刻嘴一瘪,我眼看她又要嚎啕大哭,到时候肯定是我的耳朵跟袍子受罪,连忙道:“小孩子么,就是淘气些才可爱。”腾出一只手从筐里瓣了一头蘑菇,在袍子上擦一擦递给她,小千金立刻一把攥进手里,咧开奶牙尚未长全的嘴咯咯地笑了,就要把蘑菇往嘴里送。
 
我连忙拦着,养娘笑道:“赵老爷真是惯孩子。”三夫人却压低声音向我道:“赵老板,刚刚过去那条船,像不像条官船,船上那人,我看不寻常。”
 
哦?方才我只顾着白如锦的小千金,还真没留意有什么船。经三夫人这么一说,我方才向她示意的方向看。
 
定睛的一瞬间,正迎上两道视线。
 
那是条有篷的船,篷是漆黑的乌篷,船身崭新,船上有四个船夫,寻常打扮,腰杆笔挺,非同一般。
 
船首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浅衫,端正冷峭,一丝不苟,单看身影气质我几乎要以为是张屏,但,我看了看那已回过身,去瞧别处的人影。
 
就算不看脸,就算他的背影与以往差别再大,我也能第一眼就认得出。
 
白如锦的小千金扭来扭去地用衣袖扯我的衣衫:“爹爹,爹爹。”
 
我收回目光,向三夫人道:“那位别是钦差大人吧。”
 
他是云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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