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破天惊(1)

　　陈氏企业的创始人陈天诺，出生于青岛市一个普通家庭。十二岁起开始半工半读，高中毕业后为谋生跟人到了千里之外的H省当了一名矿工。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多年，期间他学到了丰富的冶金知识，并掌握了精湛的冶金技术。稍有基础后与朋友合伙承包矿口，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他厌倦了在外漂泊，重回青岛，安营扎寨，涉足珠宝业，创建了“天诺”珠宝公司，正式开展了珠宝加工和贸易等业务。凭着陈天诺的智慧、勤奋，以及数十年如一日苦心经营的良好人脉，这个企业很快在商界扎下根基，并得以迅速发展。

　　长子陈金宇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效力于家族企业。在他的鼎力协助下，天诺牌珠宝首饰不仅在全国各地的销售市场销量飙升，而且范围也延伸向香港、澳门、新加坡等地，并向欧洲大力拓展。近十年随着地产经济的飞速增长，陈家又不失时机投资房地产，购地建房，利润滚滚而来，家族资产高速膨胀。经过二十余年的商海淬练，如今的“天诺”已成长为一个商业帝国。

　　如今，陈氏商业帝国，因一场疾病的浩劫，属于陈天诺的时代结束了。新的里程从陈金宇开始。在父亲病危阶段以及数次抢救的过程中，陈金宇一边奔波于医院为父亲忙碌，一边忙里偷闲料理公司事务。他对集团内部进行紧急整顿，使企业在权力接交的关键时刻没有出现动荡和混乱，平稳过渡，良性运转，企业效益较之同期仍然有着稳定增长。在关键时刻陈金宇沉稳镇定、处惊不变的领袖者风范，给集团内部包括陈家人的心中，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陈金宇很快从丧父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接管天诺，他都当之无愧。他有信心守住这份家业，并带领天诺上千名员工走向新的灿烂与辉煌。如今，除了少了父亲，似乎一切都与原来没有异样，生活重新归于平静。

　　这一天，堆积如山的公务告一段落，陈金宇受邀来到郊外的射击俱乐部，如约见到了不久前参加过父亲葬礼的香港商人吴尚奇。

　　吴尚奇是广州人，早年随父亲吴志杰到香港经商并移民香港。大约十多年前陈天诺曾赴香港寻找投资机会，通过朋友介绍结识吴志杰，一见如故。陈天诺出资与吴志杰在香港共同投资了“天文”公司，专门经营珠宝古董收藏生意，也间或“游击”股票等证券市场。当时陈天诺频频飞往香港，亲手操办那边的事务。而陈金宇因忙于青岛的业务，无暇分心顾及。四年后，香港那边的公司突然倒闭，原因是陈天诺在一次重大投资时决策失误，给公司带来了重创，致使几年的经营毁于一旦。之后陈天诺回到青岛，与儿子齐心协力经营天诺集团，再没有进行过异地投资，与吴志杰也疏于联系。

　　陈天诺病逝的消息传出，吴志杰父子第一时间致来悼电，并放下手中生意飞到青岛，帮陈家兄弟操办丧事。在商场厮杀多年，陈金宇深知，无利不起早，对商人来讲，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吴志杰如此看重与父亲的“旧情”，陈金宇没有感动，相反十分诧异。葬礼结束，出于礼节，陈金宇亲自开车把吴家父子送往机场。然而昨天早上，陈金宇在办公室突然接到吴尚奇约他见面的电话。接电话时，陈金宇心头划过一丝纳闷：刚走没两天，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射击场上，吴尚奇动作潇洒，枪法娴熟。他玩的是步枪，在十米的距离上，连射十发，七发进了八环。他对自己的枪法显然十分满意，说道：“陈大哥，古人用飞刀穿杨射柳，百发百中，你信吗？”

　　陈金宇淡然一笑说：“这没什么，不过是个熟练工。”

　　陈金宇用的是手枪，二十米射程，连发十弹，九弹九环，一弹靶心。

　　吴尚奇竖起大拇指，大笑道：“哎呀，佩服佩服啊！只知陈大哥生意场上所向披靡，用兵如神，没想到还有百步穿杨的绝技！”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卖油翁早就说了，‘无他异矣，唯手熟耳’。”陈金宇不以为然，“射击和生意完全是两回事。射击最重要的是个‘定’字，瞄准目标，定神定气。生意则求一个‘变’，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但它们也有相通之处，那就是必须专心专意，心无旁骛。”

　　“哈……”吴尚奇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啊。”

　　晚餐桌上，陈金宇开门见山地说：“说吧，尚奇兄弟，短时间内两次出动，除了家父的丧事，不会是为了旅游观光吧？”

　　“青岛景色很有特点，不过我早就领略过，这次就省了。陈大哥眼睛毒啊，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上次参加完陈伯伯的葬礼，我其实根本就没走。”

　　陈金宇面色平静，“有什么投资计划吗？”

　　吴尚奇诡秘一笑说：“除了投资，我就不能干点别的？”

　　“这就奇怪了，我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能把你这样的大忙人留下来。”

　　“说实话，我留在青岛只有一件事：找两件东西。”

　　“说说看，什么宝贝有这么大的吸引力？需要我帮什么忙？”

　　“陈大哥这么爽快，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要找的确实是两件宝贝，一块石头，一本邮册。这事啊，还只有陈大哥能帮我的忙。”

　　陈金宇微微一怔，即刻明白吴家父子“重情仗义”的真正用意。随即笑道：“珠宝玉器我手上确有不少，不知你要找是什么样的石头？至于邮册，那可是为难我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玩过邮票？不过呢，老弟你也不用担心，既然开了口，这忙我肯定是要帮的，我可以介绍本地的邮票收藏家给你认识……”

　　“不不不，”吴尚奇笑着摇摇头，“陈大哥的美意吴某人心领了。不过，我对什么收藏家还真没兴趣，我要的这两样东西在你这儿。所以，这个忙只要你肯出手，就一定帮得。除了你，还真没人能帮得上。”

　　“在我这儿？”

　　“对，就你们家。”

　　“那好，说说看吧，”陈金宇哈哈笑道，“除了老婆儿子，什么东西在我这儿都是商品，只要能给你的，都可以给你拿去。”

　　“爽快，爽快！来，陈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通过吴尚奇的讲述，陈金宇惊奇地了解到一段关于父亲的传奇往事。

　　当年陈天诺在香港与吴志杰共同创办天文公司，头两年确实盈利不菲，后来由于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生意转淡，利润越来越薄，陈天诺便果断卖掉了手中的股份，中止了香港的投资计划。之后在香港、新加坡举办的几次国际收藏家博览会上，陈天诺的身影频频出现。他先是以两百万美金的价格竞拍得到一本名为“流金岁月”的邮册；又以五百万美金收得一尊名为“寿田神狮”的黄田石雕。

　　“流金岁月”汇集了清朝中期至解放前夕一百多年间，古今中外三千六百多张珍贵邮票。它在九十年代的价格，是通过韩国、美国及新加坡等地著名的鉴定专家专业鉴定而得出的估价。“寿田神狮”则是中国明代初期流传下来的一件石中珍品，它原是一块产自于福建寿山矿区的田黄奇异美石，如婴儿脑袋大小。田黄美石仅这般重量的，世间绝无仅有，难觅第二件。后经明代初期一位著名雕刻家的手，变成了一尊毛色金黄、巧夺天工的雄狮，狮身上且留有明代初期另一著名篆刻家的手迹，因而更具备了罕见的文献价值。

　　吴家父子对“流金岁月”只有耳闻，无缘一见。但吴父曾有幸目睹“神狮”风采。据吴父描述，此石玲珑剔透，细如凝脂，无格无裂，萝卜丝纹理细腻清晰，堪称田黄极品。狮雕形态逼真，栩栩如生，是一件完美无暇的稀世珍品。罕见的石质和顶级雕工并不算什么，更为神奇的是，此石狮如果放在夜色里，远距离观看，可以看到它通体透亮，浑身闪射出一种莹莹奇光。在神奇的光晕作用下，它会在人的视线里渐渐变大，远远看去就像一头活灵活现的狮子。如果你直视它的眼睛，它的目光灵气忽闪，仿佛可以与你对话。

　　数百年来，两件宝物征服了无数大收藏家，因此一直是各界收藏家觊觎追逐的对象，几度辗转于各类收藏家手中。十余年前先后在国际展览上现身，后均被陈天诺手疾眼快，收入囊中。吴志杰一生酷爱收藏，而两次都因消息不准落后一步，与宝物失之交臂。后来，他多次秘密飞往青岛，与陈天诺商谈，恳请他转让宝物。但不论吴志杰提出什么条件，陈天诺始终不肯松口。吴志杰曾一度绝望。如今，陈老先生已经过世，对宝贝的赏玩理应封入历史。吴家父子意识到，机会来了。他们希望通过陈天诺的后人，通过公平的交易，获得宝物的所有权。

　　吴尚奇的叙述使陈金宇震惊不已。根据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无非一介珠宝商人，要说成功，只能是商场上的战果，究其根源，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收藏家。任何宝物在他手里都是流通之物，只要有利润，就如流水一样今日流来，明日流去。倘若偶尔碰上特别中意的古玩字画，可能会留于家中，也不过悬挂装饰，抑或长线增值，根本谈不上赏玩。相对来说，父亲更醉心的是如何发展陈氏企业，如何使他的商业帝国更上一层楼。这些年来，父亲偶得稀罕宝贝，往往会拿出给儿子们过目，一来磨砺他们的眼力，二来共同分享喜悦。但关于“寿田神狮”与“流金岁月”，陈金宇从来不曾听父亲提过只言片语。因此，听完吴尚奇的话，陈金宇第一个反应就是对事情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尚奇兄弟，看不出你还真能讲故事，别说十多年前，就算现在，几百万美金的投资也不是个小数目，流往哪里怎么可能不留痕迹，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吴尚奇哈哈一笑，压根不相信他的话，“陈大哥，这些身外之物，原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正的宝贝只有让懂得它的人欣赏，才更显内涵与价值。放在一个人手里，年复一年不见天日，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生意上陈大哥青出于蓝，丝毫不逊于陈伯伯。但在这件事上，不会也像陈伯伯那样，抱着宝贝终老吧？当然，你开个价，只要不失公道，我绝无二话。”

　　这一夜，陈金宇失眠了。

　　神奇的“寿田神狮”，与珍稀的“流金岁月”，像电影一样在眼前一遍遍闪过，愈来愈清晰。他从来没见过它们，但已经能够在脑海逼真地把它们刻画出来。接下来几日，他马不停蹄，上图书馆查找文献资料，果然找到关于二宝的文字记载。可见，这两件东西，确实是存在的。如此珍贵的东西，真的被父亲收藏，深藏于自己家中？

　　即使吴尚奇所说并非事实，又如何见得他在杜撰一个故事？吴家在香港生意繁忙，吴尚奇并非游手好闲之徒，又何必千里迢迢驻留青岛，编一个故事强加给一位故去的老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能得到什么益处？如果是事实，父亲得此二宝，为何对儿子守口如瓶？如今它们又在哪里？二弟，在他手里？还是在陈太太江姝手里？难道有人故意制造矛盾，离间陈家兄弟，破坏陈家团结？父亲一生宽厚为人，玲珑处世，不曾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难道是什么人想要毁掉陈家？

　　陈金宇约见父亲的律师。律师告诉他，除了那份已经公布且实施的遗嘱，陈先生并没留下其他任何东西。为慎重起见，陈金宇当机立断，秘密飞赴香港。通过关系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当年为天文公司做账的XX会计师事务所。在支付一笔重金酬劳后，陈金宇终于得到了天文公司当年的会计报表和账目底册。从账目上看，天文公司在开业之初的三年，确实赚取了丰厚利润，随后一年为持平，这与吴尚奇所说并无出入。陈金宇再三仔细查阅，天文公司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父亲当初所说的巨额亏损。

　　从香港回来，陈金宇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无论吴尚奇所说的两件宝物是否存在，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当年父亲从“天诺”抽调资金到香港投资，赚取利润后，除了一小部分本金归还“天诺”，其余大笔资金不知去向。

　　那时候作为“天诺”的当家人，父亲大权在握。天诺公司所有的资金调配都由父亲全权掌控。他拿钱去干什么，干得如何，任何人不敢过问。而那时陈金宇作为“天诺”的主要管理人员，由于年轻，也出于对父亲的崇拜和信任，对父亲的投资行动从来没有过任何疑问。

　　连日来，陈金宇总是无法进入工作状态，不能像往常那样专心致志。当“接班人”的感觉很不错，除了重大决策，他已不再插手具体事务。具体的事由具体的负责人去办，他只要开开会议、听听汇报，签字表态就可以了。为了这一天，陈金宇真是煞费苦心。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为什么仍有烦恼挥之不去？

　　父亲将董事长的位置交给了他，为让他有足够的施展空间和发挥余地，还给了他最高份额的股权。难道，作为对弟弟的补偿，父亲将两件稀世珍宝悄悄留给了弟弟心宇？事业发展到今天，陈金宇对自己拥有的权力、地位、财富等一系列成就，原本相当知足。他并不愿去计较那两件东西。他拒绝接受的是父亲的这种私心。那是父亲的东西，他有权利给任何人。但不论宝物给谁，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交割分配？作为大哥，难道他会与弟弟去争？任何不公开的事情，都难以保证它的公正。从小到大，对父亲的任何决定都没有提出过异议的陈金宇，平生第一次对父亲的行为产生了看法。无论如何，因为这件事，父亲原本高大完美的形象，在陈金宇心里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