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希灵终于微微的显了怀,然而同其他怀胎六月的孕妇相比,她那肚子依旧只算是轻描淡写,还不如旁人海吃一顿之后的效果。
她给自己添置了几套春装,并没有按照寡妇的标准打扮自己,然而对待男人,她有真的是不假辞色。小桐还被她当成男孩看待,所以反倒比较受优待。有时候她隔着老远喊小桐,小桐没听见,她便急得走过去,拉起小桐的手就走。小桐那手在她的掌心中一天一天变大,她没留意,小桐也不留意,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又告诉她:“你慢点走,我又不跑。”
希灵头也不回的答道:“少贫嘴!”
小桐认为贫嘴不是什么好习惯,故而一听希灵这话,立刻就沉默了。
希灵感觉自己自从没了陆克渊之后,就对男子失去了兴趣,尽管她还年轻得很。唯有一次,她在街上看到一辆汽车里下来了个中年的军人,那人长得挺英俊,衣着也讲究,脸上笑微微的和颜悦色,让她猛的想起了陆克渊。
现在想起陆克渊,也渐渐觉得远了,像是上辈子遇见的人,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便是她的沧海。一经沧海,便误了终身。可怜,她还这样年轻,可恨,他真是个害人精!
但是认识他,爱过他,终究还是好的。希灵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悔。若是没有他,她那心里就太空旷了,她这样冷酷无情,但也受不住那样彻底的荒凉。她没什么嗜好,没什么朋友,难得大喜,难得大悲,若是再没了一个陆克渊供她思量,她岂不是虽生如死?
所以归根结底,她还是要谢他。他给她留了个孩子,让她和孩子一起成了孤儿寡母,可是,午夜梦回想起他,她还是要谢他。
自从李金魁进了大牢,希灵的门前清静了许多,小泼皮是无论如何不敢登门了,大流氓审时度势,也不敢打她这家工厂的主意,希灵安安生生的坐在家里,门外一个敌人也没有,不由得生出了一点“会当凌绝顶”的孤独。
于是她留下小桐看家,自己亲自去监狱见了李金魁。
李金魁如今虽然是身陷囹圄,但是经过了内外的打点,他在狱中活得还算滋润,并不受苦。希灵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单薄裤褂,似乎刚吃了油水很足的食物,大蛤蟆嘴上油光锃亮,两片红唇一如两片扣肉,十分肥满。面对面的见了希灵,他把蛤蟆嘴抿了一抿,又把绿豆眼挤了一挤,末了一扬两撇扫帚眉,他赔笑说道:“陆太太,您肯来可真是太好了,我知道我对不住您的地方太多了,现在我也没脸多说,只求您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那我就感念您的大恩大德了。”
希灵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听了他的话,她很冷淡的说道:“李金魁,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你有仇,仇可不只在眼前那一件事情上。”
李金魁点头哈腰,连连的笑:“是,是,当初怪我嘴不严,把陆先生给供了出去,当时我是不知道利害,要是放到现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那么干了。陆太太,我不敢说让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话,但是您行行好,给我个机会,只要别老让我在这牢里蹲着,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往后只要您吩咐一声,我有多少力出多少力,骗您我是孙子!”
希灵冷笑一声:“我不敢当。”
然后她站起身,说道:“李金魁,你记住,我只不过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希灵本打算暗地设法,撺掇金山宰了李金魁。可是从监狱回到家后,她忽然感觉肚子有些疼痛,和衣躺到床上,她摸着肚子想了想,末了决定暂且饶李金魁一条狗命——自己肚里正怀着一条小生命呢,这个时候,为了孩子着想,做母亲的似乎也不宜动杀心。
与此同时,李金魁那边一时伶俐,忽然意识到了希灵的作用,故而没过几天,李金魁的徒弟们便携着厚礼登门,恳求希灵去向金山疏通疏通,帮自家师父讨条活路。
希灵收了厚礼,但是并未独吞,因为早看出金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把那礼金拨出一部分送到了金山面前,于是最后李金魁出狱之时,只折了一条腿。
李金魁仓皇逃出奉天避难,姑且不提,只说希灵苦心经营,把自己这一项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无事的时候,也常去叶东卿那里坐坐。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是越来越暖了,门外的风光也是越来越好了,希灵这一天心情好,换了一身宽宽松松不显腰身的新衣裳,又剪短了头发,用火钳把头发烫得弯弯曲曲蓬蓬松松。往脸上唇上施了一点新鲜颜色,她站在门前的一片树荫下望天,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怪好看的,只是沾沾自喜之余,又很寂寞,因为没个情郎欣赏,好看也是白好看。一只手捂着肚子,她很偶然的想起了小耗子,但是想过就算,心思完全没在那孩子身上停留。
但大概终究是母子连心,远在天津的小耗子在这一瞬间,猛的打了个大喷嚏。
小耗子已经有两周岁多,若按照虚岁来算,就已经满了三岁。现在他终于有了个拿得出手的大名,叫做白玉恒。然而从小耗子变成白玉恒,并没有让他感到愉快,孤零零的躺在房间里,他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昏昏欲睡,可又睡不着。
从上个礼拜起,他因为“长大了”,就失去了睡在爸妈身边的资格。不和爸爸睡倒是没关系,反正他从来也不挨着爸爸,可是硬生生的把他和妈妈分了开,这可真是让他嚎啕痛哭了好几夜。
他在这屋哭,妈在那屋哭,哭也没有用,爸下的命令,没人敢违背。
一个老妈子代替了妈妈,天天和他一个屋睡。他怕生,夜里冷了热了也不肯出声,结果昨天就冻得伤了风,躺了一天都不见好。上午他吃不下饭,让妈喂着喝了一小碗粥,结果中午犯恶心,又把粥全吐了出来。于是妈抱着他背着他,嘴里哼哼呀呀的给他唱歌,在地上踱来踱去的给他当摇篮,他肠胃刚刚舒服了一点,爸那边又十万火急的把妈给叫去了。
妈不厉害,不能给他撑腰,于是玉恒就觉得屋子里冷飕飕的,自己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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