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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十九部分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一百零一章 流放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7-4-16 11:53:00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4392
 
  行文过百章,前面的文字我未必全数记得,如果大家发现有小细节与前文有矛盾或不符的地方,拜托提醒我修改,多谢了。
  天气转热,大家减衣时小心感冒,而且千万不要相信什么感冒后一个月内不会再感冒的话,本人深受此谬论之误啊~~~
  ———————————————————————这是偏听则暗的分割线————————————
  金陵帝都分内宫城、外皇城两个部分,宫城治卫由皇帝直辖的禁军负责,目前的最高指挥官是禁军大统领蒙挚。比起宫城的单一,皇城治卫的分工相对而言要复杂得多
 
。民间刑名案件、日常巡检、缉捕盗匪、水火救助等是京兆衙门的职责,城门守卫、夜间宵禁、镇压械斗之类的事项又归巡防营管,京兆衙门算是地方官府,要向六部复命
 
,巡防营在编制上本应归兵部节制,但长期以来,由于它的直接统领者宁国侯爵职皆高于兵部尚书,所以超然而独立,兵部并不敢对它下任何指令。此外皇城有私兵之权的
 
还有数家,东宫自惠帝朝自内宫城独立出来后,也被统归入皇城范围,依制蓄兵三千,亲王府两千,郡王府一千,一品军侯府八百。这些特权府第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皇城
 
的动静,可谓是各方力量交错,搅得跟一团乱麻似的。如今兼有巡防营统领之职的谢玉轰然倒台,就象是从这团乱麻中强行抽了一根出去似的,把剩下的弄得更乱。
  太后出殡之后约一月,谕旨批下,谢玉从天牢幽冥道中走出,准备前往流放地黔州。他生于世家,青年尚主,累封至一品军侯,威权赫赫这些年,一旦冰消雪融,便恍
 
如镜花水月,黄粱梦醒,富贵烟消,只见一副枷锁,与其他的流刑犯一样,由两个粗野衙役押解着,连水火棍也不比别人多带一根。
  幸好流刑犯出发的时辰一向是凌晨,街上尚稀人迹,没有旁观的人群和讥嘲的语声,让谢玉心里舒服了一些。在牢里他并没有受刑,连例行的提审也没有,尽管他的案
 
子最终是由梁帝勘定的,但其实自他下狱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大梁至尊。狱中的饮食当然离“好”字差得很远,不过好歹管饱,而天牢中原本常见的狱卒私下虐待人犯的
 
陋规,也因新任刑部尚书管理有方被杜绝了,所以当谢玉带着重枷走向金陵城的南城门时,他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押送者与人犯到达南越门的时候,刚好是开城的时间,戍守皇城门的自然是巡防营兵将,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那须发零乱、披枷带锁站在一旁等候厚重的城门开闩
 
的人犯是谁。后来负责押送的其中一个衙役在守城官兵中碰见了个熟人,两人寒暄过后,那衙役轻浮地递了个眼色过去,用丝毫没有压制的音量道:“呶,瞧瞧以前你们的
 
顶头上司,大侯爷呢,几个月前哥们你都不敢直接抬头看他,现在去瞅吧,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腰板儿还没你直呢!”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现场一片轻微的喧哗。这些低层的官兵跟谢玉基本没什么直接接触的机会,平时想起谢侯爷那如同就是云上之人,云上人现在跌入泥潭,正站在自
 
己面前,不冒出点好奇心来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快当班的几十名官兵就围了大半过来,有人因为谢玉的发须遮住脸庞看不清楚,还准备伸出手扒开来仔细地瞧。
  “干什么?都给我回去!”一个粗重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声音的主人也快速挤了过来,试图把人群推散,“有什么好看的,城门都开了,还不到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七叔,”一个官兵拉长了音调道,“刚开城门,鬼都没半只,兄弟们也就想看看而已,又没干什么。”
  “换你被人这样看你乐意啊?”
  “我又不犯事,凭什么让人看?他现在又不是大侯爷了,你讨好他干什么?”
  七叔脸一沉,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人家当侯爷的时候就该讨好,犯了事就该踩,势利眼成这样算什么男人?”
  其实围观的人大多也只是好奇,被这样骂自然生气,好在这七叔平时人缘不错,资历也深,立时便有人出来打圆场劝和,总算也只是对吵没有对打。两个衙役象看好戏
 
一样在一旁瞧着,时不时还挑拨两句,而原本引起混乱的谢玉本人,反而悄悄地退到了一边,整张脸掩于须发之后,看不清表情。
  负责这一组官兵的小领队本来只是袖手旁观不想管,军中嘛,什么时候不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不打架不伤人就没事,何况现在天才蒙蒙亮,城门冷清,反正
 
无聊,就当大家暖身了。可后来他无意中看见两个衙役悄悄撇嘴露出鄙夷之色,突然意识到有外人在场,未免让人家看了巡防营官兵的笑话,当下心中怒气大升,从旁边抓
 
起根鞭子啪得抖了个响脆,高声骂道:“***都给老子闭嘴!”
  虽说他也只是个小头目,但县官不如现管,见他突然发怒,大家诧异之下也没敢违逆,乖乖闭了嘴散开。两个衙役见好戏落幕,倒也没再继续添柴加火,而是推搡着谢
 
玉出了城门。
  南越门出,是一条黄土大道,甚是平坦好走。谢玉习武之人脚力不弱,没给那两个押送者棍棒驱打的机会,走得并不慢。大约半个时辰后,天已大亮,一个衙役停下来
 
擦汗,无意中向后瞥了一眼,只见尘土飞扬,一辆素盖黑围的马车疾驰而来,单看那拉车的神骏马匹,也知不是寻常人家。
  三人一起闪到路边,两个衙役好奇的张望着,谢玉却背过身,半隐于道旁茅草之中。
  马车在距离三人数丈远的地方停下,车帘掀起,一个素衣青年跳了下来,给两个衙役一人手中塞了一大锭银子,低声道:“来送行的,请行个方便。”
  虽然不认识来者是谁,但来给谢玉送行的,那一定不是市井之徒,两衙役极为识趣,陪笑了一下,便远远地站到了一边。
  “爹……”谢弼颤颤地叫了一声,眼睛红红的,“您还好吧?”
  谢玉无声无息地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谢弼又张了张嘴,似乎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呆了片刻,回头去看那辆马车。
  谢玉顿时明白车上还有人,不由目光一跳。此情此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想再见她一面。然而无论他是想见还是不想见,此刻都已没有选择。车帘再次被掀开,一
 
身孝服的莅阳慢慢地走下马车。令谢玉意外的是,陪同搀扶着有些虚弱的长公主的人,竟然是萧景睿。
  在离谢玉还有五六步路的时候,萧景睿放开了母亲,停在原地不再前行。莅阳长公主则继续走到谢玉面前,静静地凝望着他。谢弼想让父母单独说两句话,又体念景睿
 
现在心中矛盾难过,便走过去将他拉到更远的地方。
  “结束了吗?”沉默良久后,长公主问出第一句话。
  “没有。”
  “我能帮什么忙?”
  “不用,”谢玉摇摇头,“在京城你尚且护不住我,茫茫江湖你更是无能无力。”
  莅阳长公主的目光沉静而忧伤。虽然近来流泪甚多,眼眶周围已是色泽枯黄,皱纹深刻,但眸中眼波仍然余留秋水神采,偶尔微漾,依然醉人。
  “那位苏先生……昨天派人来见我,说叫你交一封信给我。”
  “信?”谢玉愣了愣,但一想到是那位令人思而生寒的梅长苏所说的话,又不敢当做等闲,忙绞尽脑汗思考起来。
  “那人说,如果你还没写,叫你现在就写,因为你说的那些东西后面,一定还有更深的,写下来,交给我,你就可以活命。”莅阳长公主并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她只
 
是木然地、一字一句地认真转述。
  尽管这个男人扼杀了她的青春恋曲,尽管这个男人曾试图谋杀她的孩子,但毕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他是她三个孩子的父亲,她并不想听到他凄惨死去的消息,尤
 
其是在这个男人自己并不想死的情况下。
  谢玉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之间恍然大悟,明白了梅长苏的意思。
  自己所掌握的秘密,除了那日当面告诉梅长苏的,还有很多是他暂时不想说,或者不能说的。这漫漫流刑路,夏江如果要杀他,根本防不胜防。唯一的保命方法,就是
 
把心中的秘密都写了下来,交托给莅阳保管,如果自己没事,莅阳就不公开他的手稿,如果自己死了,那手稿就成为铁证。夏江不是糊涂人,一算便知道还是让自己活着的
 
好,自己活着再不可靠,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关系到两人共同生死的秘密说出来,反而是自己死了,一切才保不住。
  这确实、确实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莅阳长公主仍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他的决定,毫无催促劝说的意思。
  谢玉心头突然一热,眼眶不由潮了潮。虽说是多年怨侣,但这世上自己唯一还敢相信,唯一还敢抱有一丝希望的人,就只有莅阳了。
  “有纸笔吗?”稳了稳心神后,谢玉低声问道。
  莅阳长公主从宽袍袖袋中摸出一个长盒,里面装着现成的笔墨,和一幅长长的素绢。
  “写在这个上面吧。”
  谢玉迟疑地看了看远方正瞧着这边的那两个衙役,莅阳立即道:“没关系,那个苏先生说,越多人知道你写过这个东西越好。”
  谢玉立即领会,急忙提起笔。因他带着枷,莅阳公主便把素绢铺在木枷上,等他写几个字便帮他挪动一下绢面,不过自始至终,她目光的焦点未有一刻落在那些字迹上
 
。等谢玉好容易写完,她立即将素绢折起,放进一个绣囊之中,拔下扎在上面的一根细针,密密将囊口封好。
  “莅阳……”
  “你写的这个我不会给任何人看,我自己也不会看。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因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莅阳长公主将绣囊放入怀
 
中,目光凄迷,“我还准备了些衣物银两,你路上带着用吧。”
  谢玉柔和地看着她,想抚摸一下她的脸,手刚一动,立时惊觉自己是被枷住的,只能忍住,轻声道:“莅阳,你多保重,我一定会回来再见你的。”
  莅阳长公主眼圈儿微红,转过头去没有接这句话,抬手示意谢弼过来。谢玉忙定定神,趁着儿子还未走近的时候快速道:“莅阳,这个绣囊,你千万不能给那个梅长苏
 
。”
  莅阳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你放心,只要你活着,这个绣囊我会一直随身携带的。”
  话刚说完,谢弼已走了过来。他为人周全,见母亲示意便已明白,所以中途绕到马车上将包袱拿了下来,给谢玉拴牢在背上。萧景睿依然远远站着,偶尔会转动视线看
 
过来一眼。
  谢玉对萧景睿一向并无真正的父子情,莅阳长公主体念儿子现在心中伤痛难过,谢弼也是一向妥贴细心,因此并无一人出言唤景睿过来。大家默然对视了一阵,还是谢
 
玉先道:“今天我的路程不短,就此分手吧。弼儿,好好照顾你娘。”
  谢弼应了一声,扶着母亲慢慢后退。两个衙役一看送别结束,便也提着棍子走了过来。谢玉不想看着莅阳的马车远去,所以自己先行转身,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
 
突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不由打了个寒颤,忙抬头四顾,只见周边荒草古道,并无人迹兽踪,以为只是感觉有误,用力甩了甩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谢弼轻轻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再次抬头张望,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前方,齐人高的高篙茅草似波浪般被人分开,夏冬一身纯黑衣裙,缓步走了过来。
  如果单单只是夏冬,远不足以让谢弼倒吸冷气,真正令谢弼吃惊的是夏冬脸上的表情,那深如海、切入骨、冷如冰、寒如霜,浸满了怨毒与仇恨的表情……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一百零二章 流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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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夏冬周身的寒气与敌意,既然谢弼感觉到了,其他人当然也并不迟钝。莅阳长公主立即从马车上重新下来,叫了一声:“夏卿……”
  夏冬没有理会她,甚至连视线也未有一刻偏移,仍是以那种缓慢坚定,但却充满了威迫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谢玉,直到距离他只有三丈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不过夏冬并不是自己想要停下来的,她停下来是因为萧景睿挡在了她的前面。
  由于重伤痊愈不过月余,萧景睿的脸色仍是苍白,两颊也削瘦了好些,但他的眼眸依然温和,只是多了些沉郁,多了些忧伤和茫然。面对如姐如师的夏冬,他拱手为礼
 
,语调平稳地问道:“夏冬姐姐有何事,可须景睿代劳?”
  “你觉得我象是有何事呢?”夏冬挑起一抹寒至极处的冷笑,面上杀气震荡,“不须你代劳,你只要让开就好。”
  萧景睿与她酷烈的视线相交片刻,仍无退缩之意:“家母在此,舍弟在此,请恕景睿不能退开。”
  “我又不是要为难长公主和谢弼,关他们什么事?”
  “但姐姐要为难之人,却与他们相关。”
  夏冬狭长的丽目中眼波如刀,怒锋一闪,在萧景睿脸上平拖而过,“你以为……自己挡得住我吗?”
  “挡不挡,与挡不挡得住,这是两回事。景睿只求尽力。”
  “你尽力有什么用?我完全可以踩着你的身体过去。”
  萧景睿淡然点头:“那就请夏冬姐姐试着踩一踩吧。”
  随着他这句话,夏冬双眼的瞳仁突然收缩,冰刺般的视线深深地盯在年轻人的脸上,半晌未有片刻移动。
  在这肃杀的气氛中,谢弼有些不安,搓了搓手,又看看面色凝重的母亲。
  可是萧景睿仍是安然未动。他静静地承受着夏冬的注视,看起来象是在对抗,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在意。
  经过了那样一个惨伤的夜晚之后,象夏冬会不会真的从自己身上踩过去这种事,萧景睿怎么还会在意。
  对于这个安静的阻挡者,夏冬保持着冷洌的视线。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唇角的线条却在渐渐地放松,慢慢转为轻微上扬,上扬到一定程度后,又突然化为一阵仰首
 
大笑,笑声过后,她整个人的感觉骤然改变,又变回了大家所熟识的那个夏冬,那个有几分邪魅,几分狂傲,总是似笑非笑却又让人有所敬畏的夏冬。
  “你们紧张什么啊,”夏冬拨了拨垂在颊边的头发,眼波斜飘,“我能来干什么,送个行罢了,也算还还当年谢侯爷送我夫尸骨回京的人情。”
  女悬镜使从杀气寒霜转为笑靥如花,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谢弼塌着眉毛道:“夏冬姐姐,你这个爱捉弄人的毛病还是不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们开这个玩笑
 
。”
  “不好意思了。”夏冬随随便便道了个歉,没再继续前行,只站在原处,视线锁在谢玉脸上,慢慢道,“夏冬特来送行,请侯爷一路保重。须知前途多艰,只怕片刻难
 
得安宁,劝侯爷时时在意,切莫放松了心神。黔地苦寒,也请善加忍耐,这世上多的是比死还要苦的境遇,您将来可一定要熬过去啊。”
  那日夏冬与靖王天牢一行,来去都很隐秘,谢玉并不知道他们就在隔壁。但也许是因为夏冬方才出来时的那个表情实在太令人震憾,也许是因为心中有罪的人面对苦主
 
时难以避免的心虚和敏感,谢玉并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因夏冬态度的变化而放松,反而是在一瞬间就肯定了夏冬一定已知真相。
  刚刚才感到绝处逢生的心情瞬间又被打入森森谷底,谢玉几乎已被这乍起乍伏的情绪变化折磨的濒临崩溃。夏冬与夏江不同,她怀有的是单纯的仇恨,根本无所顾忌。
 
所以她会报仇,她随时随地都可能来报仇,她将会选择极为酷烈的手段报仇,这些都勿庸置疑,而自己,却根本无处求救。
  此时的夏冬微笑着,尽管她眸中毫无笑意。对她来说,第一步结束了,谢玉将在无限的惶恐中踏上流放之路,以后,她自有无数的方法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侯爷该上路了,不要耽搁了您今天的行程。”夏冬侧身让开了路,萧景睿也站到了她的身旁,但是谢玉却迈不开脚步。须发虬结间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跌落于枷面
 
上的汗珠,那紧紧绷着的肌肉,那僵直的双腿,那微颤的身躬,无一不表明他在害怕,只是莅阳母子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两个衙役这时看了看天色,互相对视了一眼,走上前一人提牢谢玉一只胳膊,说声“该走了!”便连拖带扶地将他挟带在中间,顺着土道向西南方去了。
  目送了丈夫片刻,莅阳长公主缓缓转身,看了夏冬一眼,低声问道:“夏卿回城吗?”
  “是。”夏冬冷淡地点头,“你们四位呢?”
  “我们也是。”长公主没有听出异样来,随口答了。反而是萧景睿眉尖一跳,目光开始四处搜寻。
  夏冬又不是不识数,既然她说“你们四位”,那肯定就还有一位。
  这一位并不难找,只须扫视四周一次,便发现了她的踪迹。站得非常远,在一处斜坡上,半隐身于老柳树后,露出粉衫黄裙。
  大楚使团早已离去,她一个小姑娘却没有走,明明看起来宇文暄和岳秀泽都挺疼爱她的啊,怎么竟然放心让她独自留下来……
  萧景睿先是有伤,后来谢绮去世,太皇太后薨逝,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宇文念一直没有机会提出她的要求。不过她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她想把萧景睿带到大楚去。
  莅阳长公主并没有阻止宇文念来见景睿,不管是公主府也好,上古寺也罢,她一直由着这小姑娘在周围晃来荡去。但以一个母亲的心态来说,她并不愿意此时让萧景睿
 
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不是因为怕失去他,而是因为她心中非常清楚,自己这个温厚的儿子虽然表面看来不是特别激动,但实际上他还一直陷在身世真相的阴影中没有走出
 
来。
  这种颠覆和坍塌般的痛苦,不是靠劝慰可以治愈的。它需要时间,需要自己慢慢去调整和适应。莅阳长公主希望陪着儿子度过这段时间,而不是放他去一个陌生的国家
 
,见一个陌生的父亲,面临一次新的感情震荡。
  如果将来萧景睿情绪恢复和稳定之后,他想要见见自己的生父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要到他身边去生活,那么莅阳长公主已经做好了同意的准备。但目前这个阶段,她必
 
须要看着萧景睿在她身边,所以尽管没有驱逐,但对于总是逡巡在周围的宇文念,长公主基本上是视而不见。
  不过念念小姑娘的毅力也确实让人佩服,跟了这么久,她毫无气馁之意,只要长公主一不在,她就会上前来找话与萧景睿攀谈。虽然看着她与自己酷似的脸难免想起那
 
伤心难过的一夜,但这毕竟是妹妹,景睿还是待她甚是温和,不仅回应了她的问话,时时也会分些心力去留意她是否安全,是否健康。
  宇文念觉得,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哥哥,带他回楚的决心也越来越大。
  此时夏冬早已自行离去,莅阳长公主也默默无语携子登车回城,宇文念骑着匹赤色马遥遥跟着,既不靠近,但也绝不会被甩开。
  在入城之前,一行人意外地遇到了言豫津。
  不过说意外,那也只是单方面的意外,对于言豫津来说,他是由于闻知了谢玉今日受押出城,所以特意赶过来的。
  那个惊心动魄的生日之夜后,又是重伤,又是国丧的,言豫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好友多说几句话。所以今天他原本打算找到萧景睿后,拖他一起去喝酒,告诉他无论
 
他有什么样的身世,自己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萧景睿还难过,那么就再好好劝慰劝慰。
  可是见了面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萧景睿从被截停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神色是正常的,语气也是正常的,跟他说话时,还有一丝淡淡的笑:“豫津,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找你啊!”言豫津起先还嘻笑着,试图用以前同样的态度来应对,“你说我们多久没一起出去逛逛了。今天你没事吧,陪我去太白居坐坐嘛。”
  萧景睿轻轻摇了摇头,道:“对不起,豫津,我要送母亲回去。”
  “那我先陪你一起,送长公主殿下回府后我们再去。”
  “抱歉,”萧景睿仍是摇头,“你另找人陪你去好吗?”
  “你又没什么事要忙,我特意过来接你的,”言豫津拖着萧景睿的胳膊,“就这么说定了,走嘛,走,我们先送长公主。”
  萧景睿慢慢将手臂抽出,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多谢你约我,但我真的不去,你找其他朋友陪你吧。”
  谢弼这时也从马车上探身出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边。
  “景睿,只是陪我去喝个酒啊……我想跟你聊聊……”言豫津已经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睁大了眼睛看着好友。
  “对不起,”萧景睿再次道歉,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并无起伏,“改日再去吧。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掉头转身,重新回到车旁,谢弼伸手拉他上去,马车摇摇复行。
  言豫津已经怔住了。看着萧景睿消瘦的身影,看着谢弼低垂的眼帘,他突然意识到,已经回不去了。
  以前那种青春欢笑,嘻闹融洽的时光,已经回不去了。
  虽然自已一直在说没有变,景睿还是景睿,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对景睿来说,对谢弼来说,对这世上大多数相关或不相关的人来说,一切早就已经变了,而且变得
 
那么彻底,那么不可修复。
  反而是说着“没有变”的自己,明显是在自欺欺人。
  看着慢慢远去的马车,言豫津猛踢了一脚足下的砂土,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愤怒与无奈。
  无论自己是如何地想要帮助景睿,也无法把他已被撕裂的生活,重新拼接得天衣无缝。
  被踢起的砂土飞扬,蓬撒一片,迷了眼睛。言豫津揉着双眼,揉得发红,揉得发疼。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突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倚在一匹赤色马前,正静静
 
地看着他。
  言豫津认出那是宇文念,景睿在大楚的妹妹。
  “你是一个好朋友,”见他看见了自己,宇文念轻声道,“可是这件事哥哥必须自己熬过去,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不让他倒下就行了。”
  言豫津呆了呆,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宇文念已经又翻身上马,跟着前方的马车,渐行渐远。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一百零三章 恩宠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7-4-16 11:53:00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3570
 
  陪家人出门,今晚走,周一回,大家下周二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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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玉获罪以后,他所直接管理的巡卫营暂由营统欧阳激接管,但由于欧阳激只是个四品参将,管理日常事务还可以,整个军营的最高指挥权都交给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为此太子上本,提出巡防营本就该由兵部直接指挥,建议收回此权。对此提议誉王当然大力反对,认为兵部是个官衙机构,如何指挥?当然还是必须要指定具体人选。但兵
 
部尚书事务繁多,显然难兼此任,其他兵部官员资历不足,也不比欧阳激好多少,故而建议斟选一名三品以上的驻外将领回京领受此职为好。
  对于巡防营,梁帝当然远不如对禁军那么重视,可这毕竟也不是一件小事,关系着皇城各中枢机关、各王府侯府、各大臣官邸的平安和它们彼此间的平衡。太子和誉王
 
争执不下,他一时也甚难决断,一拖便拖到了七月底。
  七月天气已非常炎热,尤其午后蝉躁,更是令人心烦。梁帝为避暑,日常治事已由武英殿移至逸仙殿,那里树木葱笼,三面流水,是整个宫城最幽凉的所在,但正因为
 
树木密植,夏蝉也特别多,小太监们日日忙碌,也粘之不尽。
  梁帝青年时睡眠极好,沾枕可着,步入老年后却完全反了过来,只要有些微声响,便能将他惊醒,惹出一阵暴怒。前几天有个小太监因为失手摔了一个杯子搅了梁帝的
 
午睡,就被当场拉出去杖杀。因此只要午膳过后,随侍在圣驾周边的所有人便会立时精神紧张起来。
  这一日太子誉王又在朝上发生争执,梁帝回宫后本就心情不悦,用膳时外面蝉声又起,顿时眉生怒意。小太监们吓得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地拿着粘竿四处打蝉,打到午
 
膳结束,仍然偶有弱弱的蝉鸣在响。
  内监总管高湛看见梁帝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直发慌,正没抓挠时,突然想起一事,赶紧道:“陛下,今日是静妃娘娘生辰,您不去看看吗?”
  往年静嫔的寿日都是悄无生息度过的,除了内廷司依制以皇赏为名送来些物品外,跟平常日子没什么两样,从没人想过要提醒皇帝,当然就算提醒了皇帝也不会有任何
 
表示。不过今年她新晋为妃,地位提高了一截,虽然仍旧默默无闻,到底身份不一样,高湛此时多这句嘴也没什么突兀的。
  “静妃的生辰?”梁帝眯了眯眼睛,“例赏都送过去了吗?”
  “回陛下,都送过去了。”
  梁帝想了想,站起身来,“她入宫这么些年,朕也该去看看。你准备锦缎百匹、珍珠十斛、玉器十件,随朕一起过去。”
  “是。”高湛知道梁帝这一起驾,至少也不会在逸仙殿午歇了,暗暗松一口气,退出去一面着人准备东西,一面严命小太监趁此机会将新蝉打尽,忙乱一阵后重新入殿
 
,服侍梁帝更衣。
  静嫔晋妃位后,仍居住在芷萝院,不过改院为宫,依制添了内监宫女、服饰器用的配置。她向来是个淡泊的人,清心知足,一应起居仍然如旧,未见大改,时常还是植
 
弄药花药草,修理园林打发时光,把她的芷萝宫整治得比别处更秀雅别致,清新洗俗。
  梁帝出发时,特别命令不要事先去通报。到了芷萝宫前,只见宫门主道上的一条长长的香萝藤廊,绿叶红实,煞是可爱,脸色立时转好了许多,带着高湛悄悄进去,漫
 
步四顾,暑意大消。
  “你看,还是静妃会收拾屋子,这里气息温和清爽,虽不及逸仙殿幽凉,却令人备感舒适安闲……”梁帝刚夸了一句,突又觉得有些异样,“可是今天会不会太清静了
 
些?不是静妃生辰吗?就算没有贺客盈门,至少也该有点儿笑语喧哗吧?”
  “大概是……”高湛努力斟酌着用词,“静妃娘娘好静,未开宴饮,如果贺客们是早上过来的,到现在午后,人也来去的差不多了,故而安静下来。”
  “你倒会找原因。”梁帝瞟了他一眼,“当朕不知道么?静妃不是宫中红人,只怕记得今天是她生辰的也没几个。若换了是越妃,别说午后,入夜也是川流不息的。”
  “皇上圣明。”高湛挤出一个傻笑,“那是越娘娘本就喜欢热闹,大家才凑趣儿的。”
  梁帝抬脚踢了他一下,“你倒是谁都不得罪。在这宫里,喜欢热闹的好,静妃这样不喜欢热闹的,也好。”
  “皇上说的是。”高湛的腰弯得更低,“都走到这儿了,该让奴才进去通知静娘娘来接驾了吧?”
  “闭嘴。扶着朕走就是了。”梁帝伸出右臂,由高湛搀着过了藤廊,一路上侍立或来去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在高湛的示意下跪地伏拜,不敢发出一声。
  进了正殿的门,迎面围了十折绣屏,薄纱美绣之后,隐隐有人影晃动,显然静妃就在屏后。
  梁帝正想出声吓她一吓,屏后突又传出一个声音,一听,是萧景琰。
  梁帝开初有些意外,旋即一想,今天景琰若是不来只怕才该意外,自己之所以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实在是因为平素对这两母子关照太少的缘故,心中不由略感愧疚。
  “母亲的手艺真是越发的好了,这道百合清酿,夏天吃来好不舒爽,儿臣在外领兵时,若遇粮草不济,自然要与士兵同苦,那时腹中饥了,就想想母亲做的药膳解馋。
 
”靖王语带笑意,“若不是怕母亲辛苦,真想日日都能吃到。”
  静妃的声音温婉慈爱,听声响似在给儿子挟菜,“我倒不怕辛苦,不过依制你不能随意进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来了就多吃些。我做了黄金饺和绿豆翠糕,你走时带
 
回去吃。”
  “儿臣谢过了。”
  “来,尝尝这个茯苓鸡……”
  “嗯。”
  听着里面的家常闲语,梁帝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有意咳了一声。围屏内的母子二人顿时惊起,靖王当先闪身出来察看,一眼看到梁帝,脸色一变,立即翻身拜倒,静
 
妃上前几步,也提裙下拜,口称:“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起来。”梁帝在她臂上轻轻扶了一下,又命靖王:“你也平身吧。”
  梁帝不遣人先报,自己悄悄进来,原本是想看静妃惊喜的,但现在人家惊是有了,可高湛安排把赐礼送进来时,却没看出她有多喜,仍是恬淡神情,柔声谢恩。梁帝再
 
转头看她儿子,表现也差不多,未见他对母亲所受的荣宠有多喜出望外的样子。
  受惯了奉迎,看惯了大家为争他一点恩宠争斗不休的梁帝,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
  “景琰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斜靠在软榻上,梁帝问道。
  “回父皇,儿臣午后方到。”
  “你母妃生辰,怎么不一早便来请安?”
  静妃忙道:“是臣妾命他午后再来的。早上要朝见皇后陪坐,还要给太皇太后跪经,他来了我也不得空见他。”
  “嗯……”梁帝点点头,神色虽然淡淡,不过语气还算平和,看着靖王说的也是赞誉之语,“近来交办给景琰的几件事办得甚好,朕十分满意,一直说要赏你,事情多
 
又耽搁了。现在刚好在你母妃面前,说说看想要什么?”
  靖王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但问在当面,又不能不答,快速考虑了一下,道:“回父皇,儿臣领旨办差,份所应当,不敢望赏。但君恩不宜辞,既然父皇如
 
此厚爱,那么儿臣斗胆讨个恩旨,请父皇赦免一名在岭南服流役的罪人。”
  “罪人?”梁帝也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心生疑云,皱眉道,“什么罪人?又是什么名高望重,却偏爱胡言乱语妄议朝政的狂士么?你素来忠耿,怎么也学来这沽名钓誉
 
、招揽人心的手段?谁教你的?”
  突遭斥责,靖王却未见慌乱,先跪下请了罪,接着道:“此罪人不过一介平民,无名无望,只因其子科考时文章中忘了避圣祖讳,犯大不敬罪,因此被株连流放……”
  梁帝脸色稍霁,“无名无望的平民,怎么会劳动你给他求情?”
  “请陛下恕罪,”静妃上前一步道,“此人仍是乡间一郎中,臣妾微时曾从其学医,蒙其照拂多年。一月前臣妾辗转听闻他流放岭南,可怜老迈年暮,犹受苦役烟瘴之
 
苦,却又因是受大不敬株连,此次大赦不在其列,只怕将来要老死异乡,孤魂难返,故而臣妾心中甚是不忍,方才跟景琰感慨了一下,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陛下若要见
 
怪,实属臣妾之罪。”
  “原来是这样,”梁帝这才露出笑容,“你到底心软。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景琰一个皇子,找府里人出个主意,怎么都有办法救他回来,哪里用得着向朕要恩赦?换个
 
别的赏赐吧。”
  靖王眉宇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忍了忍,又叩首道:“儿臣以为,大不敬之罪,唯有圣上有权赦之。儿臣纵是皇子,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为解母忧,唯有此请,
 
望陛下恩准。”
  梁帝深深看他,倒有几分听出他语中未明言之意,心中微动,叹道:“你还是这个宁折不弯的拗脾气。不过你能不滥用威权,洁身自好,朕心甚慰。你所请之事朕准了
 
,即日便下恩旨。”
  “儿臣谢恩。”
  梁帝抬手叫他起来,侍立在旁。平时没怎么留心,今天认真看起来,突然发现这个儿子身形挺岸,容貌英武,竟是从未觉得他这么顺眼,脑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景琰,你带兵是个熟手,朕想把巡防营交于你节制,如何?”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一百零四章 恩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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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差不多穿了夏装,可今天气温骤降十几度,听说重庆那边还下了强冰雹,现在这气侯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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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琰,你带兵是个熟手,朕想把巡防营交于你节制,如何?”
  此言一出,萧景琰今天第二次感到极度意外,以至于梁帝开口之后很久,他都没有任何回复。
  梁帝一开始很耐心地等待着。他以为靖王的沉默是在斟酌如何措辞谢恩,毕竟这孩子常年在外领兵,少有恩宠,自然不象誉王那般反应灵敏,甜言蜜语张嘴便是一套,
 
多等他片刻却也无妨。
  不过等着等着,梁帝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靖王的表情越来越不象是在考虑如何谢恩,而是在考虑是否应该接受这一任命。
  梁帝心中顿时不悦。
  太子和誉王在朝堂上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靖王又不是没看到,人家争都没有争到手的这份恩宠现在给了他,不说感恩涕零,好歹应该激动一下,无论如何也不当是
 
这般犹豫的表情啊。
  “景琰,你怕辛苦吗?”梁帝沉下脸,冷冷地问道。
  “儿臣不敢,”靖王忙跪倒,“父皇的恩信,儿臣荷感。只是……”
  “只是什么?”
  靖王迟疑了一下,定了定神,沉声道:“没什么……儿臣愿领此职,今后必当克尽职守,不负父皇所托。”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只是这个迟疑的神色,梁帝便已明白了大半。虽然靖王对于圣恩皇宠的淡泊反应小小触了一下他的逆麟,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儿子明显不愿
 
意卷进目前朝堂党争的态度,还是让他很放心的。
  “你不必顾虑太多,”梁帝伸出手拍拍靖王的肩膀,“你堂堂皇子,又是军功累累,节制个小小的巡防营算什么?有父皇为你撑腰,看谁敢有话说,日后若有委屈,也
 
尽管告诉父皇知道,自然会给你做主的。”
  其实方才靖王犹豫的原因,倒并不象梁帝所想的那样淡泊。他既然已设皇位为目标,能多一分实权都是好的,之所以迟疑,不过是因为现在自身力量尚弱,不愿突然显
 
得太受恩宠,以免过早被太子誉王所忌。可是梁帝此刻是当面许恩,不容他有时间回去跟苏哲商量,只能一咬牙,先领受下来再说。
  整个过程中,静妃侍立在旁一言不发,好象根本不关她的事。直到父子俩话说的差不多了,她才捧了一盅雪蛤羹过来,柔声道:“陛下今日还没歇午觉吧?略进两口羹
 
,就在臣妾这里安眠片刻如何?”
  梁帝接过瓷盅,用小勺舀了一口细品,比平时吃的雪蛤羹少了浓香,多了些清醇,甜味淡淡,在舌尖有薄薄一层回香,不觉吃了半盅,漱了口,由静妃扶着躺下,头一
 
着枕,口鼻间便绕了清洌芬芳。
  “这是什么枕?”
  “回陛下,这是臣妾晒金银花为芯,再加入梅、桂花蕊、各色药材,用干荷叶包裹后自制的棉枕,陛下如果喜欢,臣妾再细细为陛下缝制一个新的。”
  “好,好。”梁帝只觉全身舒爽,略闭闭眼,又睁了开来,“朕在这里安歇,景琰就得退下,你们母子难得聚宴,岂不是让朕给搅了?”
  “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第一本分,”静妃恬然一笑,“陛下这样说,倒让景琰惶恐。”
  梁帝呵呵笑了两声,向已退至门边的靖王说:“景琰,朕今日搅了你们,自然要补偿。自即日起,你可随意入芷萝宫向你母妃请安,不必再另行请旨了。”
  他今天的恩宠一个接一个,从未有过的慷慨大方,但也只有这最后一个,得到了他所希望的反应。静妃掩口微笑,眸中泪光轻闪,靖王更是满面喜色,撩衣下拜,重重
 
叩下头去:“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的喜好,一向是宫中最灵敏的风向标。虽然不过是来歇了个中觉,赏了些器物,但大家都已意识到芷萝宫正在开始受到圣上青睐。梁帝起驾离去后,迟来的贺客渐
 
渐盈门,至晚不歇。黄昏前往中宫请安时,连皇后也特意问起她伴驾的细节,并借此顺便刺了越贵妃几句。不过越贵妃深谙宫中之道,分毫未露嫉色,反而娇笑晏晏,对静
 
妃大加夸赞,不动声色地将皇后顶了回去。两个多年宿敌在朝阳殿唇舌如刀,利齿如剑,谈笑间杀气四荡,反而是身为事情起源的静妃本人安闲沉默,在一旁无言地甘当背
 
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让人暗暗感叹。
  宫中的这番的潮生水起,暂时还没有那么快传到那座赫赫有名的苏宅中。故而蒙挚悄悄进来探望时,只看到梅长苏在灯下闲闲看书的样子。
  “你近来身子和心情都还调整得不错,让我放心。”禁军大统领放松地笑道,“在看什么书呢?还加批注?”
  “《翔地记》,这里面人文地理记载得翔实有趣,非实地勘游不可得,”梅长苏一面笑答,一面将手中的细毫小笔放下,“有些地方我也去过,随笔批注两句感慨,不
 
过无聊罢了。”
  蒙挚凑过去细看了一回,见梅长苏心情甚好,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今天终于问了出来,“你的笔迹与先前大不一样了,刻意练成的吗?”
  “算是刻意,也算是无奈吧。”梅长苏将书合上,随手放在案边,“我现在腕力虚浮,笔锋劲道本就改了,再改字体行文就要简单许多。这会儿若是让我再写两个和以
 
前一样的字,我反而写不来了。”
  蒙挚有些自悔怎么问出这么勾人伤感的问题来,忙岔开话题道:“听说你不让穆青上表请回云南,是吗?”
  “没错,”梅长苏为客人斟了杯茶,推过去,“穆青当初留京,是以太皇太后为由,现在她老人家薨逝未久,穆青就急着上表要走,一来显凉薄,二来会更招陛下疑心
 
。他现在又没什么危险,不如安心呆上一年,多看一看,多历练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说的也是,”蒙挚点头道,“穆青虽不是宗室中人,但太皇太后一向关爱晚辈,皇族就不必说了,既使是外嫁公主和外姓藩王的孩子们,哪个私下里不是叫她奶奶太
 
奶奶?为她在京守一年孝,也是应该的。”
  梅长苏怔怔地看着灯花,低声道:“她喜爱孩子们,孩子们心里都明白,所以就算是穆青那个急脾气,也立即听了我建议停止上表,同意留京守孝。霓凰若是能来,只
 
怕也早就来了……”
  蒙挚只觉自己今天真是多说多错,倒象是专门来破坏梅长苏闲淡的心情似的,忙抓起茶杯来喝着,又转换话题:“夏冬近来安静,似乎没有丝毫动作。可一想起她素日
 
的脾气,反而觉得更让人心悸。你说夏江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
  “悬镜司那边我只想静观其变。就象我一直说的,夏冬又不是吃素的,她如今已知真相,无论以前再怎么敬仰她的师父,现在毕竟已起了戒心,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所以还轮不到我担心。夏江察觉了也好,没察觉也罢,让他们先交交手吧,这个过程以及夏春夏秋的态度,我都想再看看。”梅长苏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似乎比国丧之前更
 
狠绝了几分,目光中也透了刺骨寒意来,“聂大哥的未亡人,当不会使我失望吧……”
  “小殊,”蒙挚凝目看他,正要说什么,黎纲突然从外面直闯进来,急道:“宗主,誉王快进来了,他一落轿就急着朝里冲,我们根本没法儿拦……”
  梅长苏一皱眉,知道蒙挚现在出门保不准就被撞个正着,当下立即起身,打开密道之门,顺手还把桌上的《翔地记》塞给蒙挚,一面推他进去,一面快速道:“委屈大
 
统领在里面看看书,誉王走了我们再聊。”
  蒙挚依言闪身而进,密道门刚刚关好,誉王的脚步声已响至门前,梅长苏转身相迎,同时示意黎纲与跟在誉王身后的甄平退下。
  “苏先生,你可知巡防营归统之事已经定了?”誉王进来后毫无开场白,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说的时候咬着牙,面色阴沉。
  “哦?”梅长苏挑了挑眉,“看殿下的样子,难不成我料错了?”
  “你没料错,父皇的确没有让兵部接管,”誉王煞是气闷,“他把节制权给了靖王。”
  这次梅长苏是真的有些意外,“靖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下午。事先毫无征兆,陛下也没问过任何人的意思,突然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知殿下在恼怒些什么?”梅长苏淡淡道,“归靖王节制不是很好吗?至少他为人公允,殿下不用担心他会偏袒太子。”
  “如果靖王只是靖王,我当然乐见其成,可是……”誉王对于敌人,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此刻他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苏先生不觉得靖王最近冒得太快了吗?从接侵
 
地案开始,父皇对他的恩宠日增,连重臣们对他的口碑也越来越好,名望一天一天水涨船高。新得用的几个朝堂红人,好似都对他印象甚佳,虽然暂没有结党的迹象,但如
 
今的靖王已绝不是去年刚回来时的那个靖王了。”
  梅长苏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这样苗头确是有些可疑。不过靖王若有野心,没有人拥戴支持总是难成的,殿下你确认他未曾结党?”
  “据般若的情报是这样。不过般若最近……有些让人失望,好些事情后知后觉,更有些是错的。她怀疑是有内奸,否则不至于那么些眼线,齐刷刷地接连断掉,连个错
 
漏的都没有。”
  梅长苏屈动指节敲着桌面,缓缓道:“秦姑娘的事我一向没有多问过。不过想来她的眼线名单应该是很隐秘的事,安心要查内奸,怎么会查不出?”
  誉王目光一沉,没有说话。他心里很清楚,秦般若安插在各府的眼线名单,只有自己、她本人、王府首席师爷康先生和最受自己信赖的太学士朱华知道。这些人个个都
 
该是没有嫌疑的,自己和秦般若不用说了,康先生入府二十多年,朱华更是自己在朝堂上的得力帮手,又是王妃的亲兄长……王妃的……
  梅长苏用眼尾瞟了瞟,就象是没看见他那时阴时晴的表情似的,仍是安然道:“殿下气冲冲进来,真的只为靖王节制了一个巡防营?”
  “当然不止这个。父皇还下了恩旨,靖王以后可以随意入宫省母,不必另行请旨。这可是亲王才有的特权,只怕他这个郡王不日就能升一大级,跟我并肩了。再想想父
 
皇多年来冷落静嫔,无缘无故竟然想起来要封妃,这些事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巧合,父皇分明是有意在扶植靖王,就象他当年……”誉王说到这里,突然一定神,把后
 
半话咽了回去。
  就象当年他扶植你一样吗?梅长苏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冷笑,但却很识趣地当做没有听清一般,悠悠地拿剪子剪着灯芯,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苏先生,”誉王被他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忍不住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本王不是在玩笑,先生这般儿戏,倒象是没把本王的处境放在心上似的!”
  梅长苏慢慢放下银剪,转身正视着誉王,目光清冷如水,足以把这位皇子周身冒出的火星全都浇灭,声音更是平稳得如同无波的古井一般。
  “誉王殿下,既然您已经看出那是陛下有意为之的,还着什么急呢?”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一百零五章 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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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誉王殿下,既然您已经看出那是陛下有意为之的,还着什么急呢?”
  誉王心头微震,将这句话细细思量了一遍,缓缓问道:“先生之意是……”
  “当时谢玉案后,我便劝殿下对太子稍稍收手,穷寇莫追,看来殿下是当我心软,说来闲聊的了?”
  誉王一想似有这么回事,不由吃吃道:“先生只提了那么一句,本王以为不甚要紧……”
  这句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就停了下来。苏哲是他的谋士不假,不过从主被动关系上来看这位位麒麟才子一向并没什么积极的态度,肯提,就是表述了他的意见,至于自
 
己听不听,他向来都未曾强求。没有认真对待他的提议,当是自己的过错。
  “太子纵然有过,那也是陛下立的储君,殿下近来威逼太过,已是触了陛下的逆麟了。”梅长苏叹息摇头,“难道殿下没有感到近来恩宠渐驰吗?”
  “确是这样不假。父皇近来甚是冷淡,本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有什么难解的,”梅长苏毫不客气地道,“一个东宫太子被殿下压得抬不起头来,朝堂上群臣俯首,无人敢撄殿下锋芒,你以为陛下高兴看见这个,还要加以恩宠
 
鼓励吗?”
  “可是……可是父皇他一向都……”
  “没错,陛下一向支持你与太子之争。但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几大尚书倒台,嫡庶之论的朝堂辩论,私炮坊东窗事发,还有谢玉惊天一案,这些事
 
都是在陛下意料之外发生的,而他把这些统统都算在了殿下你的身上。你想,你在没有得到陛下有意帮助的情况下,竟然有能力将一个东宫储君羽翼折尽,朝堂上屡处下风
 
,陛下焉能不惊心,不起疑,不打压一下你的气势?”
  他一路说,誉王一路冷汗,待他告一段落,立即拱手道:“本王近来是有些冒进,唯今之计,可有挽回之法?”
  “殿下也不必过于惊慌。陛下有意施恩靖王,为的就是提醒你冷静一下,牢记至尊第一人是谁,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保全你的态度。我看陛下对太子已生厌弃之心,易储
 
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太子只能由陛下在对他失望憎恶的情况下被废,而不是由殿下你屡加攻击,强行夺取威望而代之,这两者的区别,相信殿下不会不明白吧?”
  誉王是精于算计人心、审时度势之人,无须点的更透,心中已是明亮,当下缓缓坐下,点头道:“不错,越当此时,越不能着急。父皇施恩靖王,无外乎要看我的反应
 
,只要踏错一步,后果难料,竟是以静制动的好。”
  梅长苏眸露赞同之意,微笑道:“殿下如今最大的敌手依然是太子,不过靖王那边也不可不防,请秦姑娘多留些心就是了。”
  誉王颔首,脸上表情渐转轻松,看着梅长苏笑道:“先生若是肯住到我府里去,早晚请教,也不至于这般没进益。”
  他想让梅长苏迁居的要求也提了十次八次了,屡屡被拒也不气馁,倒是个求才的架式,可惜无论架式摆得如何足,不能答应的事依然不会答应。
  “苏某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并无藏私,”梅长苏靠在椅背上,放松了四肢,神色坦然,“就是搬去王府打扰,我也不会多说一句的,有何区别?”
  誉王立即追劝道:“我知道苏先生野鹤闲云,不耐拘束,其实我府里也没什么规矩,先生怎么随便都行。”
  梅长苏心中暗暗冷笑。既然都来当谋士了,还戴什么野鹤的帽子?可面上依然要带着笑容,婉言相拒:“殿下谋事,规矩还是不能散的,岂可为苏某破例?……对了,
 
谢玉案了结,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安置卓家?”
  “自然是多加关照,让他们回天泉山庄安稳度日。卓家自有根基,倒也不须本王过多操心。”
  “说的也是。卓鼎风虽伤,天泉山庄根基仍在,度过这一劫,将来仍有扬威之日。”梅长苏想了想又道,“卓家虽然还握着些江湖力量,但他们毕竟是谢玉用余之人,
 
殿下不可再用,不如让他们安稳脱身,殿下得个贤宽的名头就好。”
  誉王心头一动,他原本的意思当然是物尽其用,想着卓家也许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还可为他效力,此时听梅长苏这样说,忙道:“江湖势力虽然上不了朝堂,但也有它独
 
到的用处,卓家再怎么受创,到底还有几分实力,为何……”
  “有苏某在,殿下还担心什么江湖?”梅长苏淡淡道。
  誉王等的就是江左盟宗主的这句话,当下面露喜色,摸着唇髭笑道:“说的是,天泉山庄就算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未必看在苏先生眼中呢。”
  “殿下过奖了,这样狂妄的话,我却不敢说。”梅长苏虽在谦辞,但却神情冷峻,面上一片傲气如霜,骨子里透出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自信来。誉王一想到这位神思鬼
 
算、江湖名重的麒麟才子如今在自己麾下,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和得意,方才进来时那一番闷急嫉怒,早就烟消云散。
  这时正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誉王本想再多聊聊拉近一下感情,可是闲扯了几个话题,梅长苏却只是随之应答,并无想要攀谈的兴致,再加上飞流一直在旁边目光灼灼
 
地瞪着,誉王也只得起身,客套告辞,主人家果然没有挽留。
  待誉王离府后,梅长苏哄了飞流几句,将这个黑着脸不高兴的少年留在外边,自己启了密道门,闪身进去。
  顺着机关地道,轻车熟路来到密室,刚迈进石门,这位极难动容的江左梅郎就被吓了一跳。
  蒙挚并不是密室内唯一的人,他负手站在墙边,听见石门移动声响,立即回头,而坐在桌旁椅上,就着灯光翻看《翔地记》的人,竟是靖王萧景琰。
  “苏先生来了,”蒙挚上前招呼道,“适才靖王殿下看见我,也是同样的吓一跳。我已经向殿下解释过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面了。”
  靖王放下手中的书,安然问道:“誉王走了吗?”
  梅长苏定定神,上前见礼:“见过殿下。誉王刚刚离去。”
  “先生既已见过誉王,有些事情想必已经知道了……”
  “是,”梅长苏微微点头,“听说陛下命您节制巡防营,还有意晋封您为亲王。”
  “嗯?”靖王一愣,“我领旨节制巡防营不假,可是亲王之说,却并无此言。”
  “陛下没有特旨允许你随时入宫吗?”
  “这个倒是有……以后我去向母亲请安,便可不拘日子,毋须另行请旨。”
  “誉王就是为了这个气得跳脚呢。殿下未曾注意到这一向都是亲王才有的特权吗?”
  靖王当时得此特许,不过只是欣喜于自己可以随时面见母亲,丝毫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被梅长苏这一提醒,心中略略一喜,但又旋即迟疑,“我的确没想这么多…
 
…今日是母妃寿辰,也许父皇只是一时降恩,并无晋封之意呢。”
  梅长苏略一沉吟,道:“我看倒是八九不离十。殿下晋封亲王,早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陛下随口许诺时没有想到,内廷事后拟旨用印时也必然会提醒陛下这是亲王
 
特权。一旦准你行亲王事,却又无故拒不加亲王衔,那算什么恩宠?既然陛下有意施恩,不会做事只做一半,反而让人心里不舒服。故而早则本月,迟则仲秋牧祭前,一定
 
会正式晋封的。”
  “这样才好,”蒙挚喜道,“也省得靖王殿下每每在誉王面前低上一头。”
  “可是……现在就如此出头是否妥当呢?”靖王眯了眯眼睛,“先生不是一直叫我低调韬晦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梅长苏神色安稳,“殿下现在实力尚弱,低调自然仍是上策。不过一味退缩隐身,半步不进,也不是最好的方法。巡防营我们不争,但到了手也
 
不必向外推。殿下近一年的经营,要是到现在连吃个巡防营我都无法善后,苏某就有负谋士之责了。我还是那句话,殿下不可冒进,但也绝对不可不进。”
  “好。”靖王干脆地点头,“陛下当面许我巡防营,无奈之下只得领受,还一直担心坏了先生的节奏呢。既然无妨,那是最好的。不过太子和誉王那边……”
  “太子现在自身难保,眼睛里只有誉王,殿下就是加九锡亲王他也不会分心力来对付你。至于誉王,我方才已经劝抚住了。他如果听从我的意思,不与殿下为难,那么
 
殿下便可趁此时间和机会再行壮大;如果他只是当面采纳我的建议,实际上依然按捺不住嫉意,非要打压一下殿下方才快意,那么我们便借力打力,引些事情到陛下面前去
 
,届时自有施恩的那个人给殿下做主。”
  “那誉王岂不是怎么做都不对?”蒙挚不禁大笑,“明明是件意外之事,苏先生竟能把对策筹划的这般周全,实在是令人佩服啊佩服。”
  “谋局自当如是。”梅长苏面上毫无自得之色,“若是把成功的机会都押在对手的选择上,那便是下下之法。只有到了无论对手怎么选择都有相应的解决之道时,才算
 
稍稍能掌住大局。殿下离那一步虽还有些距离,但现在也算稍有根基了。。”
  听他这样一说,靖王心中安定许多。自从下决心为亡兄洗冤后,他对皇位的渴求和执念又增强了数倍。除了自己勤加修习,争取一切机会多办实差以增加历练经验外,
 
他在许多方面都比以前更为倚重梅长苏,并且有意识地调整自己对于谋士本能般的厌恶感,不让偏见干扰判断。
  对于靖王的努力,梅长苏虽然嘴上没说,心里还是颇为快慰的,有时跟蒙挚提起,表情甚是高兴。
  不过梅长苏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高兴看在蒙挚的眼里,却常常会令他觉得莫名的心酸。
  “今天静妃娘娘一定很欢喜吧,”此时蒙挚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场面有些冷,忙插了一句道,“有了陛下的恩旨,殿下与娘娘日后相见就容易多了。”
  这句话当然是句废话,所以靖王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点了个头以作回应。其实以往靖王与梅长苏在密室中见面时,场面倒没有这么冷的,说完党争的事后两人便会讨论
 
具体的朝政,常常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可是今天蒙挚在这里,靖王反而不想多说,倒不是他信不过这位禁军大统领,只是蒙挚虽然表态要助他夺嫡,但骨子里依然是先忠
 
君后忠他的,当着蒙挚的面说说他已参与进来的党争没什么,但自己对于皇帝已处置的具体朝务所持有的不同政见,靖王并不愿意让蒙挚听得太多。
  萧景琰的这份心思,梅长苏已是看出,所以他也并未挑起其他话题,只是见蒙挚很努力地想要暖场时忍不住笑了笑,道:“大统领明日要值早吧?殿下也该休息了。”
  靖王早就有心结束掉这次无法畅谈的会面,立即接过话茬儿,“又扰了先生半日,也该歇着了,改日有疑难之处,再来请教先生。”
  梅长苏并未与他多客套,只欠了欠身。蒙挚站在两人之间,也忙转身抱拳行辞别之礼。
  靖王点头回了礼,转身走向通向自己府邸的石门,刚走到门边,突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伸手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翔地记》,问道:“这本书着实有趣,我刚
 
才还没看完,先生不介意我拿过去借读两天吧?”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一百零六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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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今天的分割线可能又会让人看了不高兴,但却是实话。大家也许已经发现了,近来海宴写文热度减退,常常会有“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写这个文”
 
之类的古怪想法,自感心态出了问题,故告假数日,准备看看书看看碟片(已经积了好多没看啦~~~),争取以更好的状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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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提出借书要求时,蒙挚正站在距离梅长苏半臂之遥的地方。虽然没有直接转头去看,但这位禁军大统领明显感觉到梅长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呼吸有瞬间凝滞。
  “没关系,殿下如果喜欢,尽管拿去看好了。”刹那异样后,梅长苏旋即浮起了微笑,语调也与平时毫无差别。
  靖王略略颔首表示谢意,将书笼在袖中,转身走了。梅长苏候他那边的石门关闭好,方缓慢移步退出密室,蒙挚默默跟他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殊,那本书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他答得这么快,蒙挚倒有些意外,“可是你刚才……”
  梅长苏脚步微凝,眸光幽幽闪了一下,低声道:“批注的内容和笔迹都没什么的,只是……”
  蒙挚等了等,半天没等到下文,又追问道:“只是什么?”
  “有两个字,我有减笔避讳。”
  “避……避什么讳?哪两个字?”蒙挚有些没明白,困惑地眨眨眼睛。
  梅长苏微微沉吟,并没有直接回答,“先母的闺中小名,写批注时遇到……”
  “那……要紧吗?”
  “应该没什么的。景琰并不知道我母亲闺名是什么,那两个字也不常用,他以前从没发觉我有避讳这两字,再说都只减了最后一笔,他甚至有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喔,”蒙挚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刚才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梅长苏的目光有些悠远,也有些哀伤,“大概是因为那里面毕竟带着过去的痕迹吧,莫名其妙紧张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其实景琰是根本看不
 
出来的……”
  这时密室最外层的门已自内打开,飞流俊秀的脸闪现在门边。他虽然等了很久,但好象只瞧了梅长苏一眼,就已放下心来,随即晃到里间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蒙挚躲进密道前,梅长苏说的是“出来再聊”,但现在一来时间已不早,二来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所以一句道别后,蒙挚便直接离去。
  飞流去睡觉时没有点亮里间的灯,室内唯一的光源便是外间书案上的一盏五枝银座油灯。梅长苏走到桌旁,伸手将灯台端起,目光随意一落,看到案上细毫小笔仍搁在
 
原处,书却已不在了,不由心中有些淡淡的惘然。
  已经流逝的那段过去就象粘软的藕丝,虽然被萧景琰无意中牵在了手里,但却因为太细太透明,所以永远不会被他看见。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摆脱掉这种有些软弱的情绪,顺手拿了本其他的书,捧起灯台走向了里间。飞流已经睡熟,平稳绵长的鼻息在一片寂然中有规律地起伏着
 
,让人安心。梅长苏遥遥看他一眼,轻手轻脚地将灯台放在床前小几上,刚解开袍扣,门外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宗主安歇了吗?”
  “进来吧。”梅长苏一面回应了一声,一面脱下外袍,上床斜靠在枕上。黎纲推门进来,直接进到里间,将一个铜制小圆筒双手递上。
  梅长苏接过圆筒,熟练地左右各扭了几下,扭开了筒盖,朝手心里倒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来看了一遍,没什么表情,直接凑到灯前烧了。
  “宗主……”
  梅长苏沉吟了片刻,慢慢道:“要多留意莅阳长公主府,有什么新的动向,提早报我。”
  “是。”
  本来移灯携书进里间,是打算再小读片刻的,但此刻的梅长苏似乎已有些困倦,吩咐完那句话他便推枕倒下,示意自己准备安睡。
  黎纲不敢再多惊扰,吹灭了灯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夜浓起风,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窗之声越发显得室内空寂。
  梅长苏翻了一个身向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但是没过多久,便又重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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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牛镇是金陵周边众多小镇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居民不过两百来户,主街只有一条,街上开着些豆腐店、小吃店、杂货店之类的铺子,除了赶集的日子还算热闹外,平
 
时可称得上是非常冷清。
  这一日的清晨,一顶双人抬的青布小轿晃悠悠进了犀牛镇。由于前夜下了微雨,轿夫的脚上都沾着黄泥,一看便是从官道那边过来的,看行色,大概是想要在小镇上找
 
个地方歇歇脚,打个尖。
  整个犀牛镇除了一间兼买干杂点心的小茶铺外,便仅有一个供应热菜、面食的小吃店,所以小轿在逛到主街的尽头后,又折了回来,在别无选择的情况落轿于小吃店前
 
  轿夫打起轿帘,出来的是位女客。虽是夏日,她仍然带着面纱,进了小吃店后,她站在店堂中间转头四处看了看,大约是嫌脏,不肯落座。
  老板迎了过去,殷勤地将桌椅又细细擦了一遍,正陪笑着要说话,女客突然道:“四姐不在外面?”
  笑容凝固在老板面团团的脸上,不过只有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自然,将手巾朝肩上一搭,答道:“在后面歇着。姑娘要进去吗?”
  女客点点头,跟着老板进了后院。两个轿夫便守在小吃店门前的一张桌旁,自己倒了茶来喝。
  后院与前堂只隔了一道泥砌矮墙,感觉迥异,不仅没有丝毫破烂脏污,反而格外干净舒爽。两株高大的红榴栽在正中,绿叶间已挂着沉沉的果实。老板请女客在榴树下
 
坐了,自己进入东厢房。大约片刻后,老板没出来,却出来了另一个女子。
  “四姐。”女客立即站起身,招呼道。
  “你坐。”那四姐从外貌上看甚是年轻,生得皮肤细腻,眉目绰约,虽荆钗布裙,仍掩不住楚楚风致。如此一个绝色的美人,却不知为何隐居在这幽静小镇之上。
  “不过几年不见,四姐竟丰腴了些。”女客取下面纱,露出雪肤花容,娇笑道。
  “是啊,”四姐淡淡一笑,“几年不见,你风姿更盛。”
  “如何敢与四姐相比?当年四姐艳帜最盛时,是进过琅琊美人榜前三甲的。后来突然隐居,不知有多少人在你身后叹息相思呢。”
  四姐眼睫垂下,弧度小巧的下巴微微收着,虽无其他的动作,却浮现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哀愁情态,“般若,当年不辞而别我很抱歉。但我真是累了……师父的教养之恩
 
我并没有忘记,可她老人家毕竟已经不在,我们……也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
  秦般若秀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芒,但随即微笑,语调仍控制得极稳,“四姐说哪里话来,复国大业未成,亡国之辱未洗,怎可轻易懈怠?”
  四姐苦笑了一下,“般若,师父传衣钵于你,所以在京城时我一向听从你的指令。但有些话,我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滑族灭国,已有三十多年,所谓亡国惨痛,我们都
 
未曾亲历,不过是听师父讲述而已。何况当时群雄林立,各自兼并,数十年间被各大国吞灭的小国就有十多个,我滑族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何必耿耿于心?”
  秦般若银牙轻咬,冷冷道:“因为国小,就合当被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让你认清形势罢了。往昔我滑族有国之时,暂且免不了挣扎求存,先归附大梁,后又叛归大渝,百般手段使尽,也保不住一脉宗室,最终还
 
被大梁抓住个归而复叛的口实,国灭君亡。现在我们无国无本,无根无基,滑族后人或流散,或已被梁人同化,情势比当年还不如,要提复国二字,真是谈何容易……”
  “说到底,四姐还是信不过我。”秦般若凝住一双秋水,面露凄冷之色,“如果师父还在世,凭她惊艳奇才,诡谲神算,四姐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心灰吧?”
  四姐面色微白,仿佛是被一语说中了般,将目光闪躲开,好半晌方低声道:“所谓过慧易折,师父就是因为灵气太盛,才难有高寿。虽然般若你也是聪颖绝顶,但终究
 
与师父不同。你想想看,自她老人家去世后,你这般苦心经营,可曾有她当年半分盛况?时势如此,独力难支,你又何必强行执拗呢?”
  秦般若开始听着,尚有几分动容,但听到最后,神色又恢复了凝肃,语气如冰地道:“那照四姐的意思,我们当年宗庙被毁,主上被杀的血仇,就不报了吗?”
  “这个仇,不是已经报了吗?”四姐叹道,“师父以无双之智,隐身为谋士,算计人心,搅弄风云,最终使得大梁皇室操戈,父子相疑,赤焰军建制被除,这难道不算
 
是报仇吗?”
  秦般若摇了摇头,“灭滑族者,虽是赤焰军,但这亡国之恨,却要算在大梁朝廷的身上。只可惜上天不肯给师父时间,否则以她的智计,纵然不能复国,也足可倾覆大
 
梁天下。你我姐妹深蒙师恩,纵然再不才,也不能置她老人家的遗愿以不顾啊。”
  “可是般若,师父当年是以阴诡之术取胜,靠得是她的头脑。虽然现在她留给我们的那些人脉和情报网你维系得很好,但若我们做不到象她那般算无遗策,又何谈实现
 
她的遗愿呢?”四姐眼睫轻颤,眸色甚是黯淡,“你现在做誉王的谋士,不过是沿续当年师父挑弄兄弟阋墙的旧策,但是成果却不如她当年一二。首先看誉王你就看走了眼
 
,他可不是任你揉搓的庸才,还不如当年选太子更易操控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最终你助誉王灭了太子,接下来再毁誉王,终究不过是弱了大梁国力,让他国渔翁得利罢了
 
,距离我滑族复国,仍是茫茫无期……”
  秦般若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复国无望也罢,能让大梁同样尝尝亡国的滋味,也算可以告慰师父在天之灵了。四姐,你说了这么多,无外乎是说我不会成功。可我既然
 
承了师父衣钵,岂可因为难以成功就放弃?这些年你逍遥度日,我顾念姐妹之情,何曾前来相扰过?若不是遇到了难关,我也不会上门。可是四姐,你辞色滔滔,却一句也
 
不问我为了什么来找你,实在让人心寒。”
  四姐垂下头,眼中有些愧疚之色,语带歉意地道:“般若,我闲散了这些年,哪里还有帮得上你的地方,不问,只是不敢问罢了。”
  秦般若凝望着她,嘴唇颤抖,美丽双眸中慢慢浮起一层雾气,“四姐,我的红袖招已快支持不下去,你可知道?”
  四姐秀眉一跳,失声道:“怎么会?”
  “就在近几个月内,我红袖招的骨干或死或叛,折损殆尽,新招的女孩子没有调教好又不敢乱用,人手上让我捉襟见肘。这还罢了,连隐秘安插在各府的眼线也一根根
 
被拔除,残存的几个再不敢让她们妄动。那誉王和他父亲一般多疑寡恩,我多年培植的信任,近来竟有冰消雪散之势。若非我使了些手段,让他分心相疑誉王妃,只怕他已
 
经为那些错误情报翻脸了……四姐,师父当年嘱你关照我,难道值此存亡之时,你也不帮忙吗?”
  她说的恳切,四姐也不由有些动容,轻叹着劝道:“般若,既然撑不下去就别撑了,趁此机会退隐,安稳度日不好吗?”
  秦般若色若冰霜,断然道:“四姐可以当我迂顽,但师命于我如天,虽然资质有限,难成大器,也终不会半途而废,惜此性命。”
  “你……”四姐长叹一声,“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般若喜色上了眉梢,敛衽为礼道:“般若想借重四姐的美色与媚术,替我攻破一个男人。”
 
 
 
 
 
    第六卷 刀光剑影 第一百零七章 目标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7-4-16 11:53:00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4350
 
  抽空上来更新一章,免得大家以为这文成坑了。明天飞洛阳看牡丹,周日回来,争取下周一开始恢复日更。不过我四、五两月有两次大的旅行计划,确定行程后再来请
 
假。
  PS:我说要看看书看看碟子而已,怎么会直接联想到韩剧上去?除了韩剧还多的是其他的碟子啊~~象我这种急性子的人,一看韩剧就冒火,没那么多的时间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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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般若喜色上了眉梢,敛衽为礼道:“般若想借重四姐的美色与媚术,替我攻破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四姐柳眉微挑,“要对付男人,你手下可有得是人选啊。”
  秦般若摇了摇头,“我的人不行,她们一向都在京城活跃,脸面太熟。四姐你归隐多年,又巧于妆扮,所以更隐蔽也更容易得手。再说了,若论起惹人迷恋的手段,我
 
手下谁能比得上四姐?”
  四姐浓密卷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闪闪秋波,低声道:“般若,可我在京城也不是完全没有熟人的……”
  “我知道,”秦般若嫣然一笑,“我向四姐保证,你在对付这个男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跟以前相熟的那些达官贵人们有任何的交集。”
  “哦?”四姐微觉诧异,“与贵官们无关?那你要我对付的,到底是什么人?”
  “明日一早,请四姐到京城华容绣坊来,我指给你看。”
  四姐轻轻抿了抿朱唇,徐徐转身,在院中闲踱了几步,似乎在沉思,半天没有回答。
  “若四姐此次援手,日后任凭你天高海阔,小妹再不相扰。”秦般若适时地补上了一句。
  “如果……我不能成功呢?”
  “那又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我相信四姐绝对没有问题。”
  “我现在也不比当年了……”四姐幽幽一声长叹,“若是辜负你所托,还请勿怪。咱们同出一门,虽然已各自殊途,但终究难以绝情。既然你说是最后一次,我也没有
 
不信之理。好,就依你的安排,明日华容绣坊再见吧。”
  秦般若大喜,一直有些黯淡的粉面顿时神采奕奕,握了四姐的手又殷殷说了好些亲密的体己话,这才重披面纱,告辞而出。
  当晚秦般若多日来难得睡了安稳一夜,次日一大早就起身,梳洗打扮,换了件朴素的衣裳,戴上淡青色垂纱的帽子,不带侍女,不动家中的轿子,自己悄悄出门在街上
 
随意拦了顶凉轿,很快就到了华容绣坊外。这间绣坊是京城规模最大的几间绣坊之一,门外沿着院墙,有好些卖染料、针线、丝绸、花样子等等的小摊,搭着绣坊的名声和
 
人气开了一溜儿,半城的姑娘媳妇们都爱到这里来选买女红用品。秦般若装着挑选彩线的样子,拣拣看看等了约摸一刻钟,四姐婀娜苗条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不远处。
  两人碰面,只相互招呼了一下。秦般若也不多说,领着四姐沿各个小摊慢慢逛,买了几色针线,几幅花样子,然后才顺势进了旁边唯一的一个售买茶水的凉棚,拣了张
 
靠外的方桌坐下。
  “你看那边,”秦般若春葱般的玉指自袖中伸出,慢慢指向了某个方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四姐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隔着一条街,与绣坊呈夹角之势的另一边,是某处宅院挑檐的高墙,靠西边开了扇黑漆的角门,院内树木葱笼,浓荫蔽日,绿云已延伸出墙
 
,罩了小半个街面。
  “看样子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后门,你要我对付的人就住在这里吗?”
  秦般若唇边浮起一丝清淡的笑容,慢慢摇头,“四姐隐于京郊,虽然地方不远,消息却闭塞了不少。若说这地方的主人,倒不是高官贵显,反而是无爵无职的一介白衣
 
,买下这宅子也不过半年多的时光。可是现如今在京城里,提起‘苏宅’二字来,大家第一个想起的,只怕就是这个地方了……”
  “你这样一说,倒让我好奇,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能在这贵胄云集的帝京争得一席之地?”
  秦般若握着一方血色罗帕,慢慢掩在唇前,凑近四姐耳边,仿若闺阁女儿密谈般窃窃私语了一番,四姐听了微微动容,低声问道:“既然这位苏先生也是誉王谋士,与
 
你现在有何不利冲突?你让我攻破他,是想知道些什么?”
  “不是,”秦般若按住四姐的手背,眼波飘似游云,“这位苏先生高深难测,非声色所能动也。若是对其他人,色诱是上计,对他……就是下策了。我倒不敢托大,四
 
姐也不要误会。”
  “那你叫我来这里……”
  “四姐稍安,再看看就知道了。”
  秦般若捧着茶碗递至唇边,大约是嫌粗劣,并不饮,只是微微晃着,看那淡红的茶色。四姐也非性急之人,见她停住语头,也随之静静看着苏宅的后门,并不追问。
  半个时辰慢慢流逝,陆陆续续有几拨人出入那扇黑漆木门,有送水的,送每日供摆鲜花的,送果品的,林林总总,都是些日常消耗物品。秦般若一直冷眼看着,直到最
 
后,才突然直了直身子。
  四姐立即察觉,忙凝目看去,只见一辆载满新鲜蔬菜的小驴车辘辘驶至门前,赶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精壮年轻人,穿着粗制布衣,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健壮的双臂。
 
看样子他也是常来送菜的,跟守门的人打了个招呼,驴车便直接驶入了院中。
  “就是这个。”秦般若回过头,看了四姐一眼。
  “那个送菜的汉子?”四姐有些疑惑,“他有什么不对吗?如果说是因为他经常出入苏宅让你起疑,我想那些送果子送花的人也是一样的常来常往吧?”
  “四姐说的没错,我原本也不觉得他跟其他送货的人有什么不一样,”秦般若面色阴沉了几分,“如果不是谦叔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恐怕到现在也不会注意到这
 
个人。”
  “你居然连谦叔都请动了?是不是也答应他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次若是输了,那就是一败涂地,想不是最后一次都不行。”秦般若银牙微咬,“所以,我只能倾尽全力,备此一战。”
  “谦叔查到了什么?”
  “我安置在各府的眼线,突然之间有好几个人因各种原因而失踪,我当时已经感觉到那并非巧合,所以力请谦叔为我清查她们的去向,同时停了其他眼线的行动,想以
 
此保存些力量,没料到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情况的恶化,到后来我几乎是完全无法控制。幸好谦叔那边有些进展,追查到了两个人的行踪,我自然想把她们捉捕回来细细审
 
问原由,谁知功亏一匮,竟被她们逃了,而其中一个人,就是那送菜的汉子亲自出手救的。”
  “也许他只是英雄救美呢?”
  “要是这样倒好,可惜谦叔专门对他进行追查后发现,此人名叫童路,他不仅仅是救了我要追捕的一个人,还跟我其他两三个眼线断掉的事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四姐请
 
想,他英雄救美,是单救我手下的美人吗?”
  四姐略略沉吟,慢慢点头。
  “而且一个卖菜的,自己住在一个破落院子里,明明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连谦叔也查不出他更多的来历。后来我又发现他日常去的几个地方中,竟然还有苏宅,
 
再关联想想以前的种种,怎会不让我心惊?只不过,我现在也只知道童路常来苏宅送菜,至于他是否真的只是来送菜的,却难以确定。”
  “连谦叔……都查不确实吗?”
  秦般若无奈地叹了口气,“谦叔说,苏宅就象是一个表面平常,内里无底的沼泽,他根本无法接近。如果他查得出更多的东西,我又何必麻烦四姐。”
  “你是怀疑……童路是那个苏哲的人,而你红袖招目前的危机,都是由苏哲一手造成的?”
  “不错。”
  “可是……苏哲也是誉王的谋士,他为什么要对付你呢?莫非他知道你心怀贰心?”
  “不可能。”秦般若断然道,“我的贰心,只是在心里而已。至少目前我还没做过什么对誉王不利的事。就算这苏先生会读心术,他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读得出
 
我的贰心?”
  “照你这么说,苏哲只知道你是誉王的心腹,并不知道你的真实意图,那这样一来,他对付你岂不就跟对付誉王一样了?”
  秦般若目光深沉如水,慢慢道:“想通了这一节,就会察觉出许多异样来。这位麒麟才子归入誉王麾下之后,的确有不少奇谋妙想,誉王近一年来的胜果,多半是他立
 
的功。可为什么在他屡屡立功的情况之下,誉王的恩宠反不如以前,实力也不如以前了呢?他来之前,誉王手里牢牢掌着刑部吏部这两大中枢部门,军方也有庆国公,可现
 
在他有什么?两手空空,一个虚架子罢了。所谓的朝堂威风,不过是因为太子势微反衬出来的,细细察究,没有半点扎实的根基。得麒麟才子者,可得天下,难道是这个得
 
法吗?”
  四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些,你可以直接跟誉王说啊。”
  “誉王……”秦般若冷笑一声,“自从我屡次出错之后,他对我的信任已经大减,而这位苏先生实在太厉害,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他都置身事外,根本无法
 
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去。我凭空这么一说,誉王会信吗?如果誉王忍不住去询问他,凭苏哲的深谋巧辩,只怕还没有奈何得了他,我反倒惹火烧身。再说了,有一个问题我没
 
有查清楚之前,我自己也还拿不准……”
  “什么问题?”
  “动机。假设是这位苏先生对我下手,想要斩断誉王的所有情报线,那他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非……他是太子的人?”
  “我第一个想的就是这一条。可转念一想,他入京以来,太子什么处境?那是屡出大案,羽翼折尽,连宫中的越贵妃都不再似往日那般荣宠,现在这一阵子更是风雨飘
 
摇,废与不废只差一纸诏书。四姐要是看了这位苏先生扳倒谢玉的手段,就不会认为他还与太子有任何联系了。”
  “那他为什么又要削弱誉王呢?莫非他无心争嫡,只是想搅乱一池春水?”
  秦般若拧紧了手中的丝帕,深吸了一口气,“我猜不出,这也不是可以凭空乱猜的事。四姐,童路现在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有望突破的地方,还请你……”
  四姐迟疑了一下。恰在这时,童路已经卸好菜蔬,赶着驴车从院中出来,甩着响鞭悠悠去了。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但四姐心里明白,那样的一个年轻人,哪怕是有如铁的心志,也终将会被自己炼为绕指柔。
  她并不认为一旦自己出手会失败,她所担心的是……
  “般若,就算你查出了梅长苏真正的心思又怎样呢?从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来看,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是不是对手,要较量了才知道。”秦般若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坚定,“梅长苏确是奇才,但他现在的优势,至少也是占了些他身在暗处的这个便宜。我倒要看看,
 
如果突然被拉到了正面比拼的战场,他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
  四姐樱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此时秦般若的狠绝神态,让她恍恍然想起了师父当年。只可惜,滑族末代公主的惊人智计,只怕是百年也难再出第二个的……
  “般若,我答应你一定尽我全力。你……也好自为之吧。”
  淡淡一句话后,四姐喝下了手中已发凉的茶水,随同未曾出唇的叹息,一起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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