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一个女人体模特的自述》 作者:陈玉春
第13章
他压低了声音说:“我老是想你,整日整夜地想,天知道,我有多爱你,除了想你,我无心做任何事情。”
我们相识以来,童志还是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说爱我。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他,我冲动地仰起头,吻他的嘴唇,我们站在树影斑驳的路边,紧紧抱在一起。忽然,我重重地咬了他一口,说:“童志,我想……要你永远记住我,记住我的吻。”
他说:“除非我死,我对你的爱才会终结。”我莫名地流下眼泪,用嘴堵住他的嘴,说:“我不要听你说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傻妹,我还没有爱够你,怎么舍得去死?”
我悄悄抹掉眼泪,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想流泪,不知是因为太爱还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已弄不清自己,并不在乎自己,我只在乎他,在乎他的一切。
我们走回学校,坐在光线幽暗的雕像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我们并排坐着,若隐若现的月亮探出半个头来。
夜晚的校园梦一样恬静,朦胧的月亮把那些黑黝黝的榕树、棕榈、樱花树贴上一层薄薄的银纸。
我靠在他肩上,仿佛掉在柔情蜜意的天堂,我默默听着他胸口处小鼓一样咚咚急响的心跳。
“你睡了吗?”
“睡着了。”
“哦,在说梦话。”他伸出手,紧紧搂住我,轻轻地说。
“是的,我在睁着眼说梦话。”
“那你说吧,我想听听。”
“我已经说过了。”
“那不算。”
两人傻里傻气地笑起来,不一会儿,我止住笑,直视着对面的教室,教室里的白炽灯亮晃晃地透过窗口,洒下一片奶白色的光晕。
我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咽下去了。我想告诉他,多年来我真正要找的人就是他,我想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可我却总是陷入一种无名的隐忧和矛盾之中,越是喜欢他,他便越高大、完美,甚至他的弱点也是那么可爱,而我却显得愈来愈渺小。
是爱蒙蔽了他的双眼,很多次我想问他为什么喜欢我时,却一直没有说出。
这时他把我的头发向后捋了捋,露出我的整个额头和面孔,他深情地凝视着我,然后傻痴痴地重复那句话:“为什么你这么美?”
“是爱蒙蔽了你的眼睛。”我笑道。
“不,是爱擦亮了我的眼。”
我侧过头久久凝视他那张俊美的脸。他是如此生动,慑人心魄。
“为什么爱我,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模特。除了爱,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这里没有我的家,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浪者,你并不知道我的内心……”我忽然停住,再出声就会流泪。
这时,对面教室的白炽灯关掉了,四周一片漆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把我拥在怀里,急切地说:“别说了,别说了,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我对你的爱已使我漠视了你的职业,我不在乎,我只是把你看作一个女人来爱,一个能调动我整个身心的女人来爱,我就是你的家,一个你想哭就哭、想说就说的家。”他动情地紧搂着我,我强忍住眼里的泪水,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可是,也许等你冷静下来,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我依然固执地说。
“你相信我吧,我不是凭一时冲动来爱你的,从第一次在画室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美,你的气质,你的怪僻,还有你的……眼泪。”
他终于抑制不住,低低地“哎”了一声。
“嗯。”我侧过头看他。
他不再说什么,攥住我的手,在手掌里揉弄了一会儿。
已经很晚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吻别。
中午回到宿舍,觉得头有些晕,我无力地躺在床上,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白晶晶,你的风油精呢?”
我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挺直有些向下弯曲的身子,我的头越来越沉,身子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弱无力。
“怎么啦,不舒服?”
她一边把风油精递给我,一边说。
“有点头晕。”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似的。“这样吧,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白晶晶是个烟民,在我们宿舍,她的文化最高,她是大学中文系毕业,据说她家境殷实,来这里做模特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听她说,她什么都想尝试和体验一下,而且喜欢这样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除了在本院做专职模特外,她还兼做模特公司的时装模特。生活充实得很,每天忙来忙去在宿舍很难见到她的影子,所以碰面的机会不多。
这时,她点燃一支烟,烟圈在她的吞云吐雾中张开一只只蓝色的嘴。她的头发柔软而不对称,不羁地垂在耳际,右边长,左边的头发很短,莫名其妙地忽然中断,不协调地包裹着一张骨感十足的脸。她的神态总给人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冷得让人发怵,长久以来,她和人体模特之间如隔着一座岛屿、一座高山。自然而然,她也不喜欢呆在宿舍,这会儿,她用关切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见我凝神望着她,忽然笑了。
“喜欢看我吸烟。”她说。
“你抽烟的样子挺好看的。”
“是吗,我读大一时就开始抽了,看别人抽很过瘾,于是自己便试着吸,谁知一试就离不开了,它是我的伴侣。”
她见我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说:“我给你泡杯姜茶吧,发发汗,可能会好点。”
她蹲下瘦瘦高高的身子,短短的一小截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她不慌不忙地切了几片姜片放进杯子,然后又放了一块红糖,用根筷子搅了搅,然后递给我。
我有些紧张地盯住那截烟头,红火星就要烧到她的手指了,她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用指尖轻轻一弹,烟蒂就一个弧度弹落在书桌中间的烟灰缸里。
我接过杯子,慢慢喝了几口。
“今晚不去跳舞吗?”我说。
“不去了,跳多了也没啥意思。”说完,又点燃一支烟。
房间里一时沉默无声,只有随着香烟一闪一灭的燃烧,发出细微的声响。
隔了一会儿,我感觉好些了,于是,从床上下来,坐在床沿上。
“对了,陈洋有消息吗?”她看看我。
“没有,回去以后便一直没有来信,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忧心忡忡地望了她一眼。
“哎,真可怕,假如那样,不如不嫁。”她掐灭烟头,把它弹出窗外。
“婚姻是预料不到的,看各人的命吧,假若不嫁,别人的口水也会淹死你,反正,做人难。”
“现在是90年代了,观念也要更新才行,一个女人若没有自己的追求,那才是最可怕的,女人若没有事业,男人会欺负的,以后,我会先考虑自己然后再考虑婚姻,起码我自己要闯出一点名堂来才考虑拍拖呀,结婚之类什么的。”
“打算在这里成家吗?”我直视着她。
“很难说,看缘分吧,我不刻意追求,但现在不会考虑这些,多不自由呀,找个男朋友,像根绳子套住你,像个影子跟着你,这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一人世界也不错呀,我自己有钱,想怎么玩都行,我喜欢旅游,扮靓,什么新潮前卫的事物我都愿意尝试。等我老了的时候,我就写本回忆录,好笑吧。把几十年的时间都安排好了。”她笑着说。
难得她今天这么有兴致滔滔不绝,我默默听她说话,间或也插上一句。
这时,夏六月从外面走进来,沉甸甸的乳房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她用手拢拢短发,笑道:“亲爱的,你们在说些啥呀,我也来听听。”
“你不是上课去了吗?怎么又跑回来啦?”我说。
她脱下碎花的蓝裙子,换上一件牛仔上衣,格子西裤,笑眯眯地说:下午在环境艺术系加课。”说完,她侧头看看我们,又说:“继续讲你们的‘甜言蜜语’吧,我要闭目养神了。”说罢,合衣躺在床上。
忽然,“啪”地一声,把我和白晶晶吓了一跳,两人齐齐望着夏六月。
“你干啥呀?”我纳闷地说。
“让蚊子咬了一口。”她坐起来,用纸巾抹着脸。
“哎呀,让非洲蚊子咬的吧。”白晶晶不动声色地说。
“让非洲蚊子咬一口也不错啊。”夏六月索性站起来,拿了毛巾走进卫生间。
我谛听着卫生间那只水龙头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我感觉到,麻木的时间仿佛因那声音的存在,而有了不间断的流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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