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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 作者:雅蒙

第17章 心灵的逃亡(1)

  小唐失踪了。

  连日来,苏晓米的心情十分复杂,精神也十分恍惚。每一天,她开着车在街上闲逛,听着收音机里那些陌生的声音,总会想到小唐,一股莫名的伤感慢慢将她侵袭,逃不掉。

  其实,倒并不是因为她和小唐的关系有多么好,她是担心小唐,可是她在她失踪的背后看到更多的却是将来的自己。那样悲伤,那样落魄的自己。没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她也能猜出一二。想起小唐曾那样笃定地认为自己会和那个男人白头到老,苏晓米总是不免一阵心酸。

  残酷的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摧毁那些美好的愿望,让人痴癫,让人绝望。

  那个紧身裤男人曾来找过一次苏晓米,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憔悴,胡须未刮,嘴唇干裂,站在她的面前,沮丧得如一个失宠的孩子。他说:“我找不到她了,她究竟会去哪里?”

  苏晓米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心软了,再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乔东会不会也像这个男人一样疯狂地去寻找。她不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她不确定乔东是否真的在意过她。

  是十分阴郁的一天,苏晓米突然对乔东说:“我想出去走一走。”

  “要去哪里?”他问她。

  “我也不知道,”她说:“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了。”

  “出去转转也好。”他抱歉地说:“可惜我的工作太忙,不然,我可以陪你一起出去走走。明年吧,也许明年……”

  “不用,”她打断他的话,笑着摆摆手:“工作重要。”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拒绝他的陪伴。她想,她终要学会独自承担一些事情,这样,即使有一天他突然离开,她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她独自收拾行装,独自制定行程路线,独自出发。乔东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她眼中透出的无力。她转头对他说:“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的。”他真的没有送她。当她把沉重的行李放到车子后备箱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没有被推动的门,心头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他真的以为她自己可以吗?她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她上了车,发动引擎,在心里沉沉地念着:“不要哭,不要哭,你可以的,你可以撑过去的。”可是,车子出了小区,拐过街角,她突然停了下来,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到方向盘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她还是没有办法放下他。

  唐奇峰说:“你这又是何必?骗他去旅游,最后却弄得自己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

  苏晓米陷在唐奇峰家里的五指沙发里,不耐烦地答:“如果你嫌我碍事,我会另找地方的。”

  他伸手去戳她的大脑门儿:“你啊,要走赶紧走。”

  她一脸委屈地看向他:“连你也这么不待见我,我去跳黄浦江好了。”

  他笑:“我买机票送你去,只要你有勇气跳。”

  她抓过背后的靠垫,扔到他身上,百感交集地说:“我这辈子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他把靠垫扔回给她,拿出手机拨电话。

  “你打给谁?”她紧张地问他。

  他不语,只是沉默地按着手机键。她一把夺过电话,近乎疯狂地对他怒吼:“你要打给乔东对不对?我已经说了,我想自己出来冷静一段时间,怎么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呢?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这么折磨我?”

  “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他也提高分贝,毫不示弱地吼着:“爱人是你自己选的,爱情是你自己选的,生活也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了,你就该好好走下去。你这样无缘无故地跑出来,又算什么?”

  “我走好了。”她把手机扔回给他,拎起旁边的行李箱往门外走。

  他用力拉过她,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厉声说:“闹什么闹?”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她哭着说:“我知道自己很讨厌,我贪婪自私尖酸刻薄,可是你们又比我高尚多少?你们凭什么把自己打扮成高尚的使者来对我指手画脚?”

  “谁都没有把自己标榜成高尚的人,是你自己的心魔在作祟”,他说:“是你自己在为当初所做的一切耿耿于怀!”

  “可是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追逐爱情有什么错?”

  “错的是你追逐爱情的手段!你当初是用什么方法得到的乔东,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

  她怔住,惊慌地低下头,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反倒首先把语气软了下来,把手里的电话递与她的面前,低声说:“你自己看看。”

  她接过手机,在通话栏中见到的第一个名字竟然是“送外卖”。

  她就是这样冲动,常常依着自己的直觉来判定事情的样子,即使错了也不辩不改,像个倔强的孩子。他含笑地望着她,那眼神带点无奈的疼惜,仿佛轻易便将她看透。

  她平静地把手机再次丢回去,自己坐在沙发上朝窗外望去,心里却早已激荡起无限波澜。五年前的一幕幕忽地拥入眼前,那是一段无法挽回的历史,虽然并不光彩,可是她并不后悔。她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乔东知道这些又会怎样,到那时,也许他们连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五年前,苏晓米对乔东一见钟情,之后便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可是任她如何示好,他通通以冷漠处之。她找人调查了他的身世,包括他的家庭情况,生活背景,得知他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也已另娶他人,他在C城已经举目无亲,除了林斯诺。

  是的,她从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林斯诺的存在。关于林斯诺的一切,她亦了如指掌。她一边继续着对乔东的好,一边不动声色地算计着林斯诺。她甚至亲自去过C城,在外国语学院的食堂里静候那个女人的出现。当身边人把斯诺指给她时,她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她不得不承认,斯诺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而那种漂亮是让女人见了都为之心动的模样。苏晓米让身边的朋友唤她过来,然后自己退到右后方的位置。斯诺走过来,与唤她那人道一声“Hi”,然后弯身坐了下来。苏晓米在不远处静静观察,斯诺的皮肤十分白皙,脸上一直挂着温润地笑意,低头间长长的睫毛会自然垂下来,那是一种很安静,很谨慎的美丽,清新自然且不做作,像一枝待放的花朵,让人忍不住疼爱。苏晓米在来之前已经想象过斯诺的模样,也已经为下一步的行动做了十足的打算。直到见到斯诺,她才知道,之前的预想全都是错误的。她眼前的斯诺,并不是她预想中的迷倒众生的妖冶女子,她的美,透着淡然和羞涩,而这样的美却更有杀伤力。

  离开的时候,苏晓米故意经过斯诺的身边,轻轻撞了她一下,然后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斯诺转头浅笑,轻道一声:“没关系的。”那个时候,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女人道出的那句对不起是在为其以后的行为埋单。

  苏晓米从食堂出来,迎着炽热的阳光看去,一种强烈的悲伤撞击了她的心。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知道自己败了,她败给的不是那个女人的夺目风采,而是她的平静和淡然。她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却成为极为绚丽的一瞬。从小到大,她从没觉得自己会输于谁,可是在林斯诺面前,她真切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挫败感。她不敢直视那个女人的眼睛,更不敢在她的面前轻举妄动,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寻到了乔东的影子。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生一对”,他们有与生俱来的相似气质,他们的性格,秉性,包括彼此的经历都能达到难得的契合。苏晓米以前是不相信宿命的,直到见到斯诺,她信了。斯诺的一颦一笑仿佛都在提醒着她,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结为一对的,就像斯诺和乔东。虽然心里已经明了,可是她仍不甘心。她要把乔东抢过来,哪怕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离开C城的时候,她问身边的朋友:“林斯诺在学校里有要好的男性朋友吗?”

  她的朋友说:“斯诺不但长得漂亮,性格也是极好的,从不飞扬跋扈,也从不沾惹任何是非,所以不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

  她沉默点头。是啊,如此亲善的女子,是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吧。倘若斯诺不是那个男人的心仪女子,她愿意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是我们无法躲过命运的安排,更无法做到绕过爱情而免于悲伤。在盘根错节的生活中,我们甚至无法辨清未来的方向。面对接踵而来的种种变故,我们像是被困在火海中的无助生命,如果不勇敢闯出,只能静待死神的召唤。也许闯出也难免面对毁灭,可是我们至少努力过,无憾了。苏晓米在见到斯诺的那一刻,她已明白,自己已经身在火海中了,面对这一切,她只有一拼到底。

  “林斯诺难道就没有一个关系比较亲密的异性朋友?”她问朋友。

  朋友谨慎地看向她,突然很紧张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斯诺是有男朋友的,他们的感情很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据说那个男生在外地上大学,而且十分优秀,谁又愿意在此插上一脚呢?”朋友充满羡慕地答。

  “是啊,”她低声念着:“他确实是个十分优秀的人。”

  “你在说什么?”朋友问她。

  她摆摆手,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她在回A城的途中给乔东打电话,关心地问:“你在做什么?”

  “在写一份工作报告。”他说。

  “你不过是在那间小公司里实习,又何必那么认真?”她关切地说:“不要太拼,要注意身体,大不了等你毕业后,我让我爸帮你……”

  “不用,”他打断她的话,礼貌回应:“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那好吧,不打扰你了。”她幽幽挂断电话。

  他是不需要她的,她悲哀地想,他的成功,他的喜悦,甚至他的悲伤,全都不要她的参与。她那么爱他,却无法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他都不要。她从肩上的斜挎包里拿出一瓶饮料,想要拧开来喝,却没想到洒了一身,暗红暗红的一片,像一朵神伤的花朵匐在她的胸前暗自哭泣。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竟寻不到一点爱的希望。

  面对这样的情形,她唯有凭借一己之力,尝试与命运做一次抗衡,代价是,她将永远难逃良心的谴责。

  唐奇峰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是培训中心分与他的一所教师公寓。他当年离开A城,勇敢地追逐于婉馨到广州,几乎放下了自己在这座城市的一切,包括自己当年所居住的那处房子。他自小便是理智的孩子,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出的一切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面对他对于婉馨的那份感情,他的父母无法说出更多,只是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并且告诉他,如果他独自在外面撑得累了,父母随时欢迎他回家。临走前,他感激地拥抱了父母。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抱定了在广州生活的信念,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会和于婉馨结婚生子,一生相依相伴,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扛过岁月和现实的考验。

  在经过了一翻情感与城市之间的辗转后,他最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A城。父母站在他的面前,虽然什么都不问,可是他已看出他们眼中的担忧和疑惑。他坦白而简单地对他们说出自己在广州的一些状况,其中省略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和困苦的心灵煎熬。父母对他的一切表示理解,可是,他无法以这样的状态去面对他们。回到A城不久,他便找了培训中心的工作,并且从家中搬了出来。成长至此,他确实没有为父母尽过什么孝道,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他们不再为他担心,再多的痛苦,他独自承受。

  他所住地方离市中心较远,他住公寓的第十二层。每每入夜,城市的夜灯亮起,市中心处处逍遥,处处歌,他却在这处远离繁华的地方独自消磨无聊又空虚的时光。好在现在苏晓米来了,让他寂寥的生活有了一抹色彩。可是这几日,苏晓米的状态十分不好,很少笑,也很少说话,经常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发呆。

  有时,唐奇峰走过来,从背后拍她一下,笑着问:“在想什么?”

  她回头,从脸上扯出一个难看地笑容,答非所问地说:“这里真的好安静。”

  “你喜欢这里,就留下来吧,”他说:“我去分享你家的大房子。”

  她笑:“乔东的性取向很正常,你没希望了。”

  他狡辩:“我也很正常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交女朋友?”她反问他。这一问,反倒让他变得哑口无言。

  “你还在想于婉馨,对不对?”她接着问。

  他不语,沉默地点根烟,望着深邃的夜空,轻轻地点头。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试过找别的女人,可是他无法投入,每每相近相亲,他的眼中都会晃出于婉馨的影子。他按她的样子打出了条条框框,并且把这些条框安在每一个与他接触的女性头上。他一边在内心深处藏匿着对于婉馨的那份狂热的思念,一边用冷静的目光来衡量身边出现的女人们。不对不对,总是不对。其实,与其说他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倒不如说他寻不到一个类似于于婉馨的影子。

  “男人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忘记初恋情人?”苏晓米问他。

  “也不全是,因人而异罢了,”看到她脸上堆垒出的悲伤,他安慰她说:“其实男人忘不了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那段无法挽回的青春岁月。”

  “真的吗?”她带着期待的眼光看他,仿佛要在他的眼中寻到一个可以令自己宽心的答案。

  “嗯。”他简单应着。

  “那我要怎么办,我不可能复制一段青春给他。”她哀哀地说。

  “因为无法复制,所以更加难忘。”他说。

  “我应该早点认识他才对。”

  “你觉得认识他太晚,可有人却觉得认识他太早,爱情并不是依时间来裁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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