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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未歇》 作者:衣露申

第17章 疑惑

  很早很早之前,她就迷了路。

  情绪像是海滩上的沙砾,被泪水一层一层洗涤。

  第一层是羞辱。那种被仇人一眼洞穿,无地自容的羞辱。陆东皓说的对,她的每一步棋都是自作聪明。就像小时候,她的父亲常常说她,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她从不以为意。静不下心,举轻若重,所以每一步行来,都是错漏百出。她还没出招,就已经一败涂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都不是陆东皓的对手。

  第二层是徒劳。深觉自己如同小丑,粉墨登场,撒娇扮嗔,演足戏份,可是旁人一句,“穿帮了”瞬间打回原形。那么迂回百转,那么小心翼翼,又如何?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第三层是不堪。看,这就是所谓的仇恨,看,这就是你处心积虑的报复,但旁人根本就不在意,如同以卵击石,如同蚂蚁卯足全身的力气与大象抗衡,而那只大象却悠然自得地说,“你要帮我挠痒痒么?”大象从不把蚂蚁的仇恨放进心里。

  最后,最后,那一层是什么呢?甘尚川问自己,你真的是在恨吗?

  麻痹痛苦有很多种方式。

  第一次,她选择以毒攻毒。如果痛,那就在伤口上再撒点盐吧。她唾弃自己,放弃自己,在陆东皓身边的五年,是灵魂自暴自弃的五年。她不介意自己是谁,她也不介意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好吧,既然不能做十八岁的甘尚川,那么做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就是这样对待那一场滔天浩劫。她将自己放逐,任由自己卑jian地成为别人的附庸,她跟随他,低眉顺眼。她顺从他,无欲无求。

  第二次,她选择隔离和淡漠。那个伤痕累累的小人儿被她锁进黑房子。那里面没有阳光,没有雨水,苍白,荒芜如同戈壁。渐渐地,那个小人儿就真的像是被隔绝于天日的重刑犯,不会说话,不懂交流,惧怕接近,它不需要感情,感情也不再需要它。如果还有情绪,那就是看见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在做戏时,会在那间小黑房子里发出阵阵冷笑。冷笑,是它能释放出的最强烈的情绪了。

  是的,就是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比她那位懂得自我催眠的精神病母亲还要严重的病人。一个病人,先是自我麻痹,自我封闭,接着分裂人格,把最真实的自己锁在最黑暗的角落。她,到底有多少年,不敢看黑屋子里的那个自己了?

  今天的陆东皓,用粗暴的方式砸开了那道门。满目疮痍也好,伤痕累累也罢,她终于有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自私。自私是人的本性,概莫能外。但,每个人对自私都有不同的解读。独占欲,控制欲产生的嫉妒羡慕,是一种自私;因为失去,所以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是一种自私;因为痛苦,所以连亲人的痛也无法感知,同样是一种自私;因为残缺,所以连黑夜中的温暖也会憎恨,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自私,所以你的眼里只有自己。情绪被无限放大,爱和恨都如此偏执与极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自己,再看不到其他。你站在世界的这一端,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而所有连同整个世界,都在你的反面。

  怯懦。那真是自私的孪生兄弟。她陷入一个骗局,自私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连带着仇恨起带来这种不公的父母。她直到父亲临死前都没有去见过一面,周年祭的墓地,她麻木不仁地站在那里,对着那张小小的遗像,拒绝自己去回忆关于父亲的一切。她封闭自己,以为不哭以为不悲伤,这就是理智,这就是成熟,其实,只是怯懦。不敢面对内心那个渺小的自己。

  她洞悉母亲生病的真相,憎恨那个选择自我催眠的女人,为什么,她要比自己先一步发疯?为什么,上帝可以让她躲进自己的白宫?因为痛苦无人可以承担,因为认为这是该她与母亲共享的耻辱,可是母亲比她更惧怕失去,所以她直到她死,都没有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呢?你与她,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她清醒着,却用痴傻作为伪装,你痴傻着,却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倘若不是日日噬心的痛苦折磨着她,那墓碑上又何须写着享年54岁。是啊,没有人能幸免,在这场劫难里。她,终不能得享天年,背负着或许还甚于她的灵魂十字架浑浑噩噩不可终日。人未老,发已白,未知命,人已殒。可是,她却固执地不原谅,不原谅,恨吧,怒火烧干一切,忘记她是你的母亲,忘记她同样也在痛。不过是怯懦,宽容是比善还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踏不出那一步,不过是因为怯懦。

  S城的秋夜,细雨绵绵。

  那一夜,她哭至力竭,旧有的秩序天崩地裂。她仿佛看到命运的重手落在自己脸上,根本无法回避,她默默地承受着重掴带来的痛楚。

  雨和着泪水,洗去世俗积淀和灵魂负累之于她身上的伪装,渐次露出脆弱不堪的真身。她的色厉内荏,她的走马章台,她的牙尖嘴利,她的装腔作势,她的小把戏,她的小聪明,通通都像那浓墨粉彩,经不起冲刷,和着雨水和眼泪,斑驳了颜色,像极污浊不堪的泥淖。

  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黑夜的哭泣隐匿,无人知晓。而时局世事从不会因为谁的崩溃和塌陷有所转移。

  高绍南在这一天得到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区下面一个乡镇派出所的一个所长被双规了。他记得那个所长的样子,三十五六岁,长得斯斯文文,家里做建材生意,从警校毕业,还是科长的时候,他跟他吃过一次饭。过了半年,他成为该区最年轻的一位副所长。高绍南甚至不记得当时他收了多少钱,也是环环绕绕的关系让他对这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有了点印象。交集不多,他也有这样的自信,倘若这只是个案,他完全没必要如此惶恐。只是,近来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的发生,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慢慢地收拢,而最后,他不一定能逃出去。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定,张曼宁那条路是走不通了,就算如张曼宁所说,景然针对的不是他,他也绝对不是跟景然同一个利益集团。政治就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既然站不到一路,自然就成了敌人。

  他开始梳理自己跟景然之间的所有过往和脉络,于公,在此之前两人算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在S城的政局看来,他们算是一路人。同样的空降兵,相同高度的政治背景,而他们两人的父辈在漫长的从政生涯里也没有过明显的交锋和对抗。从他得到的信息里,上面的意思是换届之后,是由他和景然一起搭档,一正一副统管政局。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股扫黑活动会贯彻得如此彻底,且硬生生地将他的势力撇到了一边。这是一个不友好的信号,至少景然还没有跟他做过任何私底下的接触和对谈的情况下,这是明眼人就能察觉到的敌意。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景然在公报私仇。但现在看来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不敢保证自己了解景然这个人,但以他对张曼宁的了解。张曼宁在他看来,就是中国版的希拉里,典型的利益动物。如果景然是在擅用公器对付高绍南,以张曼宁评估局势之后必然会全力阻止景然的行径,无论是从中斡旋,还是单方面制止,他相信张曼宁有这个能量和说服力。但是,最关键的是,自从张曼宁回到S城之后,景然的举动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而张曼宁对他的态度也出现了罕见的沉默。种种迹象都在导向一个让高绍南不安的现实,那就是景然说不定会拿他开刀。

  但,他怎么敢?

  无论是S城以梁伯庸为代表的守陈派还是高绍南这样的新锐激进派,都用各自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S城刮起的这股台风,但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存有疑惑:他要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是的,政治就是这样。是N次方的象棋,你牵制我,我牵制你,你抽我的卒,我吃掉你的车,到头来,大家都在棋盘上,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局和谐得不能再和谐的棋局,马走日,象飞田,各得其所,在一种彼此默认的大规则之下,分割利益,达成默契。无数次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已然形成了一套铁的政治定律:倘若你不是制定规则的人,那就不要做破坏规则的事情。最终,那些人的下场都很惨。从某种程度上讲,景然过了。这种所谓的过,就是打破了某种默契和平衡。气场一旦被破坏,局面就变得混沌,而所有人的疑惑都在于——他图的是什么?

  是的,没人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在梁伯庸看来,他应该是更能去理解景然的人。他太明白这种根红苗正的政治新秀那种强烈的表现欲望,他们,不太成熟,容易得罪人,做些擦边球的事情,比如说得罪了某派势力,在某个阶段受到了些打压,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开始壮志满怀,心里有套与现实严重脱节的政治蓝图和抱负,有激情,有举措,但很快,他们中间有的很快就与现实达成谅解和妥协,至于不妥协的那些人,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的事业线总是浅而短。还有一种人,是梁伯庸眼里真正的纨绔。政治也好,商业也好,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种满足私欲的工具,而这些人,因为出身和家境的原因,无论是胃口还是手段,都远远超过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们是生来就会懂得享受和利用权力的人,在梁伯庸眼里,高绍南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只论个人好恶,他是欣赏前一种人的,可是往往现实中,他更愿意跟后一种人结盟,因为他们目的明确,好恶清晰,更容易达成共识。打个简单的比方,他默许高绍南在S城的种种行径,这也是一种可以预期的政治投资,他相信当高绍南走得更远,他的回报会更加丰厚。而景然,是他无法用前两种人去界定和判断的。前两年,这个人的老练和世故让他屡屡惊讶,他不是清流派,见不惯官场的种种潜规则,他懂,甚至不反对不厌恶。但你又感觉得到,你能做的你能拉拢他的东西并不多,这仅仅是一种感觉,你发现你打动不了他,走不进他。但他又那么无害地存在着,甚至在很多时候,你能感觉到他释放出来的那种“你们做你们的,我看着就好”的信息。他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你找不到他的弱点,但他的那种无害感和微弱的存在感,让你大大降低抵触和戒备的情绪。抛却资历和阅历,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浸*官场很多年的老油子才具备的修为和道行。这是景然给予梁伯庸的最初印象。他是真的赏识他的才干和能力,一个人有足够资深的背景和后台,自身具备从政者需要的良好素质,他的前途自然是无可限量的。但现在,不仅是高绍南,连梁伯庸也困惑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他已经在S城游刃有余的情况下还要选择用这样激烈甚至是冒进的方式做这些事情呢?这已经不能用政治理想主义者来诠释的了。

  就在S城的各派系困扰和疑惑的同时,引发这场政治台风的主角已经到了北京。

  景然很忙。他有一种感觉,过去的三十多年,他选择了一种沉默的,稳重的,不急不缓的方式在积淀着,观察着,他非常习惯于这样的状态,不予人伤害,不给人一种鲜明的形象,老成持重是所有的长辈给予他的评语,而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张了帆的船,需要加足马力,向前,向前,向前,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他要适应人生另外一种速度。那种高速的,强硬的,像出鞘的剑刃一般掠起寒光的速度,这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是他真实的另外一面。

  那个略微有些温吞的,沉默的,内敛的景然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是另外一个景然,是从刘备到曹操的角色转换。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这样的速度,像是一股飓风,带起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层层叠叠的欲望和野心。他要做什么样的人,他要做什么样的事,人生中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楚的了。而由此带来的激情和某种狂热,让他兴奋,让他跃跃欲试,是的,这才是他。他有些理解,高温的人生虽然不能保证四平八稳,但因为高温,因为沸腾给生命带来的灼热感是温吞的37°所无法体验的快感。他正在享受这样的快感。

  尤其是当他走进这个政治中心,走进或许需要三十年才能踏进的地方时,那种壮志满怀的情绪又回来了,是的,这是他的战场,他不再是躲在指挥中心对着沙盘指指点点的参谋,他是亲自杀敌的将军,他是浴血奋战的士卒,他正在为自己的理想,第一次亮剑。

  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姑且,我们将之称为演讲,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词汇能比演讲更贴切,只有演讲,才能打动人,说服人,征服人。当然,这又不仅仅是一次演讲,应该是一场交易,他像一个推销员,捧出自己的设计图,告诉他们,我可以带来什么,我可以改变什么。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随时可能会被拒之门外,随时因为客人的一句话话,失掉你手上所有的筹码。对啊,如果失败了呢?

  张曼宁第一次觉得政治就是一场冒险。即使在她谨慎地梳理了名单,规划出路径之后,她仍觉得这是一场冒险。因为景然一个异想天开般的构思,她还有他,甚至他们的家族或许将面临着未知的风险。

  她不能确定在那些人在听到现有的体制下出现的另类声音时,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样的会谈,更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扮大人样坐在富豪的餐桌上跟他说,“我有一个宝藏,你给我吃的,穿的,用的,我把这个宝藏给你。”而那个传说中的宝藏在富豪眼里,或许只是小孩的一个玩具,大树上的一个蜜蜂窝,墙角下的蚂蚁洞,一个小孩自以为是的宝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灼不安过。

  甚至,她已经很少想起远在S城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蝴蝶效应。一个非常非常微小的因素,像是翅膀的共振,它就那么扇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无论是地动山摇,火山迸发,都是命运无法阻挡的辐射效应。她,甚至已经不能把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归结到那个女人身上了。

  景然回来的时候,张曼宁有些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是的,胡思乱想已经不能阻挡事情的发生了。景然就是这样,先是说服了她,接着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她的父亲,紧接着是父亲们的盟友。然后,是最后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达到了那个中心。她不确信他能见到的是第几号人物,甚至她也不能确定对方能给景然多少时间,至于结果,她更加不敢想象。

  现在,他回来了。从他的神情上,她判断不出什么情绪,成功了?或者失败?她读不懂,只能沉默。只是递水杯的动作有些走形,早已失去了她平时引以为傲的优雅和从容。

  “曼宁,”景然闭着眼,没接过水杯,他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了沙发,右手的手腕覆盖在了脸上,像是为了遮挡刺眼的光线,又或者是某人目光的探索。“谢谢你。”

  曼宁看不见他的上半脸,但已经够了,她看见他嘴角轻轻上扬的幅度。是的,那几个字足够让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有种无可名状的惊喜瞬间击中了她,她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拥抱他,但这样的举动显然在他们的相处过程中是罕见和非常规的。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握紧的拳头松开,浑身的肌肉得到了释放的命令,都在诉说着一种“天啊,我终于可以呼吸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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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辜负了爱谁拿情深乱了流年爱情并非徒有虚名浮生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