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be God wants us to meet a few wrong people before meeting the right one, so that when we finally meet the person, we will know how to be grateful.
在遇到梦中人之前,上天也许会安排我们先遇到别的人;在我们终于遇见心仪的人时,便应当心存感激。
——泰戈尔
林青时而感觉自己的身体很重,仿佛要坠进深渊,时而又感觉很轻,轻的要飘上天空。
无影灯的光线逼人,她闭上眼睛,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应该是做了麻醉,几个医生护士围在身边忙碌着。
“青青……”有人叫她的名字,重新睁开眼睛,她看到了林涵。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褐色,很漂亮,尤其是看着她微笑的时候。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看到这双眼睛就会让人莫名的安心。
“不要怕,没事,很快就好了。”林涵站在身边安慰。
他的手微微发抖,无法手术,只是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指,虽然知道她感觉不到。
手术中的一个医生在忙碌中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没有说话,而是向身边的助手说了几句话,是好听的女声。不久,她就脱下手套,离开了,手术很成功。
林青想给林涵一个微笑,却没有力气,不久,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的很久,她又梦到了大学校园……
高高的银杏树,道路两旁树林中幽静的小径,主楼广场前的主席像,生物系门前的DNA双螺旋模型,还有大海……
每一个地方都有她和林涵的脚步,她爬上树去摘银杏树的果实,林涵在下面白着脸喊她下来,却被掉落的银杏果砸了一身……
校园小径里他们曾经一起散步,有松鼠和刺猬在身边出没……
主楼广场前她缠着林涵买冰激淋,他却不答应。
“好热……”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只吐着舌头的小狗。
“过几天再吃吧,现在不行。”林涵转过头不看她,脸上有淡淡的尴尬。
林青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刚从超市里买来的卫生棉,不由也红了脸……
不一会儿,林涵却又抚着她的短发笑:“不过可以请你喝绿豆汤……”
于是她又开心起来,有他在,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在她知道他要离开之前,他们常去海边。可能是秋天的关系,海变成了深蓝色,比天空还要蓝,还要纯净,林涵的目光却比这大海多了深沉和忧郁……
他和她坐在海边沉默着,她试着讲了几个笑话,却活跃不了气氛,今天的他,与以往有些不同……
“青青,”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有淡淡的无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不在了?林青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去见伟人了,”林涵在尽量解释的幽默些,“例如去会见一下张仲景……”
这是什么嘛?林青笑,“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啊,听说古代人的基因与现代的有所不同呢,几千年的演变啊……”她露出一副垂涎的样子,“可以做多少研究啊?”
林涵笑了,海水折射太阳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漂亮的褐色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宛若千年不变……
他们踏着夜色回去,在她的宿舍楼下,林涵抚着她的头发,笑着催她回去,林青却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他问。
“林涵……”林青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方砖咬了咬嘴唇,“以后不要问今天这种问题了,如果……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也不会有我,对吗?”说到最后,她抬起头看他,清澈的眼睛比星星还明亮。
林涵抚着她短发的手一僵,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无可名状的悲伤……
从那一次起,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之间酝酿,甜蜜又痛楚。
林涵就要毕业了,却总是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他经常脸色苍白的吓人,经常会莫名的头痛,可是却从不错过与她的任何约会。他为她做一切以前没有做过的事,仿佛要把一生的时间都浓缩到这几天里来。
林青的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却不知怎么问他,直到有一天,他在实验室里晕倒了……
120急救车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尖锐地滑过,她却被林涵的同学推下车,那位向来温和的师兄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命令她不许去,他拦在车门前,仿佛在替林涵守护着什么。
第二天,他就出院了,脸色却依然苍白,林伯伯来学校看他们,见了林青,老教授似乎十分疲惫,只说林涵是过度贫血导致昏迷,没有大问题。
林弘以是著名的医学教授,他的话几乎就是权威,于是林青不疑有它。
以后的日子里,她每天都跑去校外的一家粥店,买红豆粥给林涵做早餐,风雨不误。
直到他说要出国留学……
林青经常在想,自己其实是有些怨他的,不然也不会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故意不去送行,她在候机楼外看着他的航班飞上云霄,心里的痛苦却越来越多,直到接到他留下的字条,才小心地捧在胸口哭出来。
以后的生活变得一片纷乱,没有了林涵,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联系不上他,林教授说儿子正在申请学校,还没有找到住处,所以不能给她打电话。
林青买了手机,第一时间发邮件告诉他号码。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依然石沉大海,林涵消失了……
时间在一年一张的明信片上划过,林青从开始的伤心中醒来,在日历上一天一天地数着林涵回来的日子,整整三年,她对他的思念从未断过……
只要他肯回来,她什么都不会问,只要他肯回来……
隐约中,有光线从黑暗中照进来,不是无影灯,而是阳光。
林青努力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室内已是一片阳光,病房里十分安静,窗台上的吊兰绿的可爱,让人重新体会到了生命的美好。
身体隐约有了知觉,想活动一下,右腿却痛得钻心,手上还打着点滴,林青想叫人,嘴里却干燥的发不出声音。
门忽然被打开,魏成晨走了进来。
他仍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子半卷起在手肘处,没有系领带,敞开着领口,下巴有微微发青,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
“醒了?”他俯下身来,凤目中有光芒在闪动,眉头依旧微蹙,眼神中却是有喜悦的。
林青想点头,也想说话,却一样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
魏成晨温热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目光复杂又温存,看得林青慌乱地想避开。
他没有说话,却仿佛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手,从桌子上端来一杯温开水,想要喂给她。
林青躺在床上,全身都在痛,使不上力气。而魏成晨显然是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也不知怎么办。犹豫了片刻,他却端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一俯身,轻轻吻上了林青的唇。
温热甘甜的雨露慢慢渡来,让人渴望又慌乱。
可是他的吻没有一点欲望的味道,几乎和这水一样淡而自然。
喝了半杯水,林青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吻了多少次,却渐渐地平静下来,因为他做的那么自然,让她似乎也觉得正常起来。
“还要喝吗?”见林青的嘴唇渐渐红润起来,魏成晨轻眯凤目问。他就这样倚在床边,两个人之间有淡淡的暧昧以涌动。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却被他这样一问又变得纷乱起来,这个男人几乎天生就是女人的克星,他想要的永远不可能得不到。
见林青的脸羞得通红,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样子,魏成晨笑了,冷酷的嘴角轻抿,面庞生动而柔和。
这时,门又被打开了,林涵穿着白大衣的身影走了进来。见到两个人的亲密姿势,他微微一怔,脚步停住了。
看见林涵走进来,魏成晨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站在床边看着他。
林涵看了看魏成晨,没有说话,径自来到林青床的另一边,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拂开前而后短发,“疼不疼?”他问。
“嗯……”林青痛的几乎不能呼吸,巴不得有人和她说说话,麻醉的时间过了。
“我的腿……不能动。”她有些害怕。
“没关系,只是骨折。”林涵安慰,淡淡的笑容让人心安,“幸好没有撞到硬物,所以其它地方都是软组织损伤,养几天就会好。”
林青看着他,像被催眠了一般,贪婪地看着那双褐色的眼睛。林涵的手指温柔稳定,给人温暖的感觉,他的身上永远清新的如同阳光,只要这样看着他,仿佛就可以所有的一切都可忘记。
林涵站起身检查点滴,却与魏成晨的目光相遇。
两个人站在病床的两侧审视着对方,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最清晰的一次。
“你好,魏成晨。”隔着病床,魏成晨伸出手。
“林涵。”
两个人的手在林青的面前握在一起,目光复杂地对视了一会儿,才各自松开,都不再看对方。
只是躺在床上的林青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只得咬着牙忍着痛咧痛,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住院的日子是十分无聊的,林青在熬过了最初的痛苦后,一整天就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
天天忙得团团转,突然闲下来,倒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这次摔伤的事她并没有打电话通知家里,只告诉了秦菲菲和程晓雨。两个人接到消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跟着来的还有周宇飞。
秦菲菲提着一大包从林青家里收拾来的日用品,怒气冲冲进杀进病房,兜头把她狠狠骂了一痛,骂她不珍惜身体,笨手笨脚的还不如一头猪来的灵巧。
林青咧着嘴干笑,菲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骂的越凶说明越心疼自己。
果然,当她看见林青包的像粽子一样的右腿的时候,眼圈又红了,忙问:“还疼不疼,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不会,就是骨折嘛。”林青安慰她,“躺几个月就好了,没事。”
秦菲菲听了这话,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林青赶紧闭嘴了。
程晓雨细心地准备了清淡的鱼汤,又买了好多病人住院用得着的东西带了过来。
林青见她仍和周宇飞在一起,不禁有些担心。可是晓雨的表情反而平静了,没人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来,她只淡淡地说:“这世界上谁离了谁都能活,大不了我离开他和别人在一起,反正我们之间没什么牵拌。”
说到这儿,晓雨又嘲讽地笑了笑:“以前是我哭着喊着要结婚,现在我看开了,反倒是他担心我离开,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林青沉默了,当时她日夜盼着林涵回来,现在见到他了,心里不也是惶惶不安?担心他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变了质,担心他那个有可能突然出现的未婚妻……
下午的时候晓雨说有事先走了,只有菲菲留下来,林青吃了东西,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杨哲居然来了。
“杨哲,你……怎么来了?”林青有点摸不着头脑。
杨哲显然是匆匆赶来的,眉宇间满是疲惫和担心:“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怎么会从高处摔下来?”
“那个……”林青想坐起来,却没有成功,只得干笑,“没事,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你怎么会知道的?是特意赶回来的吗?”
他那么忙,还要开三四个小时的车赶来,真是让她感动又不安。
“我打电话给你,秦小姐接的,说你受伤了。”杨哲随口回答,他听了秦菲菲的话想都没想就直接开车回来了,这丫头怎么就不能让他放心呢?
“原来是菲菲啊……”林青叹息,就说她刚刚为什么说有事要出去呢,原来是躲开了……
杨哲不放心,又问了病情,林青一个劲地说没事,又问了他工作的情况。
因为S市的工程赶的非常紧,年末必须结束,所以杨哲几乎日夜都在工作,这次回来也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电话便一个接一个地来。杨哲接了几个后,干脆把手机关掉。林青怕影响工作,只劝他回去,杨哲却不以为然,还说要陪她吃晚饭,又笑着问她是不是很无聊。
林青是真的无聊,身上还在隐隐作痛,于是只能分散注意力来缓解,想什么呢?她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林涵的笑容,关于他的问题快把她逼疯了,可又不知从何问起。分开的太久,想问的太多,可是要从何说起呢?
杨哲问了林青受伤的经过,又责备她不小心。
林青倒不在乎,躺在床上,指着自己被封的严严实实的腿笑着说:“你要不要也在上面写几句话?菲菲和晓雨都写过了。”
杨哲仔细一看,石膏上面果然写了字,还画了鬼脸,真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看着很可爱。于是他也拿起笔来,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写了上去。
“写的是什么?”林青躺在床上看不到。
“嗯,等你好了自己看吧。”杨哲笑,收起笔。
“小气啊……”林青感叹,“一会儿让菲菲读给我听。”
杨哲一笑,也不答言。
天色暗了下来,菲菲还没回来,林青躺在床上翻白眼,自己要是靠这丫头照顾早晚得饿死。
杨哲笑着看她叹气,这才拿起电话开机,订了餐。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进来,林青又闻到了鱼汤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林青靠在摇起半边的病床上,看着香喷喷的鱼汤皱眉,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顿顿吃啊……
杨哲见她一手缠着崩带,一手吊着点滴,心里不由一软,干脆接过来喂她吃。
“能不能不吃这个啊……”林青苦着脸,她已经连吃好几顿了。
“不行。”杨哲板着脸,“乖乖把这个吃了有奖励。”
“奖励啊……”听了这话,林青低头,很没出息地接过勺子喝了一口。
杨哲笑了,目光却温柔起来,她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可爱更让人心动。
饭吃了一半,林青的电话响了,杨哲伸手从床头取过来,却意外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魏成晨的名字。
“是谁?”林青咬着勺子问。
杨哲没有说话,半天才按了接通键,将电话递过去。
“喂,你好。”林青放下勺子。
“青青,吃饭了没有?”电话另一端是魏成晨低沉好听的声音。
“哦,正在吃。”林青回答,昨天他走的时候说今天有一个重要客户要陪,可能要晚些时候过来。
其实林青倒是很怕他来,那天他和林涵见面的情形她还记得,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客气,可是明显互相之间都没什么好感。
“嗯……”林青想不出说什么,只好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电话那边魏成晨的声音有淡淡的笑意:“没有,刚刚处理完工作,一会儿去看你,顺便带夜宵,想吃什么?”
“啊?”林青咧了咧嘴,再吃她就成猪了,“那个……你是不是很忙啊,如果忙就不要来了,太辛苦了,这里有同学陪我,没事……”
听了这话,魏成晨没有说话,半晌却只说了一句:“我一会儿过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语气严肃。
林青在心里暗暗叹气,放下了电话继续喝汤。
“什么事?”杨哲看着林青,不由问。
“没事……”林青吃了口米饭,却被噎着了,连忙找水喝。
杨哲递过来水杯,她连喝了几口才好些了,可是明显心不在焉,刚刚的轻松气氛一下子消失了。
吃过了饭,天色已经很晚了,林青担心杨哲晚上开车不安全,忙催着他回去,又问他需不需要找人代驾。
杨哲笑了,“没事,一会儿就到了。”又看了看林青,“倒是你,实在让人不放心。真的不用通知家人?”
“不用不用。”林青忙推辞,“有同学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杨哲不语,半晌才笑着摸了摸她的一头短发,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突然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一开,却是林涵走了进来。
林青一怔,沉默了,只是看着他,竟忘记和杨哲道别。
杨哲本以为林涵是主治医生,可是见林青傻傻地盯着对方看,心里多了几分疑惑,也不由打量起他来。
林涵见了杨哲,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笑点了点头,看了看林青:“你的朋友?”
“嗯……”林青茫然地答应着,她几乎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林涵俯身看了看林青的伤处,这才抚着她额头的短发问:“还疼的厉害吗?”
“好些了。”林青看着他,心里又酸又甜。
因为天气热,她受伤的腿并没有盖住,石膏上面写的字清晰地印入人的眼帘。
林涵看了看上面的签名,笑了,“这个是菲菲和晓雨写的?”
林青点了点头。
林涵又看了看另一个留言,目光却复杂起来,看了看林青,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杨哲。而后者,也正在看他。
杨哲一直沉默着,见林涵看过来,却笑着伸出手,“林医生?久仰。”
林涵仔细看了看他,才慢慢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应该是杨老先生的二公子。”
闻言,杨哲一怔,紧接着却笑了起来:“林医生好眼力,我就是杨哲。”
林涵但笑不语,仁心医院的投资方有两个,一个是以他的父亲林弘以为首的医科大学,另一个便是杨哲的父亲杨巍然。他虽然没有见过杨哲,却是见过他的照片,何况杨巍然与林弘以聊天的时候,对这个儿子大加称赞。于是林涵的印象更加深刻一些。
杨哲初见林涵也有些疑惑,可是在见到他胸前的工作牌时一下子了然了。
林涵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里太深刻了,不仅父亲提起时语气全是羡慕,最重要的是林青也曾经说过这个名字……
两个人见面气氛很融洽,反倒是林青摸不着头脑,于是林涵慢慢地解释给她听。
原来杨哲是这样的身份啊……
林青感叹,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总以为他不过是家里条件还不错,而且他总换车,还说是和别人借的,于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还经常让他做这做那的。
见林青不语,杨哲反倒担心起来,不过林涵在身边,他也不方便说什么。
林涵看了看杨哲,又看了看林青,目光意味深长,只是看着石膏上的字迹不语。
这时,医院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神经外科林涵医生,请速到四楼手术室,您的病人情况危急。神经外科林涵医生……”
“出了什么事?”林青下意识地拉住林涵。
“没事。”林涵皱了皱眉,神色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有病人需要处置,我去去就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了。
林青看着他离去,半晌才收回目光,抬头时却见杨哲正在看着自己。
“是他吗?”杨哲问。
“嗯……”林青点点头,却不敢看他,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杨哲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却笑了,“为什么这副表情,不是一直盼着他回来吗?”
林青抬头看着杨哲温暖的笑容,心里突然酸涩起来,只叫了声:“杨哲……”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看着林青的表情,杨哲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车钥匙,有什么东西正在面前流走,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的眼中只有林涵,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踏着夜风,杨哲走出医院,夏夜里有草虫在花坛里低鸣,这本是个美好的几乎像梦境一样的夜晚,可是他的心里却只剩下黑暗……
停车场的灯为昏黄,他按开遥控锁打开车门,突然有一辆车子驶了进来,就在离他不远处的车位停了下来,宝马明亮刺眼的车灯在夜色下熄灭,车门一开,魏成晨走了下来。
杨哲站在路灯下看着他,三年了,他们有三年没有见面了。
三年前,他出国留学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们怒目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三年后,他们却又相遇了,却是为了林青,一个心里既没有自己,也没有他的女孩子……
人生是如此的相同,又如此的讽刺,杨哲握紧拳,如果自己现在再给他一拳,会是什么结果?他会放弃林青吗?
夜色下,魏成晨也看到了杨哲,凤目微微眯起,冷酷的嘴角紧抿。
他们似乎总在为了同一个理由相遇,只是这次,有些东西不同了……
“好久不见。”魏成晨关上车门,静静看着杨哲。
夜色下,杨哲脸上的温和不见了,夜的光芒在他的目光里散布,又收敛,路灯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一面,却留下了另一面的阴影。
“看来你过的还不错。”他冷笑地看着魏成晨,三年的岁月没有将他改变太多,只是以往的放荡不羁似乎被尘封在冷酷的外表下。
魏成晨点燃一支香烟靠在车子上,将手中的烟盒抛向杨哲。
漂亮的白金烟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到杨哲手上。
“工程完成了?居然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回来。”魏成晨吐出淡淡的烟雾,看了看杨哲。
“还不错……”杨哲黑亮的双眸有淡淡的自嘲,抽出一支香烟,很熟练地点燃,看着烟雾在手指间升腾,半晌才道:“好久没抽了,你还是喜欢这个牌子……”
魏成晨没有回答,目光却看向远处,眉头微蹙,神色恢复了冷漠。
寒暄过了,他们该进入正题了。
“魏成晨,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杨哲的目光明亮的几乎冰冷。
听了他的话,魏成晨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冷笑着问:“怎么,你难道忘记了?”
杨哲痛苦地别过目光,这是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情形,他们在这之前的最后一见面是在葬礼上,一个刚刚二十岁女孩子的葬礼上……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年少轻狂”,少年时的魏成晨和杨哲的人生道路走的都太过顺利了,顺利的甚至让人张狂,让人忘乎所以。
一个是庞大产业毫无争议的继承人,一个是慈父爱母宠爱的小儿子,他们似乎拥有所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金钱、年轻、帅气、身份和地位,以及无数其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优势,让他们光芒四射……
他们似乎有着挥霍不尽的时间和财富,金钱、醇酒、女人、寻欢作乐……
魏成晨父母早逝,由叔叔照顾他长大。为了照顾生意,叔叔很少有时间探望他,很早便将他一个人丢在国外读书。出于对哥哥的敬意和对侄子的疼爱,叔叔几乎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金子般的年纪,亿万财富的身家,帅气不凡的外貌,强势的性格,很快他的公寓就变成了同龄人的欢场。
他同时与不同肤色的女孩子们交往,送她们豪华的礼物,带她们去购物、滑雪、探险,无一不尝试,无不尽其荒唐之所能……
少年人总是有挥霍不尽的精力,再加上他的财富,几乎从来没有尝试过失败和挫折的滋味。
杨哲的经历与魏成晨相仿,高中开始就陪母亲居住在国外,因为出生的时候早产,险些丢掉性命,所以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大他八岁的哥哥,都十分疼爱他。过份的溺爱让他从小便以为事事都唾手可得,不仅是物质,就连爱情也是一样……
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靠着打工才能实现留学梦想的二十岁女孩子……
杨哲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她的长相,不是很漂亮,是淡淡的清秀,瘦瘦的,她在酒吧做服务生,是最辛苦的那种,只是每次她看到他的时候,都会由衷地一笑,因为这里的中国人并不多。
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这个长相平凡,又不爱说话的小女生,那个时候,他唯一在意的是在与人打赌赢来的金色碧眼的女伴,他们喝酒,纵情享乐,在酒吧里公然调情,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
青春让人忘乎所以,当魏成晨出现在酒吧里,并从他手中夺过JUDY时,一切的罪恶便开始了。
酒吧里的空气混浊不堪,已经不记得是谁先动手打的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酒吧里的人都扭打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几次喊着中文冲过来,试图拉开两个人,却被他们一起推开。
混战终于结束了,有警笛声响起,众人四散逃开时,却发现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子倒在地上,一把刀子深深地插在她的胸口。
有人趁乱杀了她!!
杨哲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敢在深夜独自仰望星空,也从不敢回忆过去。那个有着茉莉花一样清新笑容的女孩子的脸,似乎就在天空看着他,成了他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枷锁。
他和魏成晨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阴暗的墓地,他们穿着黑色的西装,更像是需要埋葬的尸体,而那个墓碑上干净清透的女孩子,却有着天使一样的笑容。
“放了林青。”杨哲看着魏成晨,“她不是你寻求新鲜的试验品,放了她。”
“杨哲,”魏成晨轻眯凤目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所以不要逼我放手。”
是啊,杨哲转过头,冷笑:“她和我们是不同的人……”
林青和他们不同,她不需要救赎,也不会彷徨,她的目标很简单,无论是对待生活、工作,还是爱情,都是那样的执着而热情。
因为拥有理想,所以人生永远不会空虚。
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哪怕它并不轻松,她认真地生活,哪怕受了伤也不会退缩……
她守着自己十年的爱情,哪怕它可能都已经不存在了,却依然放在心灵的最深处,那样小心翼翼,保护着它不被现实的残酷风化。
在这个功利又喧嚣的世界里,她固执又可爱的守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并且相信它终于可以开花结果,哪怕付出的再多再辛苦……
杨哲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按熄在手掌里。
三年时间里,他抛弃过去的自己,在新的国家,新的环境重新做人,希望这样的磨砺可以将心上的愧疚和伤痕一并抹去。
可是每到夜晚的时候,依然会想起那个清新的面孔,说着中文和自己打招呼。
他挣扎着回国,却在柔道馆里认识了林青。
和男孩子一样穿着柔道服,目光里有着认真的执着,然后打败他。这样一个女孩子,不能不让他惊讶。
为什么会喜欢她?杨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只有看到她,心里才不会想起过去的阴暗,冬日里,她围着格子围巾向他跑过来,笑着喊他的名字。广场上,她看着鸽子飞过,说要请自己吃东西,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可抑制地喜欢上她。
“不要抓住她不放,她和你以前的女人都不同,”杨哲看着魏成晨,“不是可以供你玩乐的对象,离她远一点。”
魏成晨冷酷的嘴角抿起,看着杨哲,“我们都该下地狱,如果我配不上她,你也不配。”
杨哲暗黑的眸子染上一丝阴云,没有了一如继往的温暖,声音黯哑:“魏成晨,放手吧,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个林涵,她死也不会放手的。”
听了这话,魏成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烟雾,看着它们在夜色下飘散,然后掐灭,转身离开。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抹希望,她带来的阳光照亮灰色空虚的生活,所以即使得不到也不愿放弃,不论是他,还是杨哲,都是如此。
夏夜里有雾气缭绕,杨哲靠在车子上,路灯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鬼魅一般地孤寂。
寂静里,仁心医院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外传出尖锐惨烈的哭声,痛的撕心裂肺。
“医生,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年轻的妻子哭着抓着每一个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和护士,绝望痛苦地祈求。
神经外科夏秋楠刚走出手术室,便被她拉住:“夏医生,夏小姐,我看过简历,你是从国外回来的神经外科专家,求你救救钟强,求求你,啊?”
“对不起,”夏秋楠的长发几乎被她摇散,只能疲惫地道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年轻的少妇惊徨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明明已经好了,林医生亲口和我说的,我要找林医生,林医生!”说着,便要向手术室冲进去。
“你不能去!”夏秋楠抓住她,“不要打扰林医生!”
可是已经晚了,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林涵走了出来。
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脚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前几天,他做了八个小时的手术,非常成功,AVM全部切除,可今天病人却突然复发,让他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林医生,林医生!你救救钟强!手术不是很成功吗?你亲口跟我说的,为什么会复发?他们一定是骗我的,林医生,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少妇拉住林涵,跪在了他的脚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灯光下,林涵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每一声的哀求都狠狠地划在他的心上,AVM,脑动静脉畸形,一种先天性脑血管病。
主要缺陷是脑的部分动脉与静脉之间缺乏毛细血管,使部分脑动脉与脑静脉直接相通形成脑动静脉瘘性畸形,导致脑血液动力学上的紊乱,临床上以反复的颅内出血、抽搐、短暂脑缺血发作及进行瘫痪为主要表现,抢救不及时,会直接导致死亡。
迄今为止,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切除手术。
这些,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也是AVM的患者……
不同的是,那时,医生几乎断定他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
时间仿佛穿过了无数条隧道,周而复始。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病人家属,那张面孔交叠着变成了他最爱的青青。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也不会有我,对吗?
她明亮的眼睛勇敢地看着他,清澈地看不到一丝杂质,那样坚定。
她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可是,他永远不要让那个微笑着叫自己林涵哥哥的可爱女孩,体会到这样的痛苦。
少妇还在不停地挣扎,林涵面色惨白地站着,大脑能想出来的语言都无法安慰自己和她精神上的伤痛,那注定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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