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自从淇奥侯死后,除了新野太子出世那次,小姐,就再也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能这样笑,是多好、多好的事情啊……
第二日早朝,薛采依旧没有出现。但当姜沉鱼准备走进书房跟七子议事时,他却又出现了,而且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从头裹到了脚。
姜沉鱼见他如此装束,不禁莞尔:“丞相这是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啊?”
薛采沉着素白的一张小脸,没有回应,径自进了百言堂,脱去披风往椅子上一坐,开口问道:“昨天和今天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姜沉鱼款款走进去,悠然道:“有啊,最大的大事就是璧国的丞相要成亲了。这事儿大不大?”
薛采的眼角果然开始抽搐。
七子也无不忍俊不禁,褐子最先破功,笑了出来:“听说从昨天起,帝都所有未婚待嫁的女孩儿就全去侯府外面排起了长龙,准备截堵我们的丞相大人,一群莺莺燕燕的,将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种情况下,丞相竟然还能脱身离开,真是厉害啊厉害。”
薛采“哼”了一声。
一旁的绿子笑道:“我已经知道了,丞相今日里用的乃是金蝉脱壳之计,让下人坐着自己的轿子从前门出去,自己乔装易容从后门悄悄离开,但因为要避人耳目的缘故,所以晚到了一个时辰,没赶上早朝。”
姜沉鱼笑眯眯道:“怎么样啊,丞相大人,可要哀家为你赐婚?”
薛采从齿缝间逼出一句话道:“不劳娘娘费心。”
“啊,丞相说的是哪里话来着?丞相乃是国家栋梁、朝廷重臣,丞相的婚姻可是举国大事。那胡倩娘也不是寻常人物,若丞相娶了她,可谓是名利双收,双剑合璧,更是喜上加喜……”姜沉鱼悠悠道,“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丞相门前的那些少女们,就会死心了。不然,丞相天天为出门烦恼,还次次迟到,哀家,可是不能允许的哦。”
薛采的眼皮突突直抖,不知是气的还是闷的,咬牙道:“娘娘请放心,小臣已经想出了解决之策,不消半日,那些无聊的女人们就都会散去了。”
姜沉鱼一听,大感兴趣:“哦,不知丞相的办法是什么?”
薛采还没回答,一声大笑自外头传来,紧接着,暗室的门开了,罗横领着颐非走了进来。
颐非在看见薛采后眼睛一亮,大笑着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们的薛小丞相竟然还是个痴情郎。哈哈哈哈!”
众人无不朝颐非投去好奇的目光。
颐非掩唇笑,最后将目光对向了姜沉鱼:“娘娘,你可知你家薛小丞相今日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么?”
姜沉鱼笑笑道:“据我所知,薛爱卿他每天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对。只不过今天的,最是出格罢了。”颐非又拍了拍薛采的肩膀,叹道,“你就算不喜欢那些女孩子,也多少给她们留点面子啊,怎能就这样一竿子打死呢?要是她们明日里都上吊自尽了怎么办?”
褐子听得双目发亮,急声道:“三皇子休要再卖关子,快说快说,丞相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啊……命人将一幅画像挂在了淇奥侯府的大门外,并且宣称:他薛采既然是百年难遇的俊杰人物,自然要娶能与他般配的绝世美人。因此,如果没有画像上的那位姑娘美丽,就打消嫁给他的念头吧……”
姜沉鱼听着有点儿不对劲:“等等!你说他挂了一幅画像?难道是……”
薛采这才抬起头来,原本阴沉的表情没有了,唇角上扬,竟带了点儿奸诈的笑意:“说来还要多谢娘娘。若非娘娘妙手丹青,小臣还在苦恼上哪儿去找那么一幅画呢。”
“你!你挂的难道是哀家为、为曦禾画的那、那幅画?”此言一出,七子也都惊了——原来薛采挂的是曦禾夫人的画像?
薛采“嗯”了一声。
姜沉鱼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竟然敢偷哀家的画!”
“小臣只是借用几日而已,待得此事过去自会归还。”薛采理直气壮道,“正如娘娘所言,小臣作为国家栋梁、朝廷重臣,若老是被人围堵从而导致上不了早朝,这过失可就大了。所以,为了图璧的江山社稷着想,娘娘也不会吝啬区区一幅画的,不是么?”
这下,轮到姜沉鱼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薛采用曦禾夫人的画像,成功逼退了那些想嫁给他的闺秀们。但此举却也留下了一个很坏的影响,那就是——
“啊,你听说了吗?咱们的丞相有心上人了!”
“他才几岁啊,就有心上人了?”
“你知道什么呀,凡事到了冰璃公子身上,就不能以常理推论了。总之就是,他早有心上人了,而且那个心上人不是别个,就是吾朝的前夫人。”
“你是说……曦禾夫人?”
“除了她还有谁啊!当年的四国第一美人啊,啧啧,可惜就是死得早。”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连皇上的妃子都敢觊觎!幸好曦禾夫人已经死了,否则就成了丑闻啊!”
“总是不做寻常事,一举天下惊。真不愧是冰璃公子啊……”
“是啊是啊……”
此事越传越广,最后的版本是——
璧国的丞相薛采,从孩提时代起就暗恋曦禾夫人,甚至将燕王送给他的绝世美玉冰璃也送给了曦禾夫人。无奈曦禾夫人红颜薄命,没等他重新发迹就香消玉殒了。所以,薛采很伤心,对外宣称一定要娶个和曦禾长得相像的女子为妻。此要求难度太大,因此,终身大事就被耽搁了。
至此,薛采终得耳根清净。
日子就这么偶尔磕磕绊绊、偶尔嬉嬉闹闹、偶尔惊惊险险、偶尔忙忙乱乱地过了下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薛采开始变得越来越忙,经常议事完毕就消失不见,而不像以前不愿回家,就算没事也在宫里头待着。有时姜沉鱼问他,他也不回答,久而久之,姜沉鱼也就不问了。
图璧六年开春,发生了一件喜事。
说是喜事,其实也不尽然,有的人认为是倒了大霉,有的人认为当事人自己开心就好。而该引起璧国广泛关注和议论的事件就是——大将军潘方,娶妻了。
众所周知,大将军本有一个挚爱的未婚妻,却被薛肃叫去府里头说书的时候给玷污了,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后来大将军虽然亲自领军击败薛怀令得整个薛家就此垮台,算是报了仇,但爱人已逝,再难挽回。此后他奉旨前往程国准备迎娶公主,也不了了之……总之,说起这位大将军潘方,除了他的骁勇善战外,更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的痴情。
世人都以为他不会再成亲了,没想到,他竟突然地、毫无预兆地就娶了。因此,此事流传出去后,举国震惊。
而最让众人惊讶的是,他的那位妻子……
有关此事,姜沉鱼也是通过七子的汇报才得知的。当时紫子是这样说的:“娘娘,潘将军出事了。”
吓得姜沉鱼心里一紧:“出什么事了?”潘方可以说是她最放心的臣子,一向安分守己,从不拉帮结派,也不爱出风头,生活更是非常简单,每日里不是工作就是在家待着,练练武,喝喝酒,鲜少外出。这样一个人,会出什么事?若是别人,还有可能是生病了,而潘方,如果连他也病倒了,那这世上估计就再没个健康人了。
紫子叹了口气,其他六子也都纷纷露出悲悯的表情。
因此,姜沉鱼越发担心了起来:“他怎么了?”
“他被人陷害了。”
“谁如此大胆?竟敢陷害潘爱卿?”
“是这样的,京郊有个钓鱼的老翁,膝下有个女儿叫芳姑,长得是奇丑无比,还双耳失聪,因此,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还没嫁出去。老翁很犯愁,就琢磨着该怎么办,最后娘娘猜怎么着?”
“跟潘爱卿有关?”
“上个月不是下了场大雪么?老翁就把芳姑骗到潘府门前,往那儿一丢。潘将军出门时,看见一个人冻晕在雪地里,就好心地把她救了回去,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他送醒过来的芳姑回家,老翁却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夜,女儿的清白已经毁了,嫁不出去了,要他负责。那芳姑起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知道了,就哭着跑出去跳湖。湖水结了冰,她跳进了冰窟窿里头,潘将军连忙把她救起来,救人时自然免不了搂搂抱抱,老翁就那么赖定了他……于是,潘将军就娶她了。”
七子纷纷叹息:“太惨了!”“是啊是啊,这也就是潘将军,其他人管你是生是死呢……”“那老头肯定也是打听过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以势压人,所以就赖定他了。”“这叫人善被人欺啊……”“其实这也没什么了,就当是收了个妾,问题是,那女人实在太丑了哇!”“啊,你也见过了?我前几天太好奇就瞟了眼,结果……”“大丈夫在世,最惨的事都让潘将军给碰上了,真是可怜啊可怜……”
七子的话里虽然带有明显的男性色彩,但姜沉鱼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第二日,她就将潘方招进宫中,对他道:“潘将军,如果有些事情你自己不好意思出面拒绝的话,哀家帮你拒绝如何?”
潘方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过得片刻,答道:“回娘娘,微臣没有为难的事情。”
“你不要瞒哀家了,哀家已经听说了,你的那位夫人……”
潘方低下头。
姜沉鱼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怜悯,便怒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刁民讹婚,而且还讹到了吾朝大将身上,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姑息,来人!传哀家懿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潘方扑通一下,跪下了。
姜沉鱼惊道:“潘爱卿,你这是作甚?”
潘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明亮而坚定:“微臣谢谢娘娘对微臣的关爱,但是,娶妻一事是微臣自愿,并非讹诈,所以请娘娘息怒。”
“可是……他们明明告诉我是那老翁故意将女儿抛在你家门前……”
潘方垂下眼睛,低声道:“不管前情如何,事实是,微臣确实抱了那姑娘。”
“潘爱卿!”姜沉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亲自见证过潘方与秦娘的悲剧,心中一直对他满怀愧疚,因此,此刻突然有人硬生生地塞了个女人给潘方,就好像是在一手毁灭那段悲伤到了极致,却也美丽到了极致的情缘。她的内心深处,怎么也不能接受,于是深吸口气,沉声道:“总之,这门婚事,哀家不准!哀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火坑!”
潘方仰起脸庞,注视着她,然后,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潘方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里露出几分怀念,“只是觉得,娘娘还是当初的那个娘娘,微臣……很感动,也,很高兴。”
姜沉鱼脸上一红,知道他指的是当年出使程国的那个自己。害羞过后,则是慎重。
“那么这事你就听我的,好吗?”
“娘娘……如果,微臣是真心想娶芳姑呢?”
“什、什么?”姜沉鱼吃了一惊。潘方对秦娘如何,她可是亲眼目睹过的,这样的一个男人竟然会移情别恋?好吧,就算他会移情别恋,但是那个芳姑,在七子的描述里可是那么不堪的一个女人啊!怎么可能?
仿佛看出了她内心里的想法,潘方笑了笑,道:“芳姑是个好姑娘。微臣知道娘娘大概也听说了,她……耳朵听不见,长得也不好看。但是,除了这两点以外,她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潘将军……”一时间,姜沉鱼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微臣知道在外人眼里,都觉得她配不上我,但是,微臣自己却觉得跟微臣成亲,反而委屈了芳姑……总之,这门婚事微臣是真心想要娶的,请娘娘成全。”
姜沉鱼定定地望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什么都没说,让他回去了。
过几日,她微服出宫,在薛采的陪同下秘密去了趟潘府。潘方的府邸非常朴素,是个位于偏僻地段的小小院落,透过篱笆围墙,姜沉鱼看见一个女子在扫地。
地上残雪未消,她一点点地扫着,扫得很细致。
过了一会儿,潘方从屋里走了出来,将一袭披风披到她身上,她抬起头,对他眯眼而笑……
姜沉鱼看到这里,命令车夫转身回宫。
回宫的马车上,她问了薛采一个问题:“你说潘将军和这个芳姑在一起,真的无憾么?”
薛采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无不无憾我不知道,但应该挺幸福的。”说着,横了她一眼,“你难道真希望他孤独终老么?不要太恶毒。”
“等等,我哪里恶毒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潘方既然喜欢秦娘,那么就应该一辈子都为秦娘守身如玉,终身不娶……”
“我没有这么想过!”
“最好没有。你自己已经这样了,别盼望着别人跟你一样。”
“等等,什么叫我自己已经这样了?难道你是说我在嫉妒潘方?嫉妒他终于从对秦娘的执著里得到了解脱,而我却还在泥潭里待着?”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你……”姜沉鱼气得要死,但又拿他丝毫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搬出第一千零一句杀手锏,“哀家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我九岁了。”
“那也是小孩。”
“哼。”
“哼……”
三十六 裂锦
图璧六年的中秋,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款款而来。
八月十四这天中午,姜沉鱼正在给昭尹喂食时,罗横通报道:“娘娘,贵人求见。”
姜沉鱼放下药粥,刚命人放下帘帐,姜画月便在宫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臣妾参见皇后。”
“姐姐休要多礼,快请坐。来人,看座。”姜沉鱼走出去,邀她在外厅的桌旁坐下,看着双颊丰满的姐姐,不禁高兴道,“姐姐产后恢复得不错,气色真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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