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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锦》 作者:闻情解佩

第20章 :断魂

  因今日天气晴好,红玉极力提议要去御花园走走,绿珠倒是意兴阑珊的样子,芸娘欲言又止,见傅锦画兴致正高,于是也不好相劝,便与问雁一同跟着去了,绿珠留在了墨画堂。

  快到御花园之时,红玉突然说身上的香囊掉了,要回原路去找,要问雁和芸娘陪着傅锦画在御花园转转。

  傅锦画只是叫她安心去找,心里却生了疑,步速极慢,到御花园入口处时,突然转身朝另一个岔口走去。

  问雁在后面追问道:“小姐,咱们不去御花园了吗?”

  傅锦画回身,看向一脸疑惑的问雁和淡定自若的芸娘,只听后者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鸿薰宫,主子不妨去韵妃那里坐一坐,一会儿还能看场好戏。”

  傅锦画点了点头,不知芸娘又是如何看出其中端倪的,对于芸娘的戒备又加了几分。

  鸿薰宫临近御花园,是除了凤鸾宫之外,位置最好的宫殿,钟银煌单单将这座宫殿赐给了石韵秀,可见对她钟爱,虽然每个月也不过只来三五天,可是钟银煌喜她安静,倒也经常将一些稀罕物什赏给她。

  鸿薰宫。

  傅锦画细细打量着这座瑰丽而精致的宫殿,见里面陈设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石韵秀身边的宫女羽烟或许是看出傅锦画的讶异,含笑说道:“我们主子不喜奢靡,一切从简,不知情的人只以为是皇上冷落了我们家主子,其实皇上赏赐的好玩意旁边两间屋子都盛不下了呢。”

  傅锦画只是轻笑,没有做声,那羽烟也是个精明人,见傅锦画神色自若,也暗中诧异,旁人只要听了自己这番话,谁不是或不屑或惊恐的,唯独这个画妃倒是不动声色。

  羽烟又说道:“画妃娘娘,我家主子在沐浴,还请画妃娘娘稍候。”一面又张罗小宫女递来茶水和点心,陪傅锦画在一旁等候。

  傅锦画果真沉得住气,喝了几口茶,又吃过几片点心,便坐在那里静候着,也不催促,也不懊恼。倒是一旁的羽烟有些不好意思,不时便说:“我家主子想必很快就沐浴完毕,请画妃娘娘见谅。”

  傅锦画轻笑,叫她不必这么客气,有事尽管进去伺候便可,羽烟道过谢,这才进了内室,去服侍韵妃。

  问雁在一旁小声埋怨道:“这个韵妃也实在气傲,小姐肯来她这鸿薰宫,也不过是看在当日同场竞技花魁的情分上,她倒端了架子。”

  傅锦画看了芸娘一眼,见她始终静静地站在一旁,于是问道:“芸娘,你怎么说?”

  “韵妃是个聪明人,主子以后不妨与她多结交,走动走动。”

  傅锦画暗暗心惊,这芸娘实在聪慧,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么还是趁早除去才是,否则……

  这般想着,便见石韵秀身着浅色宫纱裙,腰间围着一条紫罗纱带走了出来,发丝间还有些湿气,似是对于傅锦画的到来并无诧异,说道:“如此,我们便去吧?”

  傅锦画笑着说道:“你发丝未干,出去着了风,回头便会头疼,还是再过一会儿吧。”

  石韵秀脸色难得地浮起一丝笑,回头朝羽烟说道:“也罢,你去御花园瞧一瞧,仔细别让人看见。”

  过了不一会儿,羽烟回来说道:“主子,御花园出事了,宫中各妃嫔去了十之八九……”

  石韵秀起身,朝傅锦画说道:“咱们还是过去吧,我这鸿薰宫离御花园最近,我若去得最晚,倒着了人耳目。”

  傅锦画也不再推辞,便与石韵秀出了鸿薰宫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果然人头攒动,熙攘声不断,问雁随手拉住一个奔跑的小太监,问道:“这御花园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一脸惊骇,说道:“祥曲宫的丽婕妤,被人杀了,尸体还被抛在花丛中,面目全非,丽婕妤的宫女芝兰找来的时候,发现沈婕妤在御花园,除此之外,并没有见到别的人。现在皇后娘娘正拿了沈昭仪,在审着呢。”

  问雁更为惊骇,背上已是冷汗淋漓,忍不住说道:“小姐,如果刚才是我们踏进了御花园,岂不是……”

  傅锦画喝住她,说道:“问雁,不得乱说。”

  问雁不甘地闭了嘴,手里紧紧地握着帕子,傅锦画扯了扯她的衣袖,安抚她,侧目看向石韵秀,只见对方波澜不惊,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急忙镇定下来,勉强笑道:“丽婕妤真是可怜,可那沈昭仪倒不似会杀人的……”

  石韵秀深深地看她几眼,上前挽过她的手,朝人群涌动处走去,小声说道:“记住我的话,如果皇上喝问了你什么,千万应着就是,别辩解,别反驳。”

  傅锦画怔住,正待想要问她为什么,便见石韵秀突然撇开自己,朝远处疾步而来的钟银煌跪了下去,低头拭泪。

  钟银煌急忙扶起她来,将她搂在怀里,似是在询问什么,只见石韵秀纤手一指,遥遥指向了傅锦画,又低声附在钟银煌说了些什么,钟银煌紧锁眉头,有些不满地看向傅锦画。

  身旁,问雁焦急万分,说道:“这韵妃到底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为什么皇上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你?她如果想要使坏,咱们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

  不多时,慕容珊带着众妃嫔向钟银煌请过安,特别是慕容珊长跪不起,哀声说道:“皇上,是臣妾无能,治理不严,让后宫出了这样的祸事,恳请皇上降罪,否则臣妾心里难安。”

  钟银煌上前扶起慕容珊,说道:“你身子才见好些,怎能出来见风?还是先回凤鸾宫吧,这里有朕在……”

  钟银煌虽然语气柔软,可是面色到底不豫,慕容珊一时竟未敢多话,带着则喜匆匆从御花园离开,路过傅锦画身边时,略微迟疑了下,轻叹一声,惋惜不已,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傅锦画心中惊疑更甚,手心里不由得捏出一把冷汗来,见钟银煌正在听御医说起丽婕妤的真正死因。

  “回禀皇上,丽婕妤乃是顶心受针扎而死……”

  众妃嫔大骇,顿时低声议论起来,纷纷捂了捂顶心,不寒而栗。

  当下已经有太监搬来椅榻和桌几,奉来茶水,钟银煌挽着石韵秀的手,坐在椅榻上,众妃嫔又羡又嫉,拿眼瞪着石韵秀,倒是石韵秀这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地看着傅锦画。

  一直跪在地上的沈昭仪,这时膝行至钟银煌跟前,用手扯着他的衣襟,痛哭道:“皇上,皇上,嫔妾是冤枉的,嫔妾进御花园之时,就看到丽婕妤已经遇害了。”

  “来人,将沈昭仪关进留痕室,择日再审。”钟银煌有些嫌恶地撇开她,又吩咐道,“厚葬丽婕妤。”

  沈昭仪顿时晕死过去,被宫人架着离开。

  这时,红玉却不知从哪里冒冒失失地冲撞过来,急匆匆地喊道:“主子,您去了哪里?奴婢找遍了御花园,也没见到您。”

  傅锦画蹙眉,见红玉刻意张扬的声音响起,令众人纷纷侧目。

  芸娘正要去拉红玉,却被傅锦画用眼神制止,既然已经被人听到,还是坦荡磊落些为好,那红玉见傅锦画不做声,于是便讪讪地站到了她身后。

  钟银煌起身,众人只当要散了,纷纷跪安。谁知,钟银煌却信步走到了傅锦画面前,冷冷瞧着她。

  问雁急忙拉着傅锦画跪下,听见钟银煌低喝道:“你刚才来过御花园?”

  傅锦画答道:“臣妾想去鸿薰宫瞧瞧韵妃,于是便从这条路绕过去了,并未曾进过御花园。”

  “哦?这么说,你去鸿薰宫倒是一片好心了?”钟银煌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来,傅锦画只觉得生痛,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得暗暗蹙眉隐忍着,听见钟银煌又说道,“可是为什么韵妃说,你去鸿薰宫后,一面痛陈鸿薰宫简陋,一面轻蔑她不得宠?可有此事?”

  傅锦画心下一凛,拿眼看向石韵秀,只见她眼中暗示的神色一瞬即逝,心里没来由地信她几分,于是淡淡回道:“是。”

  芸娘倒也镇定,问雁却急了,正要抬头说什么,便见傅锦画用手紧紧地扯住她的衣袖,让她不要做声,心下懊恼不已。

  钟银煌面色阴沉,漆眸如寒月深潭般冷冽,眉间闪过一丝杀虐之色,喝道:“看来,朕赐给你的墨画堂,你住得太过舒坦了。来人,将画妃打入冷宫,没有朕的手令,谁也不准靠近半步。”

  问雁看着傅锦画沉静默然的态度,大为不甘,只恨不得上前为她辩驳几句,傅锦画却用警告的眼神看向她,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众妃嫔虽然觉得钟银煌这样处治傅锦画,有小题大做之嫌,可是后宫便是这样,任谁都愿意看到别人凄凉收场,而不是横空添一位劲敌,所以都是冷眼旁观。

  这时,石韵秀也走到傅锦画跟前,钟银煌揽过她的腰身,柔声道:“秀儿,朕这样处治,你可满意?”

  石韵秀微微笑了笑,说道:“谢皇上恩宠。只不过秀儿觉得画妃并无大过,错只错在她身边的宫女不懂提点,有失职误导之罪。”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钟银煌点了点头,在红玉、芸娘、问雁身上扫视了一番。

  傅锦画大惊,红玉倒也罢了,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可是她却生怕钟银煌怪责问雁和芸娘,忙叩首哀声说道:“皇上,是罪妾之过,恳请皇上饶过罪妾婢女。”

  钟银煌并不理会她这些话,反而问石韵秀:“秀儿,你觉得朕要惩治她身边的哪个宫女,才能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石韵秀俏目顾盼,用手一一指过问雁、芸娘,最终落在了红玉身上,说道:“问雁是画妃的家生丫鬟,新近才进宫,不懂宫规,情有可原,不需受罚。芸娘原是琴妃的人,琴妃是画妃的嫡亲姐姐,怎有相害之理,只能是挑着可心的人送过去的,这个人也不必受罚。唯有红玉,她在宫里也有几年之久了,又是画妃进宫前便安顿好的丫鬟,画妃有了过错,她难以脱教导不力之嫌。罚就单罚她一人就是。”

  一席话说得钟银煌连连点头,只听他又问道:“秀儿觉得怎么惩罚她才好?行杖二十棍可好?”

  “二十棍,只是伤了皮肉不伤筋骨,只怕她伤好便忘了此间这一事,不如就八十棍吧,想必她今生也难忘了,而别的宫女太监也能以此警示自己,要好生服侍自己的主子,不要撺掇她们生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八十大棍打下去,岂有活命之理?但见那石韵秀轻笑,语音清脆,说起杀人的话如同闲话一般轻松自若,不禁暗暗心惊,回想起她刚才将傅锦画身边的三个宫女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更加惊骇,都以为这韵妃冷清气傲,从不掺和宫中争宠之事,谁知她竟是在这里候着画妃的短处呢。

  “朕准了,来人,将这个贱婢拖下去,杖打八十宫棍。”

  红玉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淋漓,闻言便晕死过去,任凭宫女将她拖下去,略过不提。

  傅锦画没有为她求情,只觉得开口艰难,毕竟刚才差点因她生出天大的祸事来,这时心中难免不忿。别的不知情的宫女,却觉得红玉罪不至死,不免有同病相连之苦,纷纷议论傅锦画不近人情。

  钟银煌吩咐众妃嫔退下,又朝石韵秀柔声说道:“秀儿,你先回去,一会儿朕要去凤鸾宫,等朕改日再去看你。”

  石韵秀福身行礼离开,经过傅锦画身边之时,将手中的字条匆忙塞进了问雁的手中,问雁微怔,紧紧地握住那字条不敢吭声。

  钟银煌见傅锦画仍旧跪在原地,于是低喝道:“来人,将画妃送进冷宫。”说罢,也不再看她一眼,背影如虹,旋即离去。

  那宫人让芸娘赶紧回墨画堂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一面又催促傅锦画和问雁跟着去冷宫。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处小小的居所,那人只用钥匙打开门,让傅锦画和问雁进去,便又锁上门,守在了门口。

  出乎傅锦画意料,这小小的居所并无她所料想的那般破旧不堪,陈设虽然古朴,却一应俱全,整洁清雅。居所前后都种满了梨树,正值盛放时节,清幽静香。

  傅锦画此刻无暇欣赏,问道:“问雁,刚才韵妃塞给你的字条上写了什么?”

  问雁这才想起此事,将手里紧握的字条递给傅锦画,只见上面写了几个隽秀挺秀的小字,“梅酒已尝,朕改日再来尝你的梨花素香。”

  傅锦画心下犹疑不定,她知道这是钟银煌的字迹无疑,只不过他言语中的这种暧昧到底为何?

  如果钟银煌对傅锦画有几分喜爱,又何至于听信石韵秀的只字片语,便将傅锦画打入冷宫?傅锦画想起石韵秀的言语,料不定她到底在这一场闹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毕竟这字条还是她塞给问雁的。

  傅锦画还在思虑,却见芸娘抱着包裹进来了,问雁过去翻看了下,急道:“怎么就只带了这几件衣物过来?不趁着这个机会多拿些,往后万一缺东缺西不趁手,那可怎么办?”

  芸娘将包裹里的衣物归整后,淡淡说道:“你还以为能在这里住得了几日?”

  问雁怔了怔,去瞧傅锦画,只见傅锦画面色凝重,思绪像是飞在九重天外,当下也不敢询问,却暗暗为芸娘这句话所喜,如果真的在这冷宫住不了几日,那该有多好。

  问雁推开几个房间都瞧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这里倒是干净,像是有人提前打扫过。”

  芸娘去端来水盆,绞了帕子,服侍傅锦画梳洗,傅锦画突然问道:“芸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之变?”

  芸娘倒似镇定,也不回避,说道:“原先并没猜到,现在倒是了然一些了。”

  “怎么说?”

  “皇上不过是借韵妃之手,来救主子一命。”

  果然,与傅锦画所料无几。

  晨时,红玉极力提议去御花园之时,她已觉察出不对劲,但是如果不去,她们那些人迟早会生别的事来逼着自己入局,只能铤而走险走一趟。

  本来还在犹疑,红玉却突然说是香囊丢失要回原路去找,傅锦画因了红玉的刻意回避心中确定无疑,知道其中一定有猫腻。再见到去御花园路上,一无宫奴,二无妃嫔,更觉有些诧异,于是她当机立断,又择路去了鸿薰宫,才避过那一劫,否则丽婕妤之死,自己怎能脱得了干系?

  那些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沈昭仪不过是误打误撞的替罪羊。

  而自己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场好戏,那些人又岂能罢休?

  所以石韵秀便在钟银煌的授意下,说她恃宠生娇,恣意妄为,钟银煌这才借势将自己打入冷宫,以避祸端。惩戒红玉八十宫棍,也不过就是要除掉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如此而已。

  傅锦画想明白了这件事,心里稍觉安宁,让问雁下去歇着,留芸娘在身旁,也不发问,只是默默抿着茶没吭声。

  芸娘却突然说道:“主子肯定很好奇,芸娘为什么对你说了假话,对吗?”

  傅锦画倒料不到她如此坦诚,于是放下茶盏,正色道:“是,我确实想要问你,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谎,明明是大姐将问雁卖进了青楼,你为什么说是二姐?”

  芸娘神情自若,说道:“二小姐在济阳王府,左右相看不到,琴妃却是与您在宫中一处,你如果存了恨,往后还要怎么相处?芸娘觉得姐妹还是同心协力才好,问雁的事过去便过去了,眼前还是在后宫站稳脚跟,不至于让人小瞧了才是。”

  “芸娘,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心?”傅锦画心里实在不赞同她的意见,不满道,“她今日能卖掉我的婢女,将来势必也能将我卖掉。我有这样的姐姐只能令我心寒。”

  “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傅家四女,两个进了宫,一个嫁与济阳王,一个许配给了庆宣王……这是怎样的荣耀?傅家怎能不被人嫉恨?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是忌惮万分的。芸娘进宫比主子稍长几个月,可是即便这几个月,见琴妃娘娘辛苦周旋于那些妃嫔中,也实在辛苦。她自是对问雁心狠了些,可是她与主子也到底是姐妹,怎么可能做出人伦不和之事?”

  傅锦画冷冷地看着芸娘,说道:“这么说,你是来替大姐做说客的了?一定要我忘记前尘往事,好与她做一对和睦共处的姐妹花,在宫中齐心协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芸娘轻叹一声,说道:“主子要是这样说,芸娘也不能分辩。”

  傅锦画眼神却突然冷冽之极,低喝道:“这个我且不与你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若不据实回答,即便我身在冷宫,照样有手段将你发落至死。”

  “主子有话尽管问便是,芸娘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不过主仆有别,芸娘据实回答是本分。”

  “当日,我被耶律楚际掳走,后来皇上赐死,庆宣王和济阳王前去安陵将我的灵柩运回安葬,那时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我并未死?”傅锦画站起身来,她身量要比芸娘略高几分,微微低头盯着她,目光如同冰魄凉霜。

  芸娘仿佛没有料到傅锦画会如此发问,神情一怔,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喃喃道:“主子为什么会这样问?”

  “以你的资质,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跟着大姐进宫?那可不是给你许下荣华富贵便能应下的事,除非你早已知晓我未死,而且一定会进宫,是吗?”

  芸娘苦笑,一向苍白的面上竟然因为激动而有了几分血色,说道:“是,芸娘确实知晓主子你并未死,只不过是青碧替你送了命。”

  “你是如何知晓的?”

  芸娘紧咬着下唇,没有做声,身子略略发颤,似是在生受着煎熬一般痛苦。

  “你与安陵虞晋声到底有何干系?”

  或许是傅锦画声色俱厉,或许是因为虞晋声这个名字让芸娘太过震撼,芸娘终于绷不住心中那根弦,眼中雾气渐现,却始终没有掉落一滴泪。

  傅锦画仔细打量着她,但见芸娘面目清秀,身段婀娜,沉静淡然,倒也似一个绝色佳人,只不过当初她是怎么从安陵流落至泉城的,还是一个未知数,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甘心沦落为人婢?

  “芸娘,我既开了口问,便是一定要知晓个究竟的,否则我心里不痛快,你又何尝会舒坦?”

  芸娘似是在极力挣扎着,黛眉紧蹙,紧咬银牙,良久才说道:“芸娘原本是公子的侍婢……”

  原来芸娘竟是虞晋声的侍婢,可是她为什么会从安陵到了泉城,还躲在绣庄做了绣娘?

  “芸娘耿直,与公子生隙,公子意欲将芸娘许配给伍仇,芸娘不肯,便独自从安陵回到了泉城,想凭着一手绣工谋碗饭吃,谁知竟遇见了主子您,便决意跟随在您身边,听候差遣。当日,主子您身亡的消息,是伍仇告知芸娘的,因为芸娘与伍仇情同兄妹,一向还有书信往来。”

  傅锦画没有做声,不再追问,芸娘这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其实漏洞百出。

  虞晋声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与侍婢计较?还非要强压着她嫁给伍仇?再者说,她如果回到泉城,投奔虞红萼也是好的,虞红萼定会看在她服侍哥哥一场的面上,给她安排一条好的退路。

  芸娘终究说了假话,傅锦画也不忙着拆穿她,反正这冷宫只是偏僻之所,又与外界毫无消息往来,她只要不生事,那么傅锦画也能容得下她。

  到了晚间,有宫女送来膳食,问雁打开食盒一看,里面菜式精致,倒也可心,笑道:“小姐,想不到这冷宫倒不比咱们墨画堂差。”

  用过膳,傅锦画便让问雁、芸娘去歇下了,一来此间无杂事,不必再固守虚礼,二来她想独自在院中好生走走,静静心,今日这场突变,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

  傅锦画踏着一地梨花走到后院,见后院还有一架秋千,于是便在秋千上荡荡悠悠,突然闻见一股隐约的酒香气,傅锦画便从秋千上下来,四处环顾,到处寻找酒香的来源。

  过了小半个时辰,傅锦画才拿着一根金簪将其中一棵梨花树下的酒坛挖出来,竟是上好的女儿红。傅锦画欣喜不已,将酒坛搬回房间,洗净了手,拿着锦帕又回到院中,将风袭来的梨花瓣接到锦帕之中,如此三番才不过兜了一丁点儿的梨花瓣,不禁有些急躁。

  没一会儿,问雁和芸娘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两人失笑,说道:“小姐,你大半夜不睡觉,便在这里捡花瓣呢?依你这样的法子,就算是一夜不睡觉,也不见得会有多少花瓣落到你锦帕上。”

  问雁将罗裙一挽,塞到腰间,拍了拍手,说道:“小姐,你和芸娘在树下接着,我爬上树去给你们摘整朵的梨花。”说罢,便身手灵活地上了树,隔着锦帕将整朵的梨花摘下来,朝树下扔去,扔得准的便扔在了傅锦画和芸娘兜着的锦帕上,扔得不准的便扔在了两人的脸上,倒也不疼,只是略有些发痒。

  三人齐齐笑出声,谁知,庭院门突然被打开,一明黄色的身影却闪了过来,傅锦画面色一僵,见是钟银煌,于是当即和芸娘跪倒在地,向他请安。

  树上的问雁一时情急,脚下一空,便直直从树上坠落了下来,傅锦画大骇,惊叫道:“问雁……”

  只见钟银煌伸手一捞,提着问雁的衣领,兜了一个圈才将问雁的落势化去,将问雁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笑道:“原来你就是问雁,就是个不省心的,怪不得你家主子一直惦记着你。”

  钟银煌上前扶起傅锦画,笑道:“朕没来之前,听你们笑得正开心,怎么朕一来,你们倒是那么拘束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只当朕不在就好了。”

  傅锦画心下暗恨,这钟银煌说话一贯就这样“体恤”人?

  可是,傅锦画照旧按照他的吩咐,对问雁和芸娘说道:“你们将这些花瓣洗净了,放在帕子上晾干了,一部分窖在坛子里,一部分拿去裹着纱布挤出汁来,兑在我屋子里的酒坛中,再放在后院梨花树下,窖藏起来,过个三五日,就能入味了。”

  问雁和芸娘依言而去,院子中,只剩下傅锦画和钟银煌站在远处。

  月光沉静如水,透过朵朵梨花洒落斑驳光影,地上的一地梨花此时便像是点缀在银色长帛上的点睛之笔。

  “朕来了这么久,你就不让朕去屋子里坐一坐?”

  傅锦画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引着钟银煌进了内室,一面委婉说道:“罪妾还以为,请皇上进冷宫内室是大不敬的罪名,所以未曾敢。”

  钟银煌听出傅锦画淡淡的嘲讽,也不恼,回头看向傅锦画,只见她白皙的面额上,还悬着一枚梨花花瓣,远远看去,只似梨花淡妆,于是他柔声说道:“想不到,这偏僻居所,因了你在,竟变得如此淡雅清香,朕要为冷宫赐名,梨妆苑。”

  说罢,他马上唤来宫仆,伺候笔墨,大笔一挥,写下这三个字,让人去做牌匾。

  傅锦画见面前的钟银煌,面如冠玉,漆眸如墨,右手握着一枚鹅卵大的珠子,在夜色中发出朦胧的光,竟是一枚罕见的夜明珠。

  钟银煌将夜明珠递给傅锦画,说道:“这枚珠子,是新近晋声从元熙朝一名大将身上缴获的,瞧着稀罕,便千里迢迢让人给朕送了过来。朕如今赏给你。”

  傅锦画猛然间听见虞晋声的名字,略微迟疑了下,终是接过那枚夜明珠,谢过钟银煌,将夜明珠收在妆匣里。

  “朕还以为你会随身带着这枚夜明珠……”

  傅锦画轻叹,说道:“冷宫的人,哪里能张扬得起来?”

  “你是在怪朕吗?”钟银煌意味深长地问道,声音不辨喜怒。

  “罪妾知道皇上苦心,谢过皇上大恩。”

  钟银煌嘴角微扬,似是极为满意,笑着说道:“想不到你会这么快明白朕这一番苦心,秀儿先前不肯演这场戏,可是听说是你,便答应助朕帮你,看来能够让她瞧得上的人确实不简单。”

  “罪妾谢过皇上,谢过韵妃。”傅锦画听见钟银煌的言辞,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味,于是跟着说道,“其实皇上也不必如此,左右不过就是丽婕妤、沈昭仪的下场,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钟银煌坐在椅子上,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傅锦画坐下,说道:“丽婕妤也就罢了,她被人所害,朕心里也难过,已经着人去查元凶,可那沈昭仪,她哪里就能做得了凶手?朕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她哪里会什么针扎顶心?朕将她发落至留痕室,一方面不过是让真凶以为朕不会再追查下去,掉以轻心,露出马脚,一方面却是因为那沈昭仪无故出现在御花园,不是受了什么人撺掇,便是出于什么心思去看好戏,朕也好给她一些警戒,叫她以后安安生生做人。”

  傅锦画倒没有想到钟银煌心思会这般缜密,于是暗中一凛,看向钟银煌的眼神也不免有些生疏,钟银煌苦笑,说道:“你看,朕为你下了这番苦心,你却……”

  傅锦画急忙说道:“罪妾……”

  “朕不愿听你说什么罪妾罪妾的,在朕面前,尽管自称一声画儿便是。”

  傅锦画一怔,良久才说道:“锦画不敢忘记字条之言,已经在为皇上准备梨花淡香。”

  钟银煌心中一荡,揽过傅锦画的腰身,将她抱在腿上,在她衣襟间嗅了嗅,说道:“你便是朕的梨花淡香。”

  傅锦画不敢挣脱,将手搭在钟银煌的肩上轻轻往外推了下,但见钟银煌却突然用牙咬住傅锦画胸前衣襟的盘扣,只不过两下,便将傅锦画前胸的衣襟扯离,露出里面素白色的肚兜,上面还绣着几朵梨花,傅锦画酥胸半露,羞得满脸通红,娇嗔道:“皇上羞煞锦画了……”

  钟银煌似是心情大好,朗笑道:“朕还没有疼爱画儿一番,怎么就将你羞煞了?”他埋首在傅锦画的胸前柔软处,傅锦画只觉得一股温热和轻微的瘙痒,令她浑身战栗不已。

  钟银煌将傅锦画抱起,放在榻上,轻轻用手扯去她身上的衣衫,傅锦画闭目战栗着,任凭钟银煌在自己身上烙下印记,她用手紧紧地环住钟银煌的腰身,似是在推拒也似在迎合他的驰骋……

  月色如水,送来满室春香,是谁在娇吟低喘,是谁淋漓尽致地释放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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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美人谋宫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