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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中卷)》 作者:唐浩明

第22章 袁世凯要杨度转告梁启超,他不是戊戌政变的告密者

  杨度正在为桌上的一封信发愁。昨天夏寿田转给杨度一封信,是华昌炼锑公司董事长梁焕奎写来的,说华昌公司经费拮据,运转不来,问杨度可否在京中想些办法。杨度心里苦笑,自己的正事尚一筹未展,京师各道门路还是一团黑,哪里有可能为华昌公司拉股分?

  “杨老爷,有人找您。”干瘦的史七爷站在窗外,一边敲打窗棂,一边尖起半男半女的喉嗓喊。

  “哪一个找?”杨度走出门问。

  史七爷递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的名刺。”

  杨度接过,那名刺上写着:农工商部右丞袁克定云台。心里一惊:这不是袁世凯的大儿子么?关于这个袁大公子,杨度早已从夏寿田那里听到不少。正要去拜访袁世凯,却不料他的私人代表先来了,真是好机缘!

  杨度赶紧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出馆门,只见一个穿戴华贵的年轻公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这边。杨度忙拱手说:“想必是云台大公子吧,杨度失迎失迎。”

  “哪里,哪里!”袁克定也拱起手来。“克定奉家父之命,特来看望晳子先生。”

  杨度说:“不敢当。居处简陋,陈设杂乱,实在不敢接待大公子。既然大公子已光临,就请委屈进来略坐一会。”

  克定笑道:“看晳子先生客气的,你都能住下,我还委屈什么!”

  杨度心里想:袁克定这样的富贵公子,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而且彬彬有礼,并无纨袴气息,真是难得。夏寿田说袁家少爷都是荒唐鬼,看来不太准确。他伸出右手来说:“大公子请!”

  袁克定进了杨度的住房。杨度是个不大修边幅的人,且一个单身汉,无人整理内务,房间里很是零乱:写字台上书籍笔墨散开一桌,床上被子没有叠,天气很冷,屋里也没有生火。他指着屋子里唯一一把靠背椅对客人说:“请坐,请坐。”

  待客人坐下后,他自己坐到床沿边。

  “晳子先生是哪天进京的?”

  “初五到的。”

  “噢,十天了!”克定说,“恕我不知,拜访迟了。”

  杨度说:“前几天就准备去谒见宫保大人,感谢他的提携之恩,只是因为贵府这几天在办喜事,故不敢造次。”

  “什么喜事!”克定冷冷一笑。“不过新置办一个娘姨罢了,先生大可不必介意!”

  杨度心里想:真正是一个嫡长子的口气!

  克定又问:“去拜访过哪些前辈大老?”

  杨度笑道:“我不过南省一个举人,父祖辈亦无人在京师做过大官,哪里和前辈大老攀得上关系?”

  克定道:“晳子先生谦虚了!癸卯年经济特科的初榜榜眼,天下哪个不知?我那时在保定也佩服得不得了。”又问,“见过镇国公了吗?”

  “没有去。”杨度答,“镇国公传下了话,说不要去了,下次议事时再见面。”

  “噢。”克定迟疑了一下,又问,“张中堂那里呢?”

  “张中堂那里倒是去过一次。”

  “他身体还好吗?”克定急着问。

  “张中堂正闹病,我只略坐一会就告辞了。”

  “哦!”克定又慢慢应了一声,眼睛扫了一下桌面,随口问,“近来读什么书?”

  “前天在琉璃厂买了一本郑观应的《盛世危言》,这两天正看着。”

  “这本书我也翻过,写得不错。”袁克定站起,将摊开在桌上的《盛世危言》翻了下,看见了印着“华昌炼锑公司”字样的信套。“晳子先生,听见你们湖南的华昌公司经费短缺,是这样的吗?”

  杨度想:这个袁大公子怎么会知道华昌的情况?既然他主动问起,不妨告诉他,倘若他肯帮忙,华昌的经费就有指望了。

  “正是这样。”杨度答,“华昌炼锑公司发展前途很大,只是公司经费不充裕,心有余而力不足。昨天公司董事长还给我来信,请我帮他们鼓吹鼓吹,多争取些人合作。现在国外需锑急迫,大规模开采冶炼后可以赚大钱,入华昌的股是一本万利的。”

  “这话不错。”克定说,“不但外国,我们本国也需要大量锑。”

  见谈话投机,杨度有意留袁克定多坐一会,吩咐史大爷去买点酒菜来。袁克定忙起身说:“晳子先生不要客气,我是特地奉家父之命来接你去寒舍坐坐,家父也想见见你。干脆请你动步,到寒舍后我们再边吃边聊如何?”

  杨度正要去见袁世凯,于是说:“如此也好,就请大公子带路。”

  克定来时,还带来了一顶空轿,两人各乘一顶,一前一后来到北洋公寓。

  杨度带着裱好的王闿运的《夜饮歌》走进了袁府。克定将他安置在小会客厅里,然后进去向父亲禀报。

  杨度将小客厅打量了一下:这是一间典雅的士大夫家的会客室,一色的红木明式家具,茶几上摆着矮松、云竹等盆景,四壁挂着名人字画,其中有两副联语特别引起他的注意。一副是袁甲三端庄的楷书: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生小洞幽。题为:录唐贤诗句赠保庆贤侄。另一副是曾国藩刚劲的行书:取人为善,与人为善;乐以终身,忧以终身。题为:与午桥兄共勉。小小的会客厅里充溢着一派高雅敦厚的气氛。

  “晳子先生,十年不见了,你一向都好哇!”

  杨度正在打量之际,门口传来一句宏亮的具有浓厚河南地方口音的问讯。原来是袁世凯来了。

  又做了一次新郎倌的军机大臣,今天穿着一身暗红缎面驼毛芯长袍,外罩一件皂色隐花纹锦面马褂。兴许正处蜜月期间,在杨度看来,袁世凯的气色比十年前还要好。他忙起身作揖:“晚生杨度参见宫保大人!”

  “这是在我家里,不必拘礼。”袁世凯迈着强劲的军人步伐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椅子,“请坐!”

  跟在后面的袁克定附和着说:“晳子先生,你请坐。”

  三人落坐后,仆人进来献茶。杨度看到仆人摆在他和克定面前的是两个一样的白底青花细瓷带托盘茶碗,摆在袁世凯面前的则是一个墨玉方形大茶杯,杯子上没有任何雕饰,显得古朴厚拙,却熠熠发光,看来玉质非同一般。

  杨度说:“十年前,晚生有幸在天津小站晋谒大人,十年后更有幸蒙大人推荐进京供职,早就准备来拜见大人,面谢提携之恩,只因府上有事推迟了。今天,大公子不嫌鄙陋,枉驾宪政馆相邀。大人又于百忙之中亲来接见,晚生不胜感激之至。”

  说罢,又站起来鞠了一躬。

  “哪来这多礼性,快坐下!”袁世凯乐呵呵地笑道,“十年前那一面,你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年你在日本积了一肚子学问,朝廷预备立宪,急需你这样的人才。听说你回国了,很想请你进京来。宪政馆缺乏得力人员,你正好借此施展一番。张中堂于你有旧恩,我和他商量此事,他也同意。这事就这样办了。”

  袁世凯说话没有文绉绉的气习,直言快语。话说得很诚恳,其实暗中在偷梁换柱,把张之洞为主他会衔的真相倒换了一个位置。

  袁世凯摸了摸八字胡,关切地问:“北京的生活还过得惯吗?馆里的事接手了吗?”

  杨度答:“晚生多年来四海为家,随便在哪里都能习惯,只是这宪政馆里的事好像没有一点头绪,国公爷说是要召见我和劳提调,但又一直没有召见。这里的事正不知如何动手才是。”

  “不要急,慢慢来。”袁世凯端起墨玉杯,对杨度说,“喝茶吧,这是我项城老家的茶叶,没有你们湖南的好。”

  杨度本拟趁此机会向袁世凯谈谈自己对实施宪政的想法,见他似乎对此并无太大的兴趣,便不做声了,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茶的味道相当醇厚,一向都以为好茶出在南方,却不料河南也能产这样的优质茶叶。杨度放下茶碗,突然看到袁世凯喝的并不是茶,稠稠的乳白色的,好像奶汁一样。袁克定既不喝茶,也不做声,端坐在椅子上专心专意地听。

  “晳子先生,你在日本见没见到过梁卓如?”袁世凯放下茶杯,转了一个话题。

  “梁卓如住横滨,我住东京,两地相距很近,常常见面。”杨度觉得奇怪:袁怎么问起梁来,他们不是生死对头吗?

  “梁卓如是当今的大才,他和他的老师康有为有所不同,我对他很尊重。他对中国的政治研究很深。我真希望他能和你一样,为国家出力。”

  作为梁启超的好友,杨度乐于听到这样的话。他说:“梁卓如是愿意回国效力的,只是太后不能容他。”

  “嗯。”袁世凯略为点点头,说,“老佛爷的确心里一直恨着他,我也不敢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近来有一天,老佛爷心情很好,跟我闲聊天。我说,老佛爷,您把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三人一同列为永不赦免之人,康、孙自然永不可赦免,但梁与他们不同。老佛爷问,梁与康、孙有何不同。我说,康是顽固地反对您,孙是革命乱党,梁都不是。梁是一心一意主张君宪,与朝廷的方针是一致的。老佛爷听了我的话后没有生气,看来心里接受了。你若给梁卓如写信,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他若愿意回国,不久以后就可以回来了。”

  杨度万没想到,梁启超刻骨仇恨的袁世凯,居然会在慈禧面前为他说情。袁世凯是真的爱才惜才!忙说:“宫保大人这番好意,我一定尽快告诉卓如。倘若太后真的不再追究他,他一定会很快回国的。”

  见袁世凯说话不咬文嚼字,杨度也丢掉了文人腔,打起白话来。

  “我知道梁卓如一直记恨着我。晳子先生,你是他的好朋友,我今天把实情告诉你,你可以转告他,戊戌年的事,他们错怪了我。”

  会客厅里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别后十年的初次见面,袁世凯居然会跟自己谈这样重大的往事,这是杨度始料不及的。关于戊戌年那桩事,杨度后来听到各方面的传说,都说是袁世凯背叛了皇上,出卖了维新党,袁也因这次告密而得到慈禧的信任,从而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梁启超本人则更是坚信这一点,一提起袁,便恨得咬牙切齿,骂袁是用别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顶子的无耻小人。杨度也基本上相信这种说法。但他一则毕竟不是那次政变中的受害者,二则他知道历史上那些干大事的政治家都不能过多地去追究本人的私德,所以他并不认为袁是如何的坏。现在,政变的当事人之一说世人错怪了他,并要道出当时的实情,这可真是一件大事,杨度不觉挺起腰板来竖耳恭听。

  “梁卓如可能和别人一样,都以为皇上的密诏是我告诉荣禄的,荣禄得到我的密报后连夜进京谒见老佛爷,才有杀谭嗣同等六人的事出现。其实,我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袁世凯端起桌上的墨玉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杯子重重一放,继续说:“真相是这样的。那年我寓居京师法华寺。八月四日深夜,谭嗣同不顾门房的阻挡,强行闯进我的书房,左手拿着一个簿子,右手拿着一把洋短枪,声音峻厉地对我说,太后下个月要带着皇上去天津阅兵,到时荣禄会将皇上囚禁,另立新君。你受皇上大恩,理应效忠皇上。皇上将处危难,你如何办?事情来得这样突然,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于是说,我袁门三代受皇家大恩,皇上有难,我自然应起来保护。谭嗣同说,那好,这是皇上密诏,你看后签个名字,表示领旨了,说罢将左手拿的簿子递给我。我翻开看,上面写着:着袁世凯即回天津,捕杀荣禄,带兵进京围颐和园。此谕!我看后惊呆了,半晌才说,荣禄有罪,我可以奉旨逮捕。太后乃皇上母亲,离间太后与皇上,不但不忠,而且不孝,我不能奉命。谭嗣同抬起洋短枪,枪尖对着我的额头说,这是皇上亲书的诏命,你若不接受,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你。谭的声音很大,站在窗外的老家人听到后,吓了一大跳,说,谭大人不要发怒,有事好商量。我心里想,这种圣命决不能领。主意打定后,心里安定下来,我坚决地说,请谭大人禀奏皇上,荣禄可杀,颐和园决不可围。谭嗣同听我这样说,只得放下手枪,收起簿子走了。第二天皇上再次召见我,只谈练兵,并未提杀荣禄围园子的事。出宫后我想,谭嗣同昨夜的诏命是假造的,差点中了他的奸计。当天下午我乘火车出京,日落时到了天津,去见荣禄,告诉他朝廷情形十分危急,一批小人结党想作乱,皇上受他们蒙骗。皇上圣孝,若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们一定要保卫好皇上。荣禄说那是自然的。”

  说到这里,仆人进来给杨度和克定斟茶。袁世凯停止说话。仆人退出后,他继续说下去:“我正准备将谭嗣同等人的密谋告诉荣禄,叶祖珪进来了,一会儿祐文又进来了,于是只得告退,约定明天再谈。第二天荣禄来访我,我告诉他谭嗣同有矫诏杀他的事,荣禄大呼冤枉。我忙申明此事与皇上决无关系,如果累及到皇上的话,我唯有仰药而死。我和荣禄商量良久,苦无好办法。荣禄回到督署,再约祐文熟商。这天晚上荣禄派人请我去,说杨莘伯亦在座。我一进门,荣禄便面带喜色地从茶几上将刚收到的电报送给我看,原来老佛爷已于本日凌晨从颐和园回到宫中。”

  杨度仔细地听着,心里在盘算:照这样看来,荣禄不可能连夜密报给慈禧,因为先天夜晚他并不知情,当他知道后,紫禁城里的政变已经发生了。但是世间都说袁回天津当天下午便告诉了荣,荣乘夜班车去颐和园的。是不是袁说的是假话,他在有意为自己开脱?既然袁主动谈起此事,何不趁此机会核实一下,这是一桩必将载之于史册的大案子,弄清楚是非常有意义的。

  杨度说:“刚才听宫保大人说起十年前的那桩事,与晚生素日所听到的,也与梁启超当面对晚生讲的不一样。依大人所说,那么太后凌晨突然回宫,是另有人在此中起作用了?”

  “晳子先生,我告诉你吧,这是载漪做的事。”袁世凯断然说,“不是载漪坏了事我才说他。他知道太后不满意皇上的一些作为,他就想要太后立他的儿子做大阿哥,所以出了那个点子。”

  杨度想,袁世凯说的可能不是假话,后来慈禧果然要立载漪的儿子。倘若庚子年不起拳乱,说不定载漪的儿子早已登上大清皇帝的宝座了。

  “晳子先生,我请你转告梁卓如,要他仔细想想,假若这事是我告的密,第一个要抓的便是谭嗣同,因为矫旨是他造的。为什么先只抓康有为、梁启超及康广仁等人,首犯谭嗣同反而在浏阳会馆平静地呆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才被捕?谭嗣同不愿意逃,他若要逃的话,早逃之夭夭了。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袁世凯这几句话,说得杨度有一种梦醒般的感觉。是的,八月初六日凌晨政变发生,不出两个时辰,皇上就被囚禁于瀛台,梁启超当天就逃到日本公使馆,而谭嗣同的确是初十日才被抓的。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为什么世人都没有去多想一下呢?自己也没有去多想,就盲目相信了大家的猜测。千百年来,总是独立思考的少,人云亦云的多。悲哀呀,这真正是人类的悲哀!

  “晳子先生,我可以说句心里话,我决不会同意谭嗣同他们杀荣禄围颐和园的主张,因为荣禄人才难得,是国家功臣。他无罪,为何要遭杀?太后更是国家稳定的柱石,大清王朝能维持到今日,全仗着太后的圣明。同时,我也不会同意世上所传说的利用天津阅兵的机会实行兵谏。当时我的兵只有七千人,聂士诚的武毅军、董福祥的甘军,人马和实力都比我强得多,我也不会行此冒险之举。另一方面,我也不会同意捕捉康、梁、谭等人。因为他们虽然浮躁孟浪,但毕竟还是想为国家做好事。我和荣禄商议着,也只是劝皇上摆脱他们,顶多将他们革职为民而已。”

  杨度发现袁世凯那双极有神采的大眼里射出的是诚信的目光,他觉得袁的这番话是心里话。多年来因为戊戌政变一事对袁的人品的猜疑,顿时消去了十之八九。他郑重地说:“过去,听世人纷传,晚生也差点误信。今日听宫保大人这番话,往日疑虑一扫而去,我一定都把这些写给梁卓如,特别要把大人一片殷殷爱才之心转告给他。”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湘绮师的礼物还没转送哩,忙从椅子边拿起卷轴,站起来,双手捧着,递给袁世凯说:“晚生的老师王壬秋先生,三十六年前与令尊老大人有过一次愉快的聚会,彼此认了同年,还以诗志之。这次临来京时,壬秋老先生把三十六年前的旧作抄录一过,要我敬献给宫保大人。壬秋老先生还说过,那次聚会时还与大人晤过面,不知大人还记得不?”

  听杨度这么一说,袁世凯还真的来了兴趣,笑着说:“真有这样的事吗?克定,你帮着晳子把卷轴打开,我来看看。”

  袁克定过来和杨度一起,一人扶天,一人托地,将王闿运的字斜斜地悬在袁世凯的面前。袁世凯先是坐着看,看到一半,他站了起来,两手叉着腰,看完跋语后,叉腰的手松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下垂着,脸上现出极为欣喜的笑容。

  “晳子先生,你送的这幅字是一件无价之宝,我领受了。”转脸吩咐儿子:“你把它好好卷起来,明天叫人把它悬挂在我的书房里。”

  “是!”袁克定答应着,随即和杨度一起把字小心卷好。

  三人重新坐好。袁世凯略带伤感地说:“岁月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六年过去了。那天与壬秋老先生晤面的情景我还依稀记得。壬秋老先生尚能写出这样有劲气的字来,笃臣公却辞世三十四年了!”

  客厅里一阵短暂的宁寂,很快袁世凯便恢复了常态,微笑着对杨度说:“烦你写封信给老年伯,就说他送的礼物我拜受了,老年伯如果有兴趣的话,请再到京师来住住,一切费用由我包下。”

  杨度说:“大人美意,我一定函告湘绮师。”

  袁世凯望着杨度,充满感情地说:“当年令伯父瑞生镇台与先嗣父笃臣公、先伯父文诚公都有过战场上的友情,我们两家算是世家了。现在我又知道,原来笃臣公与壬秋老先生还是同年,我们的友谊又多了一层。前辈如此友好,后辈不宜疏远,我虽然忝居军机,官职比你高,但你千万莫以此为障,有空常来我这里坐坐。”

  袁世凯这几句话说得如此恳切如此真诚如此温暖,令杨度大受感动,说:“大人这样看得起晚生,晚生岂能不常来登门求教?”

  袁世凯又端起墨玉杯喝了一口,说:“晳子先生,你不要再自称晚生了,瑞生镇台与先嗣父、先伯父是朋友,壬秋老先生又是先嗣父的同年,这样排来,我们是同辈人了。”

  杨度忙站起,连声说:“大人客气了,晚生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好吧!”袁世凯略为思索下说,“我比你年长一大截,你不愿引为同辈,我可以理解。这样吧,克定和你上下相差不多,你们俩就认个兄弟吧!”

  杨度赶紧说:“与大公子称兄道弟,晚生也不敢!”

  袁世凯笑着挥挥手说:“什么敢不敢的,克定有你这样一个结义兄弟,是他高攀了。晳子,你报下生庚!”

  杨度见袁世凯不是做假,又对袁克定的印象很好,便说:“晚生生于同治十三年腊月初八。”

  袁世凯说:“你长克定四岁。”又对儿子说:“你向兄长作一个揖。”

  袁克定抱起拳头,对着杨度说:“请兄长受小弟一礼。”说着就要弯下腰去。

  杨度忙扶着:“大公子过谦了。”

  袁世凯哈哈笑道:“好了,你们是兄弟了,大家是一家人了。”

  杨度红着脸,心里总还有点别扭。

  “晳子,听克定说,宪政馆的住处不太好,离那儿不远的槐安胡同里,我有一套四合院,闲着没人住,过两天收拾好后你就搬进去。另外,华昌炼锑公司的股金你也不用愁,我给南方几个省的督抚打个招呼,叫他们以官方的名义认几十万两银子的股分。今后公司分红了,他们也可以得个好处。你看如何?”

  袁世凯是如此慷慨大度,急人之难,真让杨度受宠若惊,他感激万分地一再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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