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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法师》 作者:黄复彩

第18章 一叶方舟

  这是一个吵吵闹闹的世界,然而,对于一个修道者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增上缘。

  人都说,人与人之间有一堵墙,但这墙是人自己砌的;要想拆去这墙,还得靠人自己。人要是想拆这墙也容易也不容易,何以见得?因那墙是人用各自的心去砌的,若要拆去那墙,还得人用各自的心去拆。

  在九华山,宏瑞老和尚一向以脾气古怪而远近闻名,谁都不敢惹他,谁也不肯主动去靠近他,谁都知道,以老和尚的那个牛脾气,弄得不好,轻者,招他一阵白眼,重者,惹他一顿臭骂,划不来的事情。但人却不曾想到,宏瑞老和尚也是人,他的心也是肉做的,难道真的就没有一把开启他心灵的钥匙?其实那把钥匙就在各人的心里头,人心里的那把钥匙就叫“真心换真心”。

  在与宏瑞老和尚接近的这段时间里,一开始仁德小心翼翼,生怕弄得不好,惹出什么不愉快来。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老人虽有老人的脾气,但老人却也有老人的可爱之处。比如有时候宏老弄了什么好吃的,专等着仁德一同来享用,仁德由于心疼老人,便不肯贪嘴。遇到这时候,老人就突然翻脸,说:“你是嫌我龌龊呢,既嫌我龌龊,你还一次一次进我门做什么?”说着就将那东西呼拉一下倒到外面的水沟里。吓得仁德赶紧赔不是作解释。有时候,老人高兴了,会哼上一阵小曲子,哼完了就给你说故事,说他小时如何如何调皮,如何如何让私塾先生哭笑不得。说到忘情时,那脸上眉飞色舞,这时候,你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古稀的老人,那实足是一个调皮的孩童。

  仁德渐渐地发觉,宏老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了,当然,他也离不开宏老。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准时来到祗园寺里,像是相互间有什么默契,他知道这时候老人在等着他。他若是不来,老人会坐立不安的。他感到和老人在一起,的确有许多的快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仁德就是这样与宏老在相互的心灵间架起一道热血虹桥。在那个人与人之间讳莫如深的年月里,一对忘年交的僧人在心灵间相互抚慰,相互砥砺着,以共同度过那一段非凡的岁月。

  仁德捶治的千锤膏,的确有着神奇的功效,一时间,后山一带广传着仁德师的“妙手回春”之技。人们患了无名肿毒来找仁德要膏药,得了伤风感冒也来找仁德要膏药。仁德的千锤膏似乎成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除了病痛的人们对仁德千恩万谢,仁德不敢将这功劳落到自己的头上,总是说,我没有什么本事,我所有的本事,都是宏瑞老和尚传授我的,你要谢,就去谢宏老和尚。

  宏老和尚也高兴,他说:“我也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肯来学,我这点祖传单方还不要给我带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因此,宏老的话题又拉到另外的话头上来。

  “世上的一切都是个缘分,谁又会想到,在我就要归西的时候,突然就冒出个你来了呢?现在有了你,我还真不想急着归西去呢!”

  仁德打趣地说:“阿弥陀佛说了,说您老的愿业还没有报尽,还要在这娑婆世界多度些人,多做些功德,然后才肯要你。”

  “业力不饶人哪,”宏瑞说,“释迦牟尼佛那么大的神通,有人问他,世尊,你有那么大的神通,请问还有什么比神通厉害的吗?世尊回答他说,有啊,那就是业力。什么是业力?就是人在他的生命过程中的一切轨迹。也就是说,一切的结果,都是由行为本身来决定的。你在行每一个因时,果也就产生了。”

  仁德说:“人的愿力比业力还大。愿力能改变业力。”

  “正是这样,”宏瑞说,“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你放下屠刀的一刹那,善根起作用了,心性中成佛的因子活泼起来了。”

  1967年的夏天,中国的社会上正在为一些所谓大是大非的问题在争吵不休,而在九华山祗园寺里,两位僧人却在饶有兴越地争论着一个关于佛性的话题。在这个小小的寮房里,那红旗漫卷的外部世界似乎是一个十分遥远的天国,而西方极乐净土,却是切近而热衷的话题。远离了那个世界的两位僧人,的确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日,仁德一边在砸千锤膏药,一边听老人在说他年轻时的故事。仁德想起曾听人说过的一段关于宏老的公案,便脱口说出来:“宏老,听说你年轻时特别会打官司,有这事吗?”

  “那不是吹的,我打的官司虽然不能说每讼必胜,但十有八九都以我胜诉而告终。”老人的指间夹着一根烟,顿时沉浸在往事的得意之中。

  “有什么诀窍吗?”

  “没有诀窍。”老人来劲了,“你不听人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不是跟你吹,那时候,连洋人大鼻子也败在我的手下。”

  仁德想逗老人说故事,于是就歇下手里的活,说:“你怎么和洋人斗上了?那时候官府也怕洋人三分呢。”

  木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砸在药臼里,宏瑞重新泡了一壶茶,一边就说起了一桩回肠荡气的往事。

  那是二十年代末,宏瑞在含山县清溪镇的福慧寺里当住持,同时兼任这个县的佛教协会会长。那时候,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对于这样一位年轻的和尚住持,当地的一些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底下。

  当时,与福慧寺毗邻的是一家洋人的商会。在福慧寺与洋人的商会之间,有一块空埸,为了这一片空埸,福慧寺同这家商会长期发生争执,双方都企图在这片空埸上盖自己的房屋,但都是迫于对方的势力,都未敢在那片空地上轻易动工。

  清溪镇已是一个规模相当的城镇,但却只有一所官办小学,因学费昂贵,一般的平民子弟很难进校就读。一些地方士绅便多次找到宏瑞,希望他能牵头,在本镇盖一座平民小学。他们说,只要宏瑞能牵头,筹募资金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件事就这样商定了下来。接下来,是要落实小学的埸地,宏瑞说:“福慧寺附近不是有现成的埸地吗?不用白不用。”宏瑞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连连摇头,说:“万万使不得,为了这片空埸,福慧寺与洋商打了多年的官司。这几年洋商借着本国的势力,在中国的土地上一步步得寸进尺,万一动起手来,怕福慧寺不是洋商的对手。”

  或许说者是有意挑起宏瑞的火头,好让他去碰那颗香甜灼人的烫山芋。宏瑞果然就是那种服软不服硬的人物,当听到人说到洋商的厉害,顿时火冒三丈,说:“岂有此理,咱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盖房子,碍他洋人的屁事?哪有宁让场地空着,却不敢盖房的理?这所学校,我算盖定了。”

  宏瑞说着,便开始四处募化,果然不费什么大事,即刻筹措到一笔不小的款子。接着又请来工程人员,这天上午,便在那片空地上炸响了一挂千头响鞭,热热闹闹地拉开了皮尺,大动干戈起来。

  千头响鞭将一个镇上的遗老遗少们都吸引到这片空地上来了,来者有的是为宏瑞捧场的,有的是来看热闹的,也有闻着洋人的洋屁,准备着要给洋人搜集些材料,好为洋人通风报信来的。

  第二天,平民小学即开始破土动工了。宏瑞料洋人会来滋事,自己让人搬了一把太师椅子,亲自坐在了工地上,手握一串念珠,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

  果然,到了下午,一帮奴才拥着高鼻子洋人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福慧寺和尚悄声问住持宏瑞,:“怎么办?”

  宏瑞说:“不理他狗入的,干我们的。”

  不待洋人出面,奴才们却先吆五喝六,要求福慧寺必需立即停工,说这片空地本来就是商会的,决不允许福慧寺在这里盖房子。

  洋鬼子接着哇啦哇啦说了一通话,奴才们连忙说,这片空地自古就是商会的,决不允许福慧寺霸占云云。

  宏瑞呵呵大笑,说:“你这洋人的洋屁也是越放越邪乎了,这场地生在咱清溪镇的地盘上,这清溪镇自从盘古开天地它就是咱中国人的,现在你却说这空地自古就是你洋人的,我倒要问问你这大鼻子,你是几时钻到咱中国来的?”

  一句话倒是将那帮奴才问得张口结舌,无以言对。洋人又说话了:“这片地我买下了,这里还有契约为据。”说着就让奴才们将一张所谓契约递了过来。

  那所谓契约,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那不过是洋人横行霸道、某些国人欺弱凌强的又一产物,是又一个小小的不平等条约,宏瑞也料定它是见不得人的。果然,待到宏瑞欲伸手去接时,那洋奴立即又将契约收回。宏瑞笑了笑,说:“我这里也有一张契约,你要看吗?”说着,就从腰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来,在那洋人的面前晃了晃。那洋人欲伸手接时,宏瑞也当即收回了。

  洋人的所谓契约无法见人,一时再使不出其他的招数,于是,包括一帮奴才在内,都愣在了那里,宏瑞回身朝自己的人挥挥手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快给我动工?”

  洋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立刻指挥打手,蜂涌而上,要与福慧寺刀枪相见。宏瑞呼啦一下脱掉外衣,大声地说:“谁敢上?”只见他两眼虎视眈眈,直视那帮打手。那帮打手都是受雇而来,而且平时也有风闻,知道这位和尚当过兵,做过自卫团长,武功更了不得,三两个上前,必要吃亏,一时便都被震慑住了。

  宏瑞见那帮打手被吓住了,便又说:“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中国人?你们是不是清溪镇上人?你们的孩子都有资格进官方学校?今天,福慧寺要在这里盖平民学校,实是造福桑梓,兴国利邦之大计,你们怎么就反而帮着洋人损害自己?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只这几句话,当下就有打手掉头跑了。洋人见状,恼羞成怒,亲自挥拳,大打出手。几个死心塌地的奴才也冲上前来,欲与宏瑞一争高低。宏瑞摆开阵势,只几个拳脚,直打得那洋人及奴才屁滚尿流,喊爹叫娘,落荒而逃。

  洋人输了这一着,接着便恶人先告状,将一张状纸送到了官府,要告宏瑞欺打友邦之罪。然而他们不知道,早在出家以前,宏瑞即在一家警察局里供过职,官府里自然也有他的朋友。宏瑞反而告了洋人一个“欺行霸市,扰乱地方”的罪名。那个平民学校也终于盖起来了。从此以后,宏瑞的威名在含山县一带远播近扬,宏瑞也被人称作有名的“刀笔”,但凡平民百姓要打官司,必来找宏瑞商讨对策。

  这是一位刚强的老人。在他的心间,埋藏着一颗中华民族子孙优秀的种子。一九二六年,当伟大的北伐战争暴发之后,回族青年边正刚怀着强烈的报国之志投笔从戎,参加了讨伐袁世凯的行列当中。北伐战争的失败,使他的报国之志蒙上一层灰暗的阴影。他怀着一种颓伤的心情来到九华山,第二年即在祗园寺出家为僧。然而,等到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暴发之后,他即刻又脱下僧袍,参加当地人民的抗日自卫团,任上士文书,直到再次的失败。报国无门的回族青年边正刚只得仍回到祗园寺担任住持。不久即被选为九华山佛教协会常务理事。

  息心归佛的宏瑞至中年后选择净土法门为自己行归的宗旨。他认为,生于末法的众生业障深重,唯有一句阿弥陀佛圣号能够帮助人们洗脱身心的尘垢,为日后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世界打下基础。宏老和尚当然知道仁德所修与自己的差别所在,但是,他并不因为修行的差别而对仁德有丝毫的轻慢。他认为,禅和净,是不二的。各人当然可以按照各自的机缘来选择自己修行的法门。参禅的人可以单提一句阿弥陀佛作为话头,然后在所提的佛号处生起疑情:念佛者究竟是谁?只要将这个疑团一再提起,审之又审,一切妄念当下便可了断。念佛者只要一念单提,让一句阿弥陀佛圣号从心中念出,从耳里进去,以此念念相续,久而久之,自然会得念佛三昧。

  这一年的年底,宏瑞在祗园寺里正要度过他七十岁的生日。这天中午,当仁德来到祗园寺宏老的那间小寮房的时候,宏瑞正面向西方跏趺而坐,在他的面前,是一柱袅袅升起的卫生香,而摆在他面前的经文,是老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部《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仁德于是知道,这一天是老人的生日。儿的生日,乃是母的难日。在这个时刻,老人一定又想到那归于西方的父母亲人。仁德默默地退出门去,他来到街上,想给老人买一点什么生日的礼品。

  萧瑟的寒风卷过一片片枯黄的秋叶,在九华街的上空飘然而过,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的一九六七年的九华街,显出从未有过的萧条,本来就不甚繁华的九华街上家家是门庭冷落,几乎没有一样可供购买的东西。他走到老街的一个拐角处,在一处门前,他意外地发现这儿摆着几块豆腐,几块酱干。他如获至宝一般将这些豆腐和酱干全都买下,然后欢欢喜喜地捧着这些东西回到祗园寺的那间小寮房里,准备给老人做一顿好吃的东西。

  当他再次走进宏老的寮房时,案桌前的卫生香业已燃尽,寮房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老人仍像先前那样跏趺而坐,然而老人的头却稍稍地低垂。不知什么时候,老人已经吉祥往生了。目睹眼前一幕,一股悲怆的气息涌上仁德的心头。他已经好几日没来祗园寺了,他原是要同老人好好度过对于老人来说这极不平常的一天的,没想到老人却悄悄地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老人同他说过的关于业力的一番话,原来老人是早有预感的啊!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默默地将老人的房门带上,悄悄地为老人助念着阿弥陀佛圣号,愿老人一路吉祥西归,往生到那遥远的西方圣境。

  他后悔平时没有很好地孝敬老人,在老人生病的时候,没有好好地侍候在身旁。现在,老人走了,今后,还会有谁手把手地教他学医,向他传授净土资粮呢?想到这里,一股悲怆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失去又一位他人生中最最尊敬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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