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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词传》 作者:苏缨

第34章 江南:烟花不堪剪 (2)

  曹雪芹就是曹寅的孙子,虽然在他出生的时候容若已经谢世,但家族的传说很可能嵌给了他许许多多往事中故人的影子。红楼在哪里?梦又在何方?“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这些这些,都是容若的句子。他所思念的,到底是一个真实的红楼,还是一处虚拟的红楼?

  玉人

  容若的那首《虞美人》里,最后说“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因为这个“玉人”,不熟悉古典诗词的现代读者很容易把它想作是写给女子的,殊不知“玉人”常指男子。

  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的末两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最是有名,这里的“玉人”指的就是诗题中的那位判官韩绰。

  再看看其他唐诗:

  玉人垂玉鞭,百骑带櫜鞬。从赏野邮静,献新秋果鲜。

  塞屯丰雨雪,虏帐失山川。遥想称觞后,唯当共被眠。

  ——卢纶《送马尚书郎君侍从归觐太原》

  寄书常切到常迟,今日凭君君莫辞。

  若问玉人殊易识,莲花府里最清羸。

  ——卢纶《偶逢姚校书凭附书达河南郄推官因以戏赠》

  知向东阳去,晨装见彩衣。客愁青眼别,家喜玉人归。

  漠漠水烟晚,萧萧枫叶飞。双溪泊船处,候吏拜胡威。

  ——权德舆《送卢评事婺州省觐》

  这都是以“玉人”指男性的例子,像美男子卫玠这样的人物更早已有“玉人”之称了。所以,容若以玉人指称顾贞观,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说法。容若自己多愁多病,又感动于好友的词章,更不愿好友得知自己的这般境况而忧愁惦念,这也正符合容若的挚情挚性。如此,“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正合那多情之人的诚挚深情。

  [2]天海风涛之人

  自我昔年,邂逅梁溪。子有死友,非此而谁。金缕一章,声与泣随。我誓返子,实由此词。

  ——纳兰容若《祭吴汉槎文》

  当时,就在容若暂驻江宁,和曹寅把酒吟诗的时候,从京城传来了噩耗:吴兆骞病逝。

  其时为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距离那个上元之夜的渌水亭宴饮仅仅过去了两年。容若忽然想到,当初许给顾贞观的营救之期本是十年,如果真以十年为期,吴兆骞岂不就死在宁古塔了!

  容若扈驾出巡之时,吴兆骞就已经沉疴不起了。容若在给严绳孙的信里写道:汉槎兄(吴兆骞)病重,我这一去不知道归来之时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一想到这里就会流泪。我近年总在鞍马间奔波,益觉疲顿,从前的壮志都已经消磨殆尽了。古人说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说得真好。……请兄方便的时候为梁汾(顾贞观)找个谋生之计。古人说做官的好处不过是多得钱财,我们这些人只要能做饱暖闲人,又何必汲汲于仕途呢!兄所识的那位天海风涛之人不知道此番可有晤对的机会?弟胸中块垒,非酒可浇,只有慧心人、知心话才可消得。沦落之余,只想葬在柔乡,不知能否如愿呢?

  从这封信里可见,容若从吴兆骞的沉疴不起感发出无限心事,他在侍卫的生涯里做得太厌倦了,而以自己的家世与才华,明明可以做一个饱暖闲人,以会友、填词来消磨岁序,但为什么就是挣不脱樊笼呢?

  容若还提到了一位“天海风涛之人”,想要借她这位慧心人化解自己胸中的块垒,不惜沉沦于柔乡,也胜过奔忙于官场。

  所谓“天海风涛之人”,本来是李商隐的一段故事。

  这个典故,容若曾经多次化为自己的词句,譬如“断带依然留乞句,班骓一系无寻处”,“便容生受博山香,销折得、狂名多少”。此时,在容若写给严绳孙的信里,“天海风涛之人”实有所指。她,就是乌程沈宛。

  容若又想起那个指图填词的上元之夜,想起那一首温婉明慧的《朝玉阶》来: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朝玉阶·秋月有感》

  这样的一个女子,亦有“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温柔吧。容若以为。

  [3]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枹,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纳兰容若《采桑子》

  “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这个角色本来是命运安排给卢氏的,谁能料到命运也如孩子一般任性呢?

  想到亡妻,容若的心又疼了。这一次扈驾的任务眼看就要结束了,京城在望,那一位“天海风涛之人”也已随着顾贞观住在京城了,可这时候为什么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为什么总是那么百无聊赖的,就连填出来的词句都满是“无聊”的字眼:

  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东风齐著力》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

  ——《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

  百无聊赖,一切都没有了味道。妻子死了,朋友也接连死去了,自己仍然强打精神,小心翼翼地做着侍卫的工作,仿佛弹指间年华老去,诗人的天性被樊笼囚禁得久了,已经不知不觉地枯萎了吧?

  终于,在一个不可考的日子,也许是灯火通明,也许是阴雨霏霏,他和沈宛相见了。

  沈宛,所谓“天海风涛之人”说的是她的心,若说她的身,不过是一名歌女。

  初见沈宛那天,容若原本只预备漫不经心地看一场歌舞,但这预备在沈宛说第一句话时便戛然而止。

  当时她唱了哪首歌、弹了哪些曲,容若已记不清了,关于她的记忆,是从第一句话开始的。旁的什么人引沈宛至容若面前,沈宛一脸清秀,妆容淡雅,头上只随意地插着一两支做工精细的梅花银簪子,和其他歌女的花红柳绿相较起来,气质出众,别有一番风韵。引沈宛的人殷勤地介绍,这位是沈姑娘,这位是……这位就是《饮水词》的作者。

  沈宛轻快地走向前,朝容若福了一福,抬头盈盈一笑,说,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她回头,她笑着,她穿着大红金线的滚边旗装,她站在一丛栀子花旁,栀子开得如同天上的星,明亮而繁茂,她说,原来是你……回忆带着强光,教人不敢直视,他只好别转头,默默地闭上了眼。

  那段时间天一直不肯放晴,雨下了一遍又一遍,淅淅沥沥,下得人心里湿答答的。

  沈宛时常一整天一整天地为容若抚琴弄弦,或陪他下棋,每每容若夸赞她过人的技艺时,她总是浅浅一笑、不作表示,谦虚可爱。容若也开始为她填一些词,沈宛懂得欣赏,亦有细腻的心思去体会词里的意思,两个人的感情日益亲厚。

  但沈宛渐渐发现,容若常常在最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旁若无人地陷入沉默,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只是怔怔地发呆,大多数时候神情寂寥,但有那么一两次他也隐隐带着温暖的笑。她聪慧过人,知道中间有蹊跷,但从不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伴着。

  直到某次沈宛夜半醒来,发现容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看月亮看得出神。在风中,月亮又高又亮,比刀刃还锋利。她拿件薄衫给他披上,他立刻回头,动作太快,以至于来不及掩饰他看到她时失望的表情。她终于没忍住那句话,谁叫你刻骨铭心?

  他不答,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接一声,仿佛心已不堪重负,一口气都能压塌。沈宛默默地背过身,突然听见他喃喃自语:时间走得真快,竟然已经过去三年了,感觉不过一眨眼,不过一眨眼,所以现在仍清楚地记得,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声音低得融化在空气里几乎不着痕迹,但字字闯进沈宛耳朵里,再懵懂的人也能听出那时间久远却历久弥新的忧伤的秘密。

  容若是旗籍,沈宛是汉籍,没有婚姻的可能。但容若还是迎娶了她,在府外为她寻了一处住所。他们寂寞地结合了,连朋友们也没有遍知。于是,沈宛甚至连其存在本身都曾成为近现代研究者眼中的一桩谜案,而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确证这桩婚事,一个主要证据就是发现了陈见龙在当时填的一首《风入松》,题目是“贺成容若纳妾”:

  佳人南国翠蛾眉。桃叶渡江迟,画船双桨逢迎便,细微见高阁帘垂。应是洛川瑶璧,移来海上琼枝。

  何人解唱比红儿,错落碎珠玑。宝钗玉樗挥蒲戏,黄金钏,么凤齐飞。潋滟横波转处,迷离好梦醒时。

  ——《风入松·贺成容若纳妾》

  词的上片写迎娶,下片写蜜月,把沈宛比做王献之的爱妾桃叶,比做唐代诗人罗虬最爱的歌女红儿。但容若一定不需要这样华彩的句子,他始终放不下的是那“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从前,他要的只是和她一起,在晚钟撼动的黄昏,斜倚在软草里,看天边第一颗大星出现。

  和沈宛并不能常在一起,一来因为公务繁忙,二来因为总要回家照料。对他的心她要得太多,而他能够给的却太少。于是沈宛的寓所总是清冷冷的,“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很偶然才有一点点暖色: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浣溪沙》

  他们相聚的时间太短,却充满着等待和回忆。沈宛的记忆里: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菩萨蛮·忆旧》

  容若的《菩萨蛮》则带着歉疚与关切,知她娇如倦,知她泪洗面,知她冷了,也知她暖了。一切尽知,却无可奈何:

  窗前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人在小红楼,离情唱《石州》。

  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

  ——《菩萨蛮》

  容若是有心珍惜沈宛的。在生活上,他尽力而为:他记得每样她爱吃的菜,三天两头遣人去采购上等食材,采购回来他还要认真地挑拣,且乐在其中;她生病夜不能寐,他便衣不解带,搂她在怀里念诗与她听,不放心下人粗手笨脚,连喂药都亲力亲为;她看上一把好琴,他立刻为她买来,用她喜爱的锦缎细细包好,郑重其事地送上门去……但在感情上,他无能为力。

  他对她很是喜爱。沈宛容貌清丽脱俗,又通诗文、精音律,细心体贴,为人处事处处周到,喜爱她是自然的。他很愿意给予沈宛他所有的一切,但是再怎么尽心尽力,也不可能给予他所没有的东西,比如随亡妻而逝的爱情。

  不到半年的光景,沈宛终于走了,南下回归乌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是容若读到的第一首沈宛的词,词牌是《朝玉阶》,其中说什么“枝分连理绝姻缘”,当时只以为是别人的故事,只以为是虚拟的分携,谁知道终于应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宛走了,小楼空了。这是康熙二十四年,永远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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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