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东北“点了一把火”(5)

　　党内的舆论正在起根本性的变化，而且变化会越来越大，这是好事，邓小平想。所以，到了鞍山，刚住下，王秘书就向邓小平报告，说是北京市副市长张百发打来电报，请求邓小平回到北京后，抽空去看一看北京市的第一个居民住宅小区“前三门住宅区”的竣工，邓小平也心情愉快地答应了。邓小平还对王秘书说，不仅我要去看那个居民小区，而且还可以把大庆的领导同志请上，让他们到北京取点经验。大庆的那位被“干打垒”压伤的何队长，如果身体情况允许，也可以请上，一起去看看。总之，人民群众的安居乐业要提上日程，这不是小事。

　　鞍钢“英雄炉”的牛炉长有股聪明劲儿。这位年轻的炉长不仅打听到了要来视察鞍钢的中央首长是邓小平，而且还打听到了邓小平的下榻之处是鞍山宾馆，因而萌生了一个“直接面见邓小平求教”的念头。有工友笑他异想天开，还说这是“犯纪律”的，牛炉长便瞪起牛眼说，犯什么纪律？中央领导不是与工人心连心吗？就兴他党委书记汇报，不兴我们工人汇报？我挨了书记一顿骂，心里还不服呢，是他“崇洋媚外”，还是我故步自封？我就不服，我要找邓小平评评这个理。

　　牛炉长与他的几位工友被挡在鞍山宾馆门外，是当晚八点半左右的时候。牛炉长点着自己工作服上的工号，反复对神色严峻的警卫说，我们不是可疑分子，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我们都是鞍钢“英雄炉”的，我是炉长。

　　这些嘈杂声后来就引起了王秘书的注意。王秘书向邓小平报告了宾馆门口的这一幕，说是有几位工人想见首长，其中一位是鞍钢“英雄炉”的炉长，说是不满意厂领导淘汰他们的设备，还说“英雄炉”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不能拆，这是中国钢铁工人的象征。

　　邓小平思忖了一下说，这个是有代表性的观点啊。我看，就请他们进来，听听工人的意见，有好处。

　　于是一个小型的座谈会就临时安排在鞍山宾馆的小会议室里了。邓小平笑眯眯地看着几位神色激动的年轻工人，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同样激动的话。

　　牛炉长说话的时候甚至用手指头嗒嗒嗒地敲着桌子，他强调说，我们就是反对随随便便把一杆红旗拔了。我们的“英雄炉”可是不简单，今年全厂的开门红就是靠它，五一大会战的最高日产量也是它创的。邓副主席您说一句公道话，您能赞成拔红旗吗？

　　另一位工人说，这“英雄炉”事故是多，炉子老了嘛，事故当然免不了。但在我们工人阶级面前，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每一次我们都能及时排除的。

　　牛炉长又接上去说，俗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勤俭办事是咱们党的优良传统。我们工人阶级能丢吗？绝对不能丢！不能动不动就淘汰，一双眼睛就盯着洋人的新设备，难道老设备就一定不能用了？邓副主席，我就是跟我们厂党委书记吵过，他要把旧设备连根端，我们就是不同意。这与自力更生的大庆精神是唱反调的。我们不接受党委书记的这种批评。

　　待工人们七嘴八舌说完了，邓小平点了点头，说，你们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们是“英雄炉”，我看过你们的材料，不简单，日单产、总产都创纪录，各位工友也都是劳动模范，咱们鞍钢为国家做出了很大贡献，我很感谢大家啊。

　　这话一说，四个工人都兴奋起来，牛炉长甚至感到自己眼眶湿润了。他说，还是您邓副主席了解我们工人啊。

　　邓小平说，不过呢，我还有几句话，大家听听看，能不能说得通？

　　牛炉长说，邓副主席，您请说。

　　邓小平说，要我说啊，淘汰旧设备，更换新设备，为什么就是拔红旗呢？可能正好相反，能让红旗立得更久啊。

　　牛炉长听不明白，他的伙伴们一时也都听不明白。牛炉长说，邓副主席，您的意思是？

　　邓小平说，鞍钢对于大家，是不是像自己家一样？

　　牛炉长说，那当然，谁要是敢说鞍钢一个不字，我都要跟他急。

　　邓小平说，是啊，鞍钢的情况想必没有人比各位更了解了。鞍钢是我们国家最大的钢铁生产基地，承担着非常重的生产任务。鞍钢的生产情况，牵扯全国啊，这其中的利害，大家一定清楚。

　　牛炉长说，邓副主席说的是，我们都为此自豪。

　　邓小平话锋一转，说，但是，各位肯定也比我更清楚，鞍钢的生产设备整体都很陈旧了，几乎所有的高炉都是日伪时期留下的，消耗大，成本高，产量低，事故频发，这也包括你们的那座“英雄炉”。牛炉长，我说的可有误？

　　牛炉长说，邓副主席，您这话是对的，炉子是旧了点，但是我们都能修好，也都能按时完成任务，从来没误过工。

　　邓小平说，没误过工，一来是因为标准低，再一个是你们各位加班加点，不分白天黑夜赶出来的。我没说错吧？

　　牛炉长说，这个，我们是心甘情愿的啊。

　　邓小平说，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是应不应该的问题。我相信，这些旧设备在你们手里一定能得到很好的维护。但是，很明显，它已经不适应整个国家的现代化建设了，再这样下去，会误大事。你们厂领导如果有规划，逐步淘汰老炉子，我看是好事，应该支持，各位也应该理解。

　　这时候牛炉长就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大声说设备虽然旧，但我们鞍钢人也有铁人精神！牛炉长这话一说，他的伙伴们也纷纷说人定胜天，工人阶级能够战胜一切困难！

　　邓小平伸手说，坐，坐，铁人精神可不是蛮干啊。这样吧，如果不耽误工友们休息，我这里有一部影片，半个小时，都是讲的钢铁生产，可以请同志们看一看。

　　王秘书插话说，这部影片是小平同志特意带来鞍钢的，同志们愿意看吗？

　　于是在后来的半个小时里，就由王秘书主持，为工人们放了半个小时的资料影片。画面上出现的那些欧洲与日本的现代化转炉、在电子屏幕前操作的工人、自动化的炼钢和轧钢程序，让牛炉长和他的伙伴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四位工人在夜风中离开鞍山宾馆的时候，还有点晕乎乎的感觉。牛炉长对他的伙伴们说，炼钢怎么就能这样炼呢？他们的工人都到哪儿去了呢？他们的炼钢工人怎么都戴着眼镜、戴着手表、坐在桌子前，像个干部呢？

　　这时候有个工友说，我也想当这样的“炼钢干部”，这样多舒服啊。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就挨了牛炉长的一个“栗子”。

　　任燕是早上醒来后才知道昨天晚上宾馆会议室安排了一场小小的“座谈”的，还放了半个小时的影片。她连连拍自己的脑门，说不该这么迟钝，得不到消息。所以次日上午，她随穆大江副社长跟随邓小平一路视察鞍钢厂区的时候，一直提着心眼儿，生怕漏掉一点儿应该记录而没有记录的情况。

　　她把自己带的柳条帽掀得很高，以便观察四面八方的情况。

　　她听见邓小平一边走一边问鞍钢党委第一书记沈越，鞍钢现在的年产量是多少？

　　沈越书记说，全厂一共十座高炉，年产六百四十万吨。

　　邓小平说，研究过设备更新的计划了？

　　沈越书记说，厂长从日本参观回来，马上就开会研究了，初步计划是先淘汰一两座事故多发的高炉。目前正在跟国外接洽进口设备，问题是厂里的思想还不统一，反对意见不少。

　　邓小平说，我来鞍钢几次了，每一次看到大大小小的炉子，都还是老家伙，基本上都是三十年代日伪时期留下来的。我今天再来，这些高炉看起来更加破旧了。

　　邓小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沉重，周围的人也都听得心里沉甸甸的。空气中飘来一股硫黄的气味，一些人赶紧捂住了鼻子。

　　邓小平说，现在是七十年代末了，我们使用的，还是日伪留下的老炉子。这个样子，怎么能有效地发展生产？鞍钢的工人们有国家主人翁意识，发挥了超常的干劲，但是，不能光强调人的因素。设备落后，人就是累倒，产量还是上不去，更不要说质量了。现在国家很需要优质钢、特种钢，我们没有相应的生产设备。光靠手，是炼不出好钢铁的。鞍钢的有些同志不想更换设备，比如“英雄炉”的那些同志。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他们的想法落伍了，我们要注意引导。

　　邓小平正说到这里，远处的东南方向忽然就传来了令人心惊的事故警报声，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停住了脚步，向那方向望去，发现是一座高炉的一角冒出了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