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闭幕讲话其实是启幕讲话，是进军号(4)

　　果然，两天还不到，按照邓小平的意见重新改写的闭幕式讲话稿就送到了米粮库胡同。可见胡耀邦他们几个也是开了夜车、下了苦功的。邓小平对这篇稿子阅读了两遍，又沿着自家的庭院踱步了七八个大圈，思忖许久，觉得有些地方还写得不够有力，于是决定自己动笔再改一遍。当天晚上，早早吃罢晚饭，他就戴上花镜，趴在办公桌的台灯下，一边读，一边推敲，一边改了起来。他首先把标题改成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接着再一段一段地加以修订。

　　一直弄到夜深，卓琳进来三次，他还没有停笔的意思。

　　卓琳小声说，你都七十四了，哪能这么拼命啊！文字上的事，就不能让秀才们多动动脑筋吗？

　　邓小平头也不回，就朝妻子摆摆手说，你不懂，这重要着呢。你快去睡吧。

　　胡耀邦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米粮库胡同。他翻看了一遍邓小平亲自修改的发言稿，大为感佩，连连称好。

　　他对邓小平说，这发言的题目就改得很有力，既说清了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又强调全党团结，关键是向前看！

　　邓小平说，是啊，既然要讲怎么做，就要讲一些新鲜的话，不能循规蹈矩。我们搞现代化也没有现成的规矩可以蹈，还是靠摸索。中国有一句话，叫“摸着石头过河”嘛。

　　胡耀邦说，对，摸石头过河，这就是强调探索嘛，实事求是嘛。这次在会议上，我遇到了习仲勋同志。他跟我说，香港有许多商人提出要把工厂设到我们这边来，以后在我们这边招工。习仲勋同志认为这个办法值得采纳，他说这样做了，“逃港”风潮自然就会下降。关于这个举措，他希望得到中央的政策支持。

　　邓小平说，习仲勋同志有想法啊，他对港商支持，方向是对的。要改革，就要开放。所以，要强调改革，如果再不改革，社会主义事业将全被葬送。而且，还要关心职工生活，要打破平均主义。

　　胡耀邦说，据我最近了解，现在东北变化就很大。大庆的职工宿舍楼已经大面积动工，工人的工资评级正在进行。奖金制度恢复以后，工人生产积极性高涨，原油单日产量现在可以说是节节攀升。

　　对于全国工业战线最近出现的一系列新变化，邓小平也注意到了，但是他认为还远远不够，整个面貌还要有更彻底的变化。而这一变化的前提，就是全党的思想解放，以及实事求是工作作风的形成。他对胡耀邦说，总之，这次中央工作会议，要好好总结。更重要的是团结起来向前看，大家齐心协力，把国家的经济建设搞起来。

　　胡耀邦说，我现在也是充满了信心，党的变化将非常大，国家的变化也将非常大。我认为这个闭幕讲话稿的内容，将是纲领性的，有深远的意义。

　　说到这里，胡耀邦甚至闭了会儿眼睛。这位中央工作会议的秘书长，似乎已经看见邓小平作闭幕讲话之时全场掌声雷动的场面了。

　　不是全场，而是全党。

　　就在京西宾馆的中央工作会议酝酿闭幕的时候，上海“宝钢”的开工筹备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夏默忙得焦头烂额，但又信心十足，尽管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脸容也不显憔悴。

　　这天早上八点钟，他已经站在吴淞口宝钢建设工地的一个高坡上，开始他的慷慨激昂的演讲。他演讲的时候总是有力地挥动着拳头。这段时期以来，他几乎是天天都挥动拳头。他觉得浑身都是劲。现在，他的面前就是连绵的帐篷和工棚。前期指挥部的同志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勘探队伍和建设队伍，都站在他面前，站在裹着海腥味的十二月的寒风中。

　　这次，挥着拳头的夏默是这样说的：同志们，形势激动人心啊！我告诉大家，宝钢的水源问题解决了。上海人民已经痛下决心，把黄浦江上游的淀山湖水让给了我们，这让我们非常感动！同时，地质勘探问题也解决了。我们的专家已经测算出来，钢筋混凝土的管桩、方桩，打到六十米深，就能支起我们的宝钢，宝钢决不会平移到大海里去！现在，我要再问一次同志们，大家有没有信心？

　　所有的人都大吼着说“有”，那声音也有如他们身旁成排的浪花，然后夏默就继续挥动拳头说，同志们，邓副主席再三说了，我们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要坚定不移地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我们宝钢，就是全国瞩目的特大工程。我们的祖国迫切需要钢材啊，我们的钢产量绝不能只是日本的十分之一！同志们，我们要加紧各项筹备工作，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早日开工。我们要向全国人民报喜！

　　确实是没有任何理由不早日开工，地方上的各种支援是很有力的。上海扩建吴淞水厂的管网已经铺进了工地，上海食品公司、禽蛋公司、蔬菜公司都已经明确表态，宝钢十万建设大军的所有人员，都按人头，像上海居民一样发给各种票证。

　　同时，各路建设大军也在快速集结中。冶金部第五冶金公司一万余职工已经从成都基地赶到上海，第十三冶金公司已经从太原基地赶到上海，第二十冶金公司已经从河北沙河基地赶到上海，第十九冶金公司的人员也已经在四川攀枝花基地待命，克日动身。

　　而就在夏默的这次动员讲话结束后，一位副总指挥向他报告说，解放军基建工程兵00029部队全体指战员连同随军职工家属四万人已经赶到上海，而00039部队的官兵也即将在两天后报到。

　　一切振奋人心的消息都使夏默热泪盈眶。他当夜在写给儿子夏建国的信上说，爸爸虽然累，但是心里幸福。我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这件伟大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揭开序幕了。我们在上海宝山的所有同志都有一个信念，决不让关心宝钢建设的小平同志、先念同志失望，决不让目前正在参加中央工作会议的全体同志失望，决不让全国人民失望。爸爸在这里写的，都不是豪言壮语，而是我们全体宝钢人的心里话。

　　写到这里的时候，夏默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早已盈满了泪水。

　　与大会秘书长胡耀邦所估计的一样，中央工作会议闭幕式上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所有与会者的脸庞，由于灯光和激动，都显得通红。

　　这次会议的闭幕日期，是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华国锋的闭幕讲话赢得了全体代表由衷的掌声，其原因是华国锋在闭幕讲话中对“两个凡是”的错误，作出了比较诚恳的检讨。华国锋是这样讲的：一九七七年三月，我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所讲关于“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都必须拥护；凡是损害毛主席形象的言论，都必须制止”，这些话讲得绝对了。

　　华国锋又接着说，一九七七年二月七日中央两报一刊《学好文件抓住纲》的社论中，也讲了“凡是毛主席的决策，我们都坚决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这“两个凡是”的提法就更加绝对，更为不妥。

　　接着，华国锋就作了这样一个结论：“两个凡是”在不同程度上束缚了大家的思想，当时对这两句话考虑得不够周全，现在看来，不提“两个凡是”就好了。

　　当然，华国锋的这一结论还是说得很委婉的，虽然挥了刀，但没有见血。尽管如此，全体代表还是给予了掌声。这毕竟是全党的真理标准大讨论中的一个重要成果。这个成果的意义，从我们党后来发展的历史进程来看，怎么估计都不为过。作为中共中央的主席，在这一刻能够这样作检讨，已是殊为不易了。

　　而华国锋后来在讲话中，对他提出“两个凡是”的经过又作了一些说明，摆了一些客观因素，这就使很多代表有些不以为然，也没有给予掌声。华国锋的解释是这样的：提出“两个凡是”，是从当时刚粉碎“四人帮”的复杂情况出发的，是从国际共运史上捍卫革命领袖旗帜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出发的。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中国共产党已经把“两个凡是”的这一页，翻了过去。

　　全体代表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了邓小平所作的题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闭幕讲话。掌声山呼海啸，鼓得大家热泪盈眶。

　　邓小平是这样说的：同志们，这次会议开了一个多月，开得很好，很成功，在党的历史上有重要意义。我们党多年没有开过这样的会了，这一次恢复和发扬了党的民主传统，开得生动活泼。我们要把这种风气扩大到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中去。今天，我主要讲一个问题，就是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邓小平接着用很硬朗的嗓音强调说，目前进行的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实际上也是要不要解放思想的争论。大家认为进行这个争论很有必要，意义很大。从争论的情况来看，越看越重要。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这是毛泽东同志在整风运动中反复讲过的。只有解放思想，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才能顺利进行，我们党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理论也才能顺利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争论，的确是个思想路线问题，是个政治问题，是个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问题。

　　这时候暴风雨般的掌声就席卷全场了，王恩茂一边鼓掌一边激动地对左右说，小平同志是首先到我们长春公开批判“两个凡是”的。这句颇为自豪的话，他在这次中央工作会议上起码已经说过二十遍了。

　　邓小平在批判了“两个凡是”之后，又着重提到了毛主席的伟大历史功绩。他是这样阐述的：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这丝毫不是什么夸张。毛泽东思想培育了我们整整一代人，我们在座的同志，可以说都是毛泽东思想教导出来的。没有毛泽东思想，就没有今天的中国共产党，这也丝毫不是什么夸张。毛泽东思想永远是我们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要完整地准确地理解和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科学原理，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加以发展。当然毛泽东同志不是没有缺点、错误的，要求一个革命领袖没有缺点、错误，那不是马克思主义。我们要领导和教育全体党员、全军指战员、全国各族人民科学地历史地认识毛泽东同志的伟大功绩。

　　这个评价所引来的掌声，也是排山倒海的。

　　这时候邓小平再次提到了实事求是的原则。他强调说，只有解放思想，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才能顺利进行，我们党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理论也才能顺利发展！

　　在全体代表一波又一波的掌声里，大会简报组组长刘鑫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几乎同步地编写大会简报。刘鑫已被这些热烈的发自肺腑的掌声感染着，他俯在曹慧耳边说，我的感觉，邓副主席的这篇闭幕讲话，实际上是马上就要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主题报告，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道路的宣言书。我这个评价中肯吧？

　　曹慧点点头，表示认可。她又朝后排边上的座位看去，见到唯一一位鼓掌鼓得很无力的代表，那就是曲径。这些天他瘦了不少，脸色一直有点苍白。曹慧想，中午饭后一定要到他房里去跟他聊聊，要给他讲讲自己的思想转变过程，或许会对他有所启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尽早找熊复总编辑聊聊。一杆颇有影响的“红旗”，可不能飘扬在全党队列的最后。

　　历时三十六天的中央工作会议结束之后，各省的书记和各大军区的负责人都急于赶回地方，一大摊事儿都等着他们处理。而他们现在处理起这一大摊事儿来，会更加眼明心亮和得心应手，因为许多思想上、政治上的重大原则，都实现了正本清源。然而，中央向各位心急如焚的大员们都打了招呼，还是让他们在北京休息两天，不要回去，紧接着就安排召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就开五天，三中全会结束后一并回去贯彻会议精神。

　　这样的安排，也是合理的，也算得上是一鼓作气。许多重大原则问题已经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显出了它们的正确答案，那干脆就立刻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形成历史性的结论，固定在史册上。会议仍旧在京西宾馆召开，更多的会议参加者入驻了进来。出席三中全会的有中央委员一百六十九人，中央候补委员一百一十二人。这一次在京西宾馆大会场所响起的掌声，比起中央工作会议更见气势。

　　有九位并非本届中央委员或候补委员的同志，也在灯火辉煌的京西宾馆大会场就座了。这九位是：习仲勋、胡乔木、黄克诚、宋任穷、王任重、黄火青、陈再道、韩光、周惠。其实这九位都曾经担任过中央委员，因为经受过各种蒙冤而没有进入党的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的名单。这是全会的一次特殊的安排。这九个同志的增补中央委员，将提请党的十二大予以确认。

　　这五天的中央全会作出了一系列重要的战略性决策，郑重宣布在全国结束“以阶级斗争为纲”，把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正式宣布为“四五天安门事件”平反和完全否定“反击右倾翻案风”，宣布纠正过去对彭德怀、陶铸、薄一波、杨尚昆等同志所作的错误结论，选举陈云为中央副主席，选举邓颖超、胡耀邦、王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选举出由一百人组成的以陈云为书记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就此形成。

　　在激动人心的京西宾馆大会场里，如林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地高高举起，轰然的掌声一次又一次地如春雷般滚过。会议代表们都从心底里感觉到，中国的一条崭新的道路，就从这个会场里起步了。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发出的会议公报，使整个地球都颤动了一下。

　　中国人民又一次站起来了。

　　在美国白宫，卡特总统一放下手中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的译稿，转身就对布热津斯基说，美国与中国的关系正常化，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必须全力促成。紧接着他又说，从今天起，我就要专心同邓这个打不倒的小个子打交道了。请你准备一下，我现在需要阅读他全部的背景资料。

　　在美国纽约的《时代周刊》杂志社，主编决定立即将本期周刊的封面换上邓小平的照片，封面标题写成“与中国打交道”。

　　在英国伦敦，首相詹姆斯·卡拉汉紧急召见了香港总督麦理浩，要他密切关注邓小平关于香港问题的言行。这位首相已经敏感到，在香港归属问题的处理上，邓小平是个特别难以对付的人。

　　而在台北阳明山，蒋经国在再三地阅读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后对左右说，很显然，大陆现在是由邓小平主政了。他又说，这个邓小平，就是邓希贤，我的莫斯科老同学。当年，还作过我的团小组长。他当政，不是坏事。他对台湾事务将会非常务实。我估计厦门与金门战云密布的情况，也会有变化。

　　而蒋经国最为担心的是，大陆与美国的秘密接触。他说，尽管美国国务卿万斯访华后，邓小平宣称美方比上海公报后退了，但是邓小平也说过，中国用一秒钟就同日本缔结了和平友好条约，同美国实现外交关系正常化也只需两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