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香港棋局，深圳棋局(3)

　　习仲勋说，小平同志，不能不心急如焚啊。人家香港高楼林立，我们这边的人不能长期住草房子啊。社会主义不体现优越性，那还叫什么社会主义呢？广东要发展，不利用广东的区位优势，就太可惜了。

　　谷牧说，是啊，三十年代，陈济棠主政广东，就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广东情形特殊，毗连香港澳门，还有众多的华侨，中央的决策和所颁布的法令未尽适合实际，应该有所损益。”

　　一听这话，习仲勋就发出了一声感慨，说陈济棠身为一个旧军阀，尚能改革陋习，刷新政治，造成当时的“模范新广东”，今天的共产党人没有理由做不好！

　　听着身旁两位的一唱一和，邓小平就笑了起来，说有信心是好事情嘛。

　　这时候习仲勋就大着胆子说，小平同志，我其实很想听听您对我们广东这个建议的态度。

　　这时候邓小平又笑了，说，我就是要告诉你我的态度，才把你请来一起走走的。

　　习仲勋听了这话，一下子兴奋起来，但是一颗心又同时提到了嗓子眼。邓小平这时候就站住了，两眼看定习仲勋，声音清朗地说，我也支持广东放手干，试一试、闯一闯嘛！

　　习仲勋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邓小平继续说，对不同的看法我们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闯出路来了，也就有说服力了。

　　这时候习仲勋说话是攥住了拳头说的，他几乎把拳头攥出了青筋。他说，我们一定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我们一定要闯出一条路来。我们广东一定能成为一个“有说服力”的地方。

　　看着习仲勋激动的样子，邓小平心里很是欣慰。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就是要有一批敢打敢拼的闯将。有了一批闯将，我们的事业才能风生水起。

　　谷牧这时候却为拟议中的这个出口加工区叫什么名字犯愁了。他思忖着说，广东要是搞这个试验，叫什么名字还有点讲究。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国外有的把这叫出口加工区，有的叫自由贸易区，有的叫投资促进区，五花八门的，我们究竟叫什么合适呢？

　　习仲勋也皱起眉头想，一时没有吭声。

　　邓小平抬起脸，看着树上满眼的绿色，手一挥，说，就叫特区。

　　谷牧一愣，特区？

　　邓小平说，过去我们陕甘宁边区开始时就叫特区嘛，不过是政治特区，广东是经济特区。

　　习仲勋手一拍，说，好，经济特区好。

　　邓小平又看着习仲勋说，仲勋同志，广东那个地方不应该长期穷下去。当年你们创建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后来成为中央红军的落脚点，为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现在，广东就是你的新根据地，划出一片地来，也搞一个特区，把它搞好。

　　习仲勋这时候就再一次地攥起了拳头，他说，当年的一块小小边区，已经成了现在这么大的一片江山。只要有中央的支持，我搞好特区就有信心。

　　说到这里，习仲勋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担心，觉得小平同志如此态度明朗，但是不是中央其他领导同志都有这样明朗的态度呢？小平同志会为此受到多大的压力呢？

　　于是习仲勋轻声地说了一句，小平同志，我这回可是给您捅了个马蜂窝了。

　　邓小平听了这话，一愣，忽又一笑，一摆手说，这个马蜂窝捅得好。我们再也不能自己束缚自己了。我支持你的想法，办一个特区是个好想法。不过我要告诉你，中央可是没有钱，你们自己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

　　习仲勋再一次激动起来。“杀出一条血路”，说明了任务的艰巨和复杂，也说明了中央的信任与期望。至于中央不给钱，这个不是问题，本来也没指望中央给钱。中央也给不出什么钱来，要的就是中央的政策。政策比钱重要一百倍。

　　习仲勋斩钉截铁说，小平同志，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杀出一条血路！

　　习仲勋的信心从这一刻起一直是满满的，从未松懈。他在这次工作会议结束后立即赶回广东，传达了邓小平的指示。而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率领中央有关部委组成的工作组，也在这次工作会议结束后立即赴广东福建考察，与两省负责人一起研究两省对外开放的具体问题。

　　在广东建立一个崭新的经济特区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香港招商局局长袁庚是接到夏默的电话之邀，当天就急赴北京的。听说是李先念副主席与谷牧副总理要见他，他就敏感到是自己起草的那份《关于充分利用香港招商局问题的请示》起到了作用。

　　他猜对了。一到李先念办公室，李先念就让他谈想法。于是他就在李先念的办公室地上，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幅深圳地图摊了开来。他指着地图对李先念与谷牧说，这里是广东深圳市深圳河一带，和香港仅一河之隔。这条河就是深圳河，全长三十五公里。深圳市地理位置优越，西部沿海一带是滨海平原。李副主席，请看，这个区域是南头半岛。它的位置很特殊，西扼珠江口，与珠海市相邻；南至深圳湾和内伶仃岛，与香港隔海相望；北背羊台山，与深圳市接壤。

　　李先念头也不抬，说，你说下去。

　　袁庚说，这个南头半岛在历史上都是有名的。南头古城有六百多年历史，在晚清前就已经是粤港澳地区的政治中心了。经济是以产盐、茶叶、香料和稻米为主。这一带风景宜人，降水丰富，属于亚热带海洋季风气候，常年平均气温二十二点五摄氏度，无霜期为三百五十五天，非常适合发展港口贸易。

　　李先念举起手中的红铅笔，在深圳市地图上整个南头半岛一带重重地画了一个圆弧，爽快地说，就给你这个半岛吧。

　　袁庚吓一跳，惊呼说，都给我？五十平方公里？

　　李先念笑起来，说，怎么，不敢吃？

　　袁庚说，有点儿不敢，吞不下。我不敢多要，就要蛇口这两平方公里就行。

　　李先念犹豫了一下，说，好，可以。

　　接着，李先念就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严肃了。他看看谷牧，又看看袁庚，说，袁庚同志，这两平方公里，你先站住脚，再扩大战场。不过你记住，我不会给你们钱买船、建港，你们自己去解决。生死存亡，你们自己管，自己去奋斗，怎么样？

　　袁庚说，我要的就是中央的政策！感谢中央，我们能把两平方公里的蛇口搞好！

　　走出李先念办公室以后，袁庚还有点不敢相信。他对谷牧说，李副主席怎么会提出把五十平方公里的地方都交给我们经营？谷牧说，还不是对你们的高度信任？袁庚说，我印象中，李副主席处理问题一直是谨慎稳妥的，没想到他对特区建设这么放手。谷牧说，李副主席与邓副主席交换了好几次意见，又与广东的习仲勋同志沟通了好几次。现在大家的认识都是高度统一的，都感到在广东搞一个经济特区是一着值得走的棋。这步棋走好了，对整个中国经济都是一个强有力的拉动。你先把蛇口好好发展起来吧。

　　愿意到广东投资办企业的香港商会副会长罗启民，兴致勃勃地在深圳走了一大圈。他起先是满怀希望的，尤其是蛇口工业区基础工程的热火朝天的建设，使他目瞪口呆。香港招商局局长袁庚指着规划图，亲口对他介绍说：“我们蛇口工业区位于深圳南头半岛东南部，东临深圳湾，西依珠江口，与香港新界的元朗和流浮山隔海相望，占地三百亩，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块试验田。”

　　袁庚在这么说着的时候，窗外缓缓移动的都是重型起重机的巨臂，庞大的混凝土块和钢铁构件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彩。

　　真是了不得，罗启民想。

　　但仅一个礼拜后，罗启民就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他想在深圳租地办厂的愿望根本就无法实现。好几个公社都说我们是不可能租给你们土地的，这地是社会主义集体所有，不能买卖也不能租赁。我们国家的法律就是这样的。

　　罗启民回到香港，找到正在香港考察的国务院港澳办副主任田志远说，你们不是准备在罗湖工业区之外还要搞一个更大的“深圳经济特区”吗？这个特区的占地面积不是比十几个蛇口工业区的面积还要大吗？那么大的面积，难道你们都自己开发办厂吗？你们的本意还是希望我们香港投资者来搞建设的吧？那为什么又不把土地租给我们使用呢？

　　田志远也认为这些问题都是实际问题，他回答不出。他问了夏默，夏默也回答不出。关于土地的政策问题，是需要中央有一个态度的。

　　土地问题，是江山问题。江山问题，又牵涉到一个是否“红色”的问题。用千千万万先烈的鲜血染红的土地，去租给资本家办厂发财，这在理论上又该如何解释？

　　连着几个晚上，夏默都在自己那个四合院的庭院里兜圈散步，弄得正在做功课的夏小妹很纳闷，说爸爸在犯什么傻。高兰悄声对女儿说，别去打搅爸爸，让爸爸兜他的圈子吧。他脑袋里有好多圈子，绕不出来呢。南方有一个“特区”要建，他有点云里雾里呢。

　　高兰的话倒是说对了，夏默确实有一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如果深圳特区的土地规划都要自己来投入，每平方公里的投入起码是一亿元，可是国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如果要这么投入，相当于把整个国库掏空。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向邓小平写了个报告，向他摆一摆这道难题。

　　他知道下决心搞“经济特区”的邓小平，一开始也不会考虑到有这样的题。但是这道题的破解，也只能请教邓小平。换了谁，谁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