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思索香港的百年回归，思索干部的新老交替(4)

　　看着撒切尔夫人皱眉倾听的模样，英国驻华大使又汇报说，邓小平在四川还考察了成都的一个农贸市场。那个农贸市场是中国“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返城后集资办起来的。邓小平看到那些年轻人后神情很激动，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些年轻人，今天和他们见见面很好。邓小平还问一位卖肉的年轻人现在猪肉卖多少钱一斤，那年轻人说带猪皮的白条肉是八毛，精瘦肉八毛五分，排骨肉一元。邓小平就称赞对方业务熟悉，问这位知青回城生活有没有困难。那年轻人就说，一开始困难很多，现在没困难了。几个知青联手合作，自己买猪，自己杀，自己卖肉，生意好得很。那青年还说，感谢小平同志让我们回城，还为我们制定了方便就业的好政策。邓小平的回答是这样的：你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就放心了。

　　英国驻华大使说，我们的记者通过中国的同行，详细地了解了这些情况。

　　撒切尔夫人皱着眉说，还有呢？

　　英国驻华大使想一想，打开笔记本，又说，邓小平在四川访问的时候，还回答了外宾的一个提问。那外宾说，我注意到中共十二大提出了一个目标：到本世纪末实现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人民的生活达到小康水平。过去中国提“四个现代化”，现在又提出“小康目标”，这是怎么一回事？

　　据说邓小平当时是这样回答的：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对了人。小康目标是一九七九年我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提出来的，当时的想法是，“四个现代化”的目标太大了，其实，到二十世纪末，我们也只能过上不穷不富的日子，比如人均一千美元，只能算个小康生活。这次党的十二大，就正式确定了这个战略目标。

　　后来人家追问，中国实现小康，会是什么样子呢？邓小平是这样回答的：首先，人民的吃穿用问题要解决，还有住房问题，安居才能乐业；其二，就业问题要解决，城镇基本上没有待业劳动者了；第三，人口不再外流了，农村的人不再想往大城市跑了；再有第四，中小学教育普及了，教育、文化、体育和其他公共福利事业有能力自己安排了；还有精神面貌要改变。

　　英国驻华大使合上笔记本说，据说邓小平说到这里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很有感情的话。撒切尔夫人问是什么话，大使说邓的那句话是这样的：我想活到二〇〇〇年，亲眼看一看中国人民的小康生活。

　　大使说，邓说完那句话后，据说在场的好些中国老百姓都流下了眼泪。

　　撒切尔夫人听了这些话，想了好长时间。她最后说，我这次来中国，一定要见上这个邓。只有他，才是我香港问题的谈判对手。我认定这一点了，你赶快向中国政府进行交涉。撒切尔夫人在北京首先会晤的是中国国务院总理。会谈一开始，撒切尔夫人摆出的姿态就很高，说她是在一个重要的时刻来到中国的，英国工业在过去的一两年里竞争力大大增加了，现在已经准备好来帮助中国实现雄心勃勃的现代化计划。

　　事实上，总理在与撒切尔夫人会面之前，就已经明确地对香港的记者表明，中国要收回香港的主权，主权交接并不会影响香港经济的繁荣。中国总理把自己的这一立场在撒切尔夫人来京之前首先透露给新闻界，目的就是向撒切尔夫人表明，英国想要保留香港的主权，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撒切尔夫人也很注意会谈策略，她在与这位中国领导人会晤期间，一句香港问题也不提。她的会谈目标是邓小平。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英国方面一再表示要让来华的英国首相会见邓小平。对于“铁娘子”所发出的反反复复的要求，总书记胡耀邦也似乎是没辙了，在领略了她的强硬风度后感慨说，这个女人有点日不落君主的味道，不好对付啊！

　　当然，最着急的应该是时任国务院港澳办主任的廖承志。作为直接负责香港问题的廖承志，向暂时负责国家事务的李先念报告说，撒切尔夫人已经来中国两天了，现在全世界都盯着香港问题，总不能中英两国就此一言不发吧？我提议，赶快把英国人的要求向小平同志汇报，请他早日返京。

　　李先念也当即作出了决定，立刻向小平同志报告相关情况，请胡耀邦同志去四川替小平同志陪同外宾，换小平同志返京与“铁娘子”会谈。

　　曾被毛主席取外号为“钢铁公司”的邓小平，和外号为“铁娘子”的撒切尔夫人，终于在北京会面了。这一天是一九八二年的九月二十四日。世界都在期待着这两块钢铁碰撞的声音，这种声音会迸发出什么样的思想火星呢？

　　这天一大早，撒切尔夫人的私人发型师就来到她的住所为她精心地做头发。撒切尔夫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而此时，邓小平也已提前来到人民大会堂。与撒切尔夫人会面的场所，依旧选择在福建厅。谈判开始前，邓小平坐在这个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养精蓄锐。为与这个“铁娘子”见面，他已准备许久了。他知道在香港问题上，全世界都在等待中国在英国首相面前发出声音，这种声音关系到一个民族的尊严。

　　上午九点钟，身穿蓝底红星丝质西装裙、脚踏黑色高跟鞋的撒切尔夫人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进了通道。这位首相戴着一条珍珠项链，手上挽着一个黑色手袋，显得雍容华贵，仪态大方。几乎同时，福建厅打开了大门，邓小平也走了出来。顿时，闪光灯咔咔咔闪个不停，蜂拥的中外记者记录着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新华社记者任燕飞快地按着照相机的快门。她凭着对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场所的熟悉，找到不少好角度。她在抓拍邓小平脸容的一个特写的时候，发现邓小平这一天的神情显得格外庄重，庄重里还有几分冷峻。任燕充分地感受到了这一场谈判的艰巨与沉重。昨天晚上她在与夏建国聊的时候，夏建国就建议她尽量多拍一些照片，尽量多听一些对话，尽量多感受一些气氛。他说，北大的学生也特别关注撒切尔首相的来访，特别关注香港未来的命运，为此学生还自发地成立了一个“香港问题研究会”。所以任燕今天一大早就赶到了人民大会堂，在福建厅的东门外站得腿都发酸了。已经回到“中办”工作的刘鑫在记者群中发现了她，心疼地给她递来一杯茶水，她也婉谢了。她与别的记者一样，并不要特殊的照顾。

　　由于任燕站在记者队里的最前排，所以她清晰地听到了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见面时的那一番寒暄。这两位领导者相见时的寒暄看上去亦颇微妙，撒切尔夫人首先急步上前，握住了邓小平的双手，气宇轩昂地说，主席阁下，我作为现任英国首相访华，看到你非常高兴。

　　相比撒切尔夫人的气宇轩昂，邓小平的神态反显得平静。邓小平微笑着说，是啊，英国首相我认识好几个，但我认识的现在都下台了，欢迎你来呀。

　　邓小平的这句答话让撒切尔夫人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撒切尔夫人从有关邓小平的资料里读到过，毛泽东曾评价邓小平是“绵里藏针”。这句答话，是否就是“绵里藏针”？这种话该怎么回呢？看起来这个小个子政治家非常地厉害。

　　这时候，一丝尴尬就落在了这位英国首相的脸上，而邓小平敏锐的目光也捕捉到了这一切。于是邓小平立即笑着做出请的手势说，撒切尔夫人请。

　　英国首相点点头，极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随主人步入福建厅。

　　两人落座的仪态也被一片闪光灯咔咔咔地录了下来。邓小平半靠在沙发上，双手相叠放在胸前，轻松而又庄重；“铁娘子”正襟危坐，双手平放膝上，恭谨并且庄重。两人坐下后一时都没有开口，整个福建厅弥漫的气氛似乎相当紧张。

　　为了缓解气氛，邓小平首先开口说，夫人，你来的时间很好。北京的九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撒切尔夫人听完翻译，露出笑容说，虽然我才来北京不久，但北京给我的感觉很好，我非常喜欢。当然，伦敦的九月也很好，如果漫步在海德公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将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儿。

　　邓小平反应很快，马上点头说，海德公园我知道，共产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当年经常在海德公园发表共产主义演说。他在伦敦住了几十年哟。

　　撒切尔夫人立即回说，是的，马克思写了一部《资本论》，但他最缺的恰恰是资本。

　　双方一开场就火药味十足，这就使得中外记者们大为兴奋，不仅闪光灯继续连串地闪烁，而且所有的笔都在本子上沙沙地记录起来。但是对记者们来说，实在是好景不长，他们马上被要求退场了。记者们的心里半是兴奋，半是沮丧。当然，他们也知道，政府间的政治谈判，一般来说确实是不允许媒体在场的。任燕随着记者队伍被工作人员指点着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冒了一个心思。她想，既然刘鑫伯伯在这儿管事，能不能通融一下，留下个把记者呢？再说又是新华社的，应该开个例吧？如果自己能听到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整个“钢铁对撞”的声音，那有多精彩！夏建国要是听了这样全面的描述，还不知会高兴得怎样再三蹦跳。

　　但是刘鑫的态度很严肃，一点都不肯通融。他只说了两个字“纪律”，任燕马上就明白了，于是就乖乖地退了出去，看着沉重的油漆得锃亮的大木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接着，所有的中外记者都被请出了人民大会堂的东大门。

　　当然，所有的记者都不会离开，宁肯席地而坐，也要等待着这场谈判结果的新闻发布。

　　不是记者们等着，是整个世界都在等着。

　　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的会谈，一开场就显出了气氛的极度庄严肃穆。这种气氛与这次谈判的主题是吻合的。

　　邓小平在谈判中首先表明中国政府的立场，他语音清晰地对撒切尔夫人说，中国对香港问题的基本立场是明确的，那就是中国准备在一九九七年收回香港。

　　听完邓小平的话，撒切尔夫人突然收起了笑容。她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方案，摆出强硬姿态，打出了“三个条约有效”和“维护香港繁荣稳定离不开英国”这两张牌。她一再重申，我要说的是，中英之间的三个条约是有效的，英国是根据这个管治香港的，中方不应该单方面改变我们双方的协议。

　　听完了撒切尔夫人的再三表述后，邓小平此时的脸色就显得异常冷峻，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显出了钢铁的光泽和棱角。他毫不含糊地对撒切尔夫人说，如果中国在一九九七年，也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十八年后还不能把香港收回来，那任何一个中国领导人和政府都不能向中国人民交代，甚至也不能向世界人民交代。那就意味着我们中国政府是晚清政府，我们这些中国领导人就成了李鸿章。我们的人民是充分信任我们政府的，如果十五年后还不能收回，人民就没有理由信任我们了。我们政府就应该自动下野，别无其他选择。撒切尔夫人显然没有估计到邓小平在会谈一开始就摆出了如此强硬的态度，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看到谈判局面显出了尴尬，港督尤德试图打破僵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邓先生，您一定知道，那三个条约，也是有区别的。

　　这时候，邓小平直接就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用力地挥了一下手，大声说，坦率地讲，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政府没有回旋余地。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中国在一九九七年要收回的不仅是新界，而且包括香港岛、九龙！

　　接着，邓小平再次重申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始终不承认十九世纪三个不平等条约的一贯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