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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作者:张中行

第109章 两 饭 店 (4)

  事有凑巧,丛书出一些,销路冷淡,出版社化积极为消极,我这一本干脆不入丛书,单行,于1988年出版。写这本书,借了几年来与文言多有交往的光,借了语言研究所吕叔湘先生和刘坚先生都碰过白话问题的光,但用的力也不少。还费过大力,是写“文白的界限”那一章,应注意的材料很多,而结论呢,说有界限,会看到不少骑墙派,说无界限,连这个书名也就无立足之地了。这一章写了五节,问题未必能圆满解决,却得了些与难问题沙场上周旋的快乐。自认为还有一得,是讲白话部分的末尾,我不避自大之嫌,提出现在执笔,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的问题,并表明自己的态度是“依傍口语”。在许多事情上,我常常苦于自信心不足,唯有在这方面是例外,过去是,现在是,推想将来还是,在书面语言的“像话”与“不像话”之间,我是坚决站在像话一边的。

  此外,谈有关文言的工作,还要提及一篇文章,是《关于学文言》。建国以后,语文课大体上还是继承传统,中学语文教材里既有白话,又有文言。学文言,要求是,比如高中毕业,能够读浅近的文言作品。事实是没有做到,又因为写现代文也是大多不通,于是有的人(而且多数是语文工作者)就把怨恨之箭射向文言,具体主张是中学生不再读文言。可是也有人主张应该读一些文言,又传统的力量太大,所以尽管有人喊,语文课本里还是编入文言教材。多数学生也头疼,实况又确是学不好,而仍在学,显然就成为问题。语文报刊上谈论这问题的不少,我的私见,都不免片面。于是想用由英国薛知微教授那里学来的“分析”的方法,谈谈这个问题。计由“文言典籍的长短”到“为个人想想”,共谈了十四个方面(1984年8月写完,刊于1985年7月出版的《语文论集》〔一〕)。分析,结果必是讲理多而主张少。但也可以看做有主张,那是文章末尾总结性的几句话:

  有关学文言的话说了不少,可以总结一下了。这很简单,是:(1)文言是很有用但不是非用不可的工具。(2)就国家说,应该使任何人都有学会文言的机会,但同时容许任何人有不学的自由。(3)就个人说,学不学要看各种条件,这是说可以不学,但有学会的机会而不利用,总是个不小的损失。

  到目前,事已过去十几年,想了想,有关学文言的问题,我的意见还是没有变。

  明眼的读者可以看到,对于文言,我是倾向于学会有好处的。因为有此倾向性,十几年来,上班业余,为了供应读物,我费的精力不算少。可是,也许可以算做遗憾吧,想做的并没有做完。那是想再编两本,只是因为自知已无此精力,不得不忍痛放弃。一本是《文言文选读》第四册,性质是“高级”的文言读本,收《易经·系辞》《庄子·天下》《史记·货殖列传》之类的文章,以备学文言的人食欲增强,啃完一般选本不饱,可以尝尝这一本,而如果也啃了,就可以说是如游五岳归来,见大山也不以为高了吧?另一本是《历代骈体文选读》。

  我一直认为,文由散而骈,是汉语求美的自然趋势,有流弊是弊,但求美并不错。而所求得,成为骈体(指通篇对仗),或只是骈句,我们读,确是有散句所不具有的美。学文言,单是为欣赏,也应该念念骈体。过去骈体选本,大多取中古而舍近代,其实,如清代,作骈体的名家也不少,所以我想选个历代的,还要特别着重声音美。可是,从事文言工作的人都知道,注解骈体最难,因为几乎是句句用典。总之,想想自己的年龄,想想工作的性质,只好知难而退。退了,还提它做什么?也只是表示,有关文言的工作,我没有做完而已。清人徐大椿诗有句云:“一生那(哪)有真闲日,百岁应多未了缘。”每一念及,不禁为之慨然。

  负 暄 三 种

  三种是1986年出版的《负暄琐话》,1990年出版的《负暄续话》,1994年出版的《负暄三话》,都是隔四年一本,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书名大致可以知道内容的性质,琐者,零零碎碎也,话者,出于口,闲谈也,而这闲谈,又是负暄之时,即坐在篱下或墙根,晒太阳时候说的。几个老朽,或年不老而心已朽,聚坐于篱下(夹注,也要说几句不至加冠之时),可以谈旧事,也可以谈新闻,我这琐话缩小了范围,至少是初动笔之时,谈旧而不谈新。旧还有个范,是“我”经常“怀念”的。所以就《琐话》说,写的不过是人、地、事之类。而我,也是人,就难得不受大小环境的影响,改革开放,说几句私见,只要意不在反,不再有坐牢或充军的危险。于是有时,嘴不严,或笔一滑,所说或所写就超出人、事、地的范围,正面说是也出现了“意”。意不多,但性质杂,间或也有属于对外的观感的,总之就不好说是怀念,有违于写《琐活》时的初衷了。

  但舍小取大,三本话的主流还是怀念。那就单说怀念,为什么要写这类的内容?解释,可以走谨慎一条路,是来于己身之性;也可以走大胆一条路,是来于常人之性。这性是“恋旧”。刨根到恋旧,还可以往下刨,那是命定“生年不满百”,假定能长寿,如彭祖且,活到八百岁,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舍不得,但“逝者”还是不能不“如斯夫”,因而想到过去,就不能不生爱着之心。《诗大序》所谓“情动于中”,然后顺流而下,就会“形于言”。这样说,想写这类怀旧的文章,必是由来远矣。事实也正是这样,如《续话》收的那篇《诗人南星》,就是1975年被动乡居时候写的。但真正动笔,还是80年代初,记得第一篇《庆珍》,是成于1982年9月。开了头,像是比写其他更有兴趣,就在多种工作的夹缝里写,到1984年的年底,积稿六十多篇,编排一下,定书名为《负暄琐话》,没有能出版问世的信心,投石问路,寄给深相知、在黑龙江大学任教的友人吕冀平,请他先看看,听听他的意见。

  他看了,想来一半是由于爱护,一半是由于也恋旧,他觉得还不无可取。恰巧他有个教过的学生名孙秉德,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负责文科书稿的工作,他写了序文,向孙秉德说了吹嘘性的推荐的话:“这本书你们印必赔钱,但赔钱你们也要印,以争取将来有人说,《负暄琐话》是你们出版社印的。”孙秉德“秉”尊师重道之“德”,未犹疑就接受出版,并且既不要作者补偿万八千元,又不要作者包销千八百册。书于一年多之后出版,印了四千多本,果然赔了钱。可是反应不坏,从而销路也不坏。反应有见于报刊的,有直接寄给我的,几乎都是表示愿意看。推想也必有不愿意看的,只因为通用的办法是扔在一边,不再过目挂心,所以我就不能知道。就是能知道,且夫人,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个人迷信的,我难得例外,也就必是竖起耳轮,只收好听的,不收难听的。这好听的壮了我的胆,记得是1988年8月,一阵心血来潮,写了一篇《彗星》,记在干校因看彗星而遭受批斗的趣事。写完一看,又是琐话一类,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再凑一本,名为《负暄续话》。

  计写了将近一年,于1989年5月完稿。有了《琐话》开路,这一本未费大周折,仍交黑龙江人民出版社,于第二年中期出版。写《续话》已是80年代晚期,我个人的情况,与80年代早期相比有了变化。用世俗的眼看,表现在名、利两个方面。名来于他人的目所见和耳所闻,所以要上报刊,最好是能上电视,我未上电视,可是已见于报刊,可以算做不再是无名氏或废名氏。而名,乃与利形影不离者也,表现于己身,是拼凑成篇,就有报刊肯惠赐一席地,其后是化零为整,印成个本本,用时髦而伟大的商业语说,是可以拿两次稿酬。又有变化,是《续话》收容的各篇,约半数以上在报刊上发表过,到《三话》就变为全部。这是说,《续话》完成之后,我还断断续续地写这类闲话式的文章,并且,其中的绝大多数,是报刊的编辑大人以定货、取货的方式,拿走爬上版面的。这样,就成书的过程而言,《琐话》与《三话》就大异,前者是“写”,后者是“集”。集,不集中写也,内容就难免杂,时间就难免拉长。记得书稿编成已是1993年接近年底,世间事就是怪,我慢了,出版社却一变过去的老牛破车为快马加鞭,只是半年就出了书。

  承有些读者的雅意,著文或来信,说喜欢看,希望我继续努力,写《四话》,写《五话》。我感激这样的美意,还有,如果我还不放下笔,也会仍旧写这类闲话式的文章,可是经过考虑,决定不再编印四、五。理由有轻的,是语云,事不过三,过三,连自己也会厌烦,况他人乎?理由还有重的,是上面提到的,后之视前,情调有变,道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齐,如果竟是这样,就决不该再来个齐一变,至于九夷了。换为具体说,《琐话》,十之十是以怀念为主旨;到《续话》,就加入说教性质的《安苦为道》之类、发牢骚性质的《由吴起起的东拉西扯》之类;《三话》就岔出去更远,收入《赋得读书人》《刚直与明哲》之类,温文尔雅变为横眉竖目。读者没有报以横眉竖目,依常人的处世之道,应该见好就收,所以就下定决心,到“三”为止。那么,还涂抹这类的文章,积少成多,如何处理呢?我的老朽哲学是,明天的事,到明天再说。

  以上,读者的美意说了不少,求全,应该关上门,自己看看,得失究竟怎么样。也想尽量多说些好听的,或自己认为于心无愧的。这是一,“发乎情”,即不是写命题作文;更不是先想到稿酬,然后拟题,敷衍成篇。率尔操觚,我是《诗大序》所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信徒,所以,至少是写《琐话》的诸篇,都是发乎情在先,执笔在后。这会有什么好处吗?至此,就不能不吹一次牛,曰可以避免无病呻吟也。可是,不只一门的重“道”的好心人会为我放心不下,“且夫情,有决堤之力者也,发了,必能止乎礼义吗?”答曰:“情发,未必及于男女,似不必因想到礼义而担心;退一步,间或及于男女,冲撞了礼义,也就只好由它去,因为著文,没有情总是不成的。”接着说二,是以“诚”对人,即所写都是自己心里想的。此意还可以由反面说。

  一种是不说假话,比如依时风,要如背九九歌,说什么什么是真理,我或则躲开,不提这类事,万一躲不开,也说真话,是不信。另一种是不说大话,比如我既怕苦,又怕死,就不随着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还有一种是不说官话,官话者,在上者喜欢听甚至限定说之话也,还可以变个形式,即话非原样,精神却合于最高指示是也,凡此,我都不欣赏,也就不收容于话下。再说三是浅易,即开卷看看不用费力。还可以加细,分作两个方面说。一方面是内容,没有惊天动地的,如“公即位”之类;没有神妙莫测的,如“在太平洋此岸发功,彼岸的癌症病人立即病除”之类。另一方面是表达,笔下都是家常话,不用绝不见于口语的新文言。至此,好听的,共说了三个方面,以抒情为本,说实话,浅易,真可以算做优点吗?但总可以算做特点吧?质之使这样的不三不四之作得以成书问世的吕冀平兄以为何如?

  最后,既然关上门,索性眼再睁大些,看看在自己编写的一些书本里,这三种话有没有什么值得说说的特点。想了想,也可以说确是有,那是较多来于“想写”,而不是碰到什么机会,顺水推舟就拿起笔。这想写,还可以用较为冠冕的话描述,那是我多年来推崇的一种为文的境界,是《庄子·天下》篇所说:“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仍借用《诗大序》的话,是情已动于中,不表达出来就憋得难受。按理说,我们为文,起因都应该是这个,但转而看实际,“学习语录某条的体会”,甚至“交代我的罪行”之类无论矣,就是写换高级职称的什么论著,换作家之美名的什么名作,有几篇是来于“不可以已”的?吾从众,回顾往昔,舞文弄墨不少,绝大多数来于随缘,只有这三种话,以及一本妄谈人生的《顺生论》,说“彼其充实”,不敢,但当仁不让,由动机方面看,总可以说是“不可以已”的。这样说,对于这三种话,我就难免有偏爱吧?实况也许正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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