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重又踏上了向洪州进发的旅程。洪州因王勃的《滕王阁序》而扬名，是众多文人都想造访的地方。一路上，魏小田、叶波、方言三人有些闷闷不乐，林之月、李烟二人倒是指指点点，很是高兴。我想趁热打铁抢在嵇子岳之前把林之月截下，但林之月对我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并不因那一吻而对我有更多的热情，这让我很郁闷。
到了洪州城外，只见一群人举着各式各样接人的牌子翘首以盼，当然这里面有受托来接的，也有亲自迎接的。那些往洪州去的行人远远地就盯着那堆牌子张望，若是发现人群中有人正举着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时，便会兴奋地招手喊叫，这时举牌之人也雀跃起来，从人群中奋力向前，二人紧紧拥抱，执手说上一堆客套话。然后旁边就会有好几个女子蜂拥而上开始拉客，有的说她的旅店供应全天的热水，想怎么洗就怎么洗；有的说她那有按摩技师技艺高超，可以消除旅途劳顿；有的说她那有风情万种的小姐，让旅途不再寂寞。诸如此类的，让那些名字上了牌的人感觉很有面子。至于那些名字没有上牌的行人则继续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往前走，但身在礼仪之邦的大唐，看着别人迎来送往，这心里无论如何不是太有滋味。
我们六人在洪州人生地不熟，根本没指望有人来接，只顾向前。但就在这时，魏小田忽然惊叫起来：“唐兄，你看！”我朝魏小田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人群中一块牌子上赫然写着“迎接长溪唐酽公子”，但举牌的人愣是没见着。我狠狠眨了眨眼，确实没错，便很激动地在马上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喊道：“我在这呢！”
这时只见牌子在人群里腾挪，硬是见不着人。林之月张大了嘴非常怪异地看着我：“人呢？”我站在马背上伸长了脖子也很纳闷。好半晌，只见一个侏儒从人群里气喘吁吁挤了出来，来到我的马前仰望着我，好像在仰望星空，不停地喘气。我不得不下马，那人仍然仰望着我，但仰望的高度稍微正常了一些，然后终于一口气接了上来，问道：“请问，您是唐酽公子？”我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那人刷地一下把手举过自己的头顶，非常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嘴里喊着：“太好了，终于把唐公子您给盼来了。”我越发地尴尬起来，本来挺有面子的一件事，被这矮个这么一搅实在神气不起来。不过奇怪的是旁边同样接客的一帮人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异样，肯定不是嘲笑那种的。正准备问个究竟，这时围了三个妖艳但衣着华丽的女人过来，明显比其他拉客的高了一个档次不止。
其中一个牵着我的手轻轻地晃着：“唐公子，只要来过洪州的，您打听打听，谁不说我们的春花旅店好。”
另一个就差没有整个人吊到我脖子上了，声音腻得像上了层油：“唐公子，您就住我们那嘛，住我们那嘛，我们旅店……”说到这顿住，附到了我耳边，“姑娘们的服务绝对一流。”
剩下的那女子非常鄙夷地看着那两个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深情款款地握住我的手，娇艳之中忽然透出点端庄：“唐公子，我们的洪州竹馆可是官办的，大唐一千多家官办的驿馆，只有十家被官府评为五星级驿馆，我们是其中之一。哼，那些旅店，和我们驿馆怎么比？也就是住些下里巴人罢了。”
她这话一出口，另外两个女人被戳到了痛处，反应十分强烈，也顾不上我了，围着那女子论理，一个说：“官办的就了不起啦？玄宗皇帝还说大力发展民办经济，大唐的繁荣少得了我们吗？”另一个说：“要不是靠官府撑着，你们这些人早喝西北风去了。”
那女子依然一脸的不屑，正眼也不瞧那俩女人，很有点舌战群儒的做派：“不错，皇上是说了要发展民办经济，但哪个官家把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靠官府撑着那又怎样，你们想要，人家撑你吗？你们倒说说看，哪些个有头有脸的到了洪州住你们的旅店？”
俩女子彻底被激怒了，终于动手，三人扭打在一起。那侏儒举着双手挤到中间，非常努力地要把三人推开，由于他双手所能举到的最大高度恰好是在胸脯的部位，所以在劝架的过程中占了不少便宜。我们几人也觉得这么闹太不成体统，纷纷下马劝架，好不容易把三人劝开，那侏儒已是累得像热天的小狗直吐舌头，但他还是要执拗地说：“都……都别闹了……”接着又吐了吐舌头，“我家主人已经为唐公子几位都订好地方了，谁吵也没用。”
我觉得非常神奇，我的面子居然会大到了洪州。便问道：“你家主人是哪位？”
“就是养心病坊的王小嘴。”
“啊？原来是王小嘴啊，他的养心病坊也开到了洪州？”
“洪州的养心病坊是我家主人开的第二十家连锁坊，今年年初刚开张的。这几日主人正好在洪州，听说唐公子几人赴京赶考，算好了日子让我在这等着。”
魏小田狠狠拍了拍我的肩膀：“唐兄，还是你行啊，想当初你病得差点一命呜呼，却教人开创了一番大事业。”
那侏儒也说道：“常听我家主人提起唐公子，说养心病坊还是您的主意呢。”
我颇有些自得。的确，如果没有我当初的一番点拨，那王小嘴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也确实肝胆，今天这番安排着实让人舒坦到了心坎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叫了个侏儒来，多少让人看了有些不适。
林之月听魏小田这么一说觉得奇怪，便问我：“这么说，还有典故了？”
我嘿嘿笑了笑，没有回答。林之月见我不答目光又投向魏小田，魏小田见我不答也嘿嘿笑了笑，说：“你问唐兄好了，别看我。”
林之月的好奇心被挑得越来越高，便瞪了我一眼道：“到底说不说？”
我原以为自从鄱阳湖边一吻后，林之月对我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她不痛快时对我仍是一如从前的神态，让我不免有点心里发虚，只得说道：“也没什么啦，就是前些年生了一场心病，是王小嘴给看好的，我便建议他开个养心病坊，专治心病，想不到这些年越做越大了。”
林之月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少年不识愁滋味，得的是什么心病啊。”
我因李烟在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朝李烟看了看，李烟笑道：“之月，亏你那么聪明，怎么事情一扯到你就犯傻了，唐酽的心病还可能是为别人得的吗？”
林之月脸一红，默不作声了。我们几人随着侏儒进了洪州城。洪州城果然不同于长溪那样的小县，如果说长溪是个静若处子的小地方，那么洪州就是一个动若脱兔的大地方。在长溪休养生息可以，但真要干一番事业，还真得到洪州这种地方。洪州是我们此行进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都市，我们六人此前从未出过远门，在小地方待惯了，一下子进到这雕梁画栋熙来人往的繁华之地，忍不住觉得满眼的新鲜。
养心病坊坐落在贵妃街上。贵妃街是洪州城内最繁华的商业街，养心病坊选址在这，虽说租金高了些，但知名度一下子就上去了。我们在病坊前下了马，在坊前驻足看了看，这病坊装修得很有气势，上下三层，约有近十间标准店面的宽度，招牌上写着“养心病坊洪州分坊”，来这看心病的人是络绎不绝，看得出生意十分红火。
王小嘴得到侏儒的通报从坊里赶了出来，见到我异常地亲热，几个跨步上来一把抱住我：“贤弟，好久不见，想死老哥了。”
我有一年多没见到王小嘴了，他乡遇故知，而且还受到人家的热情款待，不禁也激动起来：“是啊，有一年多了吧，不过王兄是越发地风采了。”
“哪里哪里，我也就是奔波劳碌的命。这一年多时间，都在外忙着开分坊，也没时间回长溪。前些日子回到长溪想去拜访贤弟，唐县令说贤弟和几位好友出外游学了，还要赴明年的科考，我想贤弟一路游山玩水不见得走得快，我刚巧在洪州开了分坊也想过来看看，便在这等着了。”
“多谢王兄，我还纳闷呢，在洪州我两眼一抹黑，怎会有人迎接？不过王兄，怎么叫了个侏儒来，有损形象啊。”
王小嘴哈哈笑道：“贤弟有所不知，现如今手下有个侏儒那是身份的象征。在我们大唐，道州的侏儒最为有名，每年都要作为土贡献给朝廷。在长安城里，哪个大户人家没有个把侏儒服侍着？如果哪户人家有外国的侏儒，那更是既富且贵，谁见了都得绕道走。难道贤弟没有发现，我派了个侏儒去，旁人看你的眼神都有所不同吗？”
我仔细想了想，的确如此，难怪来拉客的也上了档次。接着王小嘴又告诉我，养心病坊的业务有了新拓展，以前只是动嘴，现在可以动手，就是专门辟出几间房作为发泄室，让那些心里有怨有恨的都进去拳打脚踢或是温存一番，出来后，每个人都会如释重负，心情好转不少。我们几人听了大感兴趣，王小嘴便带我们上了三楼。
来到三楼，只见每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先是听到一个女声歇斯底里地尖叫：“你这挨千刀的，我让你在外找野女人！”我们点破了窗户纸往里瞧，只见一个黑矮干瘦的女人披头散发咬牙切齿，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正一刀刀扎在一个稻草人身上，稻草人身上血光飞溅。王小嘴在一旁解释道，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在稻草人里用袋子装了一些猪血。那女子约莫扎了十几刀，哈哈哈狂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拔出杀猪刀，昂首挺胸走了出来，旁若无人地离开，似乎嘴里还隐约哼着首轻快的小调，把我们几个男人看得是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升到了头顶。
魏小田望着那女人下楼的背影，心有余悸地说了句：“太狠了，找这样的老婆死定了。”
林之月在旁边火上浇油：“你们那些未过门的老婆要是知道你们和那些个驴友过夜，只怕也是这样。”这句话让魏小田、方言、叶波狠狠打了一个寒战，拼命向林之月和李烟表白那一夜真的是很纯洁的一夜，纯洁得就像鄱阳湖水。
这边正害怕着，突然又听得炸雷似的一声吼：“你这王八羔子，大爷的钱就这么好坑吗？跑了是吗？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我们又点破了窗户纸往里瞧，只见一个壮汉钵头大的拳一拳拳非常结实地打在稻草人的腹部，稻草人一口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王小嘴又解释道，他们根据不同客户的需求，定做了不同构造的稻草人，这个稻草人体内也装了猪血，和那个挨刀扎的稻草人不同的是，他们从猪血袋里安了条管子接到稻草人嘴里，腹部受到打击挤压，血就顺着管子从嘴里流出来了。我们大赞构思的奇妙。这时又见壮汉一口浓痰吐在稻草人脸上：“敢让老子放血，今天我倒看看是谁的血出得更多！”说着，又是一记直拳狠狠地击在稻草人的腹部，稻草人又是一口血，但很明显这口血没什么数量，看来血是吐得差不多了。那壮汉显然对这一拳的效果很不满意，嘴里嚷道：“医生，加血，快加血！”王小嘴朝楼道内的一个伙计喊道：“快，三号房加血！”那伙计非常迅捷地从橱柜里抓了一袋血出来，朝壮汉的房里跑来。
林之月可能觉得这些场面都过于血腥，便问王小嘴：“怎么你这全是这么暴力的？”
王小嘴神秘地一笑：“也有温情脉脉的，你们随我来。”说着，便带着我们拐过一个弯，来到最靠里的一间房。这间房不仅四处紧闭，而且有窗的地方还遮着布帘，就是点开窗户纸也是两眼摸瞎。王小嘴又领着我们进了隔壁的一间小房，小房里居然有个观察口，王小嘴说，靠里面几间房里的病人都是患了相思病的，不太好治，所以得设专门的观察室，好让医生可以看到房里病人的反应，以便采取进一步的治疗措施。
我们通过观察口朝里张望，只见房内十分昏暗，点着几根红烛，气氛十分暧昧。一个非常委琐的男人正极其陶醉地抱着一个裸女，并在裸女身上一阵狂亲，嘴里喊着：“亲亲，我的亲亲，我终于和你在一起了，你躲不开我的。”那裸女也发出阵阵娇喘。我的脸一热，虽然场景有些龌龌，但还是喊出了我的心声，我对林之月何尝不想这样。那边林之月和李烟“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满脸通红，有些愠怒地看着王小嘴。王小嘴急忙解释说那也是稻草人，只是缝上了猪皮以增加手感，至于女人发出的声音，则是专门请了歌伎躲在房里的帘后发出来的，这么做就是为了更逼真一些，治疗的效果才更好。魏小田问，歌伎怎么会愿意来，是不是给了高价。王小嘴说年轻当红的歌伎当然不会来，他们也请不起，他找的全是老歌伎，这些人本来客人给的钱就少，再说工作时间又大都在晚上，所以白天能有地方让她们再赚些外快，自然十分乐意，工作态度也非常地认真。我们几个男的大赞王小嘴是个经商奇才，脑袋瓜确实好用。只有林之月和李烟板着张脸，看来她们还没缓过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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