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做的已经超出了一个医生的范围?
如果有什么意外,一是你感情上受不了,二是如果家属反过来责怪你,你会觉得受伤害。
其实我知道,其实我也想过,我这样做,不全是我的同情心泛滥,而是因为,贺家人太好了,他们那么信任我们。我记得我刚入学的时候,丁院长给我们讲过,一个好的医生,需要很多很多次失败才能累积经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行行都有说不出的苦。
严如意心里非常清楚姚淑云的事对外损害了医院的形象,对内伤了医护人员的心。她又不糊涂,但谁又能救得了谁?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医务处长难干了。收费科郑科长打了好几次电话,告诉她心外贺志梅住院费的事,入院那天丁院长发话,武明训签字,一个钱也没交,医院的人都喜欢钟立行,觉得他刚来,不好意思多说,让她去问问。她往心外科打了电话,说钟立行查房去了,她只好先作罢。
贺志梅在心外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前几天会诊,最后的决定还是准备手术。贺志梅父亲急忙通知了老伴,老伴带着小贺的三个姐姐来看她,一早就进了病房。顾磊走进病房,看见一屋子人,吓了一跳。贺志梅父亲急忙说是家里人,刚下火车,求顾磊让他们待在一块儿说会儿话。顾磊有些不忍,悄悄告诉他们可以再坐一会儿,十分钟后钟主任来查房,那时就得走了。贺家千恩万谢,顾磊正要往外走,贺志梅母亲却拉住顾磊问东问西,怕手术有风险,不想让孩子做,顾磊没办法回答她,只是劝她好好想想,就退了出来。
想到贺志梅一家悲惨的处境,顾磊有些难过,决心去找钟立行,将贺志梅母亲不愿意贺志梅做手术的事告诉他。钟立行急忙去看贺志梅,顾磊紧张地跟过来:“对不起,钟主任,本来上午不是探视时间,他们刚从老家来,是我让他们待在病房里的。”钟立行看了一眼顾磊,说了句:“同情心泛滥!下不为例啊!”让别人散去,只跟顾磊一块儿进了病房。
虽然顾磊打了预防针,钟立行看见一屋子人还是吓了一跳:“哟,这么多人。”贺志梅父亲走过来,拉着钟立行的手:“大夫,对不住你,我闺女她娘不愿意孩子做这个手术,怕孩子挺不过来。”
钟立行拍拍老人的手:“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你们不想做有不想做的理由,我都能理解。”
贺志梅的母亲拉着女儿的手:“闺女,娘不是不想让你做这个手术,只是万一出点啥事,娘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贺志梅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娘,您别哭!做也好,不做也好,我总算见到了好大夫,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毛病了。”
“闺女,你别怪娘,娘一是怕你出点什么差错,二来咱们家也没那么多钱,娘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娘,我不委屈,能活到现在都是俺运气好,这么多年,姐姐们,爹,您都没嫌弃过我,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母女两个在哭,姐姐们也在一边哭。王冬走进来,看见一屋子人也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出什么事儿了吗?”
顾磊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王冬一怔:“你说什么?不做了?为什么?”他冲动地走到贺志梅面前,“贺志梅,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应该自己做主!”
贺志梅眼里闪过希望的光,随即暗下去。
王冬问:“是你母亲不愿意是吧?”回身看着贺志梅的母亲,“是你不愿意是吧?你也不看看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这种情况随时会死,她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你们说,你们说!”
贺志梅的母亲哭着:“大夫,我们不是不想做,可是我们哪儿花得起那么多的钱?”
王冬愣了一下:“没钱?又是钱的问题?”回身看着钟立行,钟立行走了出去。
王冬、钟立行、顾磊走进办公室。王冬气呼呼地坐下:“顾磊,你帮我算一下,贺志梅的手术大约要多少钱?”
顾磊回答:“我算过了,大约要五万多。”
王冬一惊:“那么多?”
顾磊又说:“而且从她住进医院,在急诊住了十几天,加上检查的费用已经花了两万多,都欠着呢。”
王冬看着钟立行:“钟主任,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一下手术的费用?”
钟立行迟疑着:“不然我去找武院长和陈院长商量一下吧,不知道医院这方面有什么规定,我去了解一下。”
王冬急切地说:“据我所知,咱们医院好多医生,碰上疑难病案,都希望医院能免一些费用,一是帮助病人,二是能搞一些科研,发表点论文……”
钟立行异样地看了王冬一眼:“啊,是吗?那我去找找他们。”说着往外走,顾磊追上来:“钟主任,我跟你说,我早就觉得王主任他这么热心是另有所图,您听见了吧?”
钟立行低声但严厉地叫了声:“顾磊!”
顾磊答应:“是!”
钟立行严肃地说:“我知道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容易有很多小动作小心眼,我不希望你是这样的。”
顾磊看着钟立行:“是,对不起,钟主任。”
钟立行:“知道当医生的职责是什么吧?只要对病人有利的事,就可以做!”
顾磊:“知道了,钟主任。
钟立行:“更何况医生搞科研也不是什么过错,自己的事业是事业,别人的事业就都是阴谋,这不好。
顾磊尴尬:“我知道错了,您别再说我了,钟主任!
钟立行看了他好一会儿,走开。王冬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脑子走直线,不太拐弯,但对贺志梅的事还是很上心,这让他很欣慰。他去找武明训,准备说贺志梅的事。一进门,严如意也在,钟立行急忙把情况说了一遍,问院里是不是能减免手术费用。武明训一听又是费用的事,和严如意互相看看,叹了口气,告诉钟立行,他马上就找丁院长商量这事,让他等一会儿。
午休时间,顾磊走出外科大楼,往食堂走去。一个上午他都纠结贺志梅的事。钟立行的话让他很受震动,王冬的态度让他很看不惯,他们这些小大夫还没有自己的价值观,摇来摆去,起伏不定,要看谁来带,怎么带。钟立行刚来时间不长,顾磊已经起了很多变化,他非常努力,想把一切都做好,让钟立行满意,但还不知道怎么使这个劲。他走到食堂门口,无意中回头,看见草地的长椅上,贺志梅的母亲和三个姐姐正坐在那儿,吃着随身带来的干粮。贺志梅的父亲在不远处的水龙头处正接水,接完,端着一个杯子过来,把水递给贺志梅的母亲,看着她喝。贺志梅的母亲喝完了,杯子在几个人手中传来传去。
顾磊突然有些不忍心,他匆匆忙忙跑进食堂,买了六个盒饭,然后又对师傅说:“师傅,麻烦你再给我五瓶矿泉水。师傅把水装好,递给他。
丁海走过来:“哎,顾磊,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买这么多饭?你们科中午也不休息啊?让不让人活了?”
顾磊看了看丁海:“不是。拎着东西跑了,丁海好奇,端着饭盒跟了出来。
顾磊拎着吃的东西匆匆跑过来,贺志梅的家人还在那儿安静地吃东西。
顾磊过去,把吃的东西放在他们面前:“钟主任让我给你们送点吃的。
贺志梅的父亲一怔:“大夫,你这是,你这是干什么?”
顾磊忙说:“没什么,我,我”
贺志梅的母亲和几个姐姐也有些不安,全站了起来。
贺志梅的父亲惊讶地说:“你们,是不是不想给我闺女治病了?是不是想让我们走?”
顾磊急忙说:“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贺志梅的父亲哭丧着脸:“我们不是不想让闺女做手术,是,怕。
顾磊急忙说:“不是,不是,您误会了,不是钟大夫让我送的,是,是我想送给你们。”
贺志梅的父亲一下哭了起来:“大夫,您这是……可怜我们是不是?我知道,
您是可怜我们,我们、我们、不要这吃的,你们对我们这么好,给我闺女看病,我们已经够不落忍的了,这吃的我们不要,我们虽然穷,可是我们都好好的,我们……”
顾磊眼圈红了:“对不起,您千万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们一家人,太好了,那么善良,那么本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们,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贺志梅的父亲明白了顾磊的意思,走过来拉住顾磊的手:“大夫,谢谢您,您这么说,您要这么说,我们就、我们就吃,我们就收下……”回身招呼家里人,“你们别愣着,别让人家大夫拿那么沉的东西……”贺志梅的姐姐急忙上来拿东西。
丁海端着饭盒跑过来,看见这一幕,呆住了,罗雪樱也跑了过来,停了下来。
严如意端着两只手,匆匆走了过来,看见这一行人,再看到丁海:“哎,丁海……”停下来,“你们这是?哎,你不是贺志梅的父亲吗?这是?”
丁海和顾磊互相看着,顾磊有些尴尬:“严老师,我们我们”
罗雪樱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有话快说。
顾磊严肃地说道:“严老师,您有空吗?我想找您谈谈。”
严如意见顾磊严肃的样子,有些好笑。
顾磊鼓起勇气:“我们想,贺志梅的手术的事……”
严如意恍然大悟:“啊,你是想跟我说这事?告诉你,武院长跟丁院长一块儿商量过了,手术费用院里出。”
顾磊惊喜地说:“真的?真的?那可太好了!”
贺志梅家人感动地互相看着,顾磊、丁海和罗雪樱也互相看了看,都笑了。
黄昏时分,钟立行、王冬、顾磊走进贺志梅的病房。钟立行示意王冬把好消息告诉贺志梅,王冬走过来,微笑地看着贺志梅:“小贺,跟你说个事,今天院里开过会了,你的手术费用由院里替你出。”
贺志梅眼里闪过希望的光芒。
“不过,有些情况我要事先向你说明,手术成功了,当然一切都没问题,如果失败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贺志梅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害怕。
这个王冬,好话永远不会好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说话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钟立行早就发现了王冬的这个毛病。看见这局面,他急忙走过来:“你先别急,贺志梅,你听我说,王主任说的情况只是可能性的一种,这也是,算是惯例吧,还是那句话,做不做的决定权在你,你们再商量一下,我们等你们的意见。”见贺志梅有些紧张,钟立行鼓励着她:“贺志梅,生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决定,不要有压力,也不要害怕!说着向她点了一下头,走了出去。王冬和顾磊看着他走出去,也跟了出去。
贺志梅叫了声:“钟主任!”
钟立行回头。
贺志梅坚定地说:“钟主任,我想做手术!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们,我想活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从我第一天看见您,我就相信您,我做,就是死了,我也认了!”
贺志梅的父母和姐姐走了进来,拉住她的手:“闺女,我们也想给你做,就是怕,万一出个啥事,对不住你!
贺志梅哭道:“爹,娘,我明白,我都明白。”一家人全哭了,钟立行带着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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