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看海

　　孙玉亮

　　男孩想去看大海，是因为一首歌。

　　每天背着书包走进校园，学校的喇叭里反复唱的那首歌，旋律简直太美了：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

　　于是男孩常常想，我为什么没有出生在大海边，大海怎么就不是我的故乡。男孩做梦都想去看大海，可大海却离他千里之遥，看海又谈何容易。

　　机会终于来了！伙伴们都兴高采烈地坐进了看海的客车，然而男孩却不能和他们一路同行。

　　往日曾是热闹非凡的厂区，今天却冷冷清清，居然连个人影也不见。男孩孤零零地坐在那道破旧的矮墙边，两条腿伸得老长，摆成了“八”字形，眼睛睁得老大，小嘴也撅得老高。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团黑影一闪过去，男孩猛地爬起来，是谁？

　　原来是一只大黄狗，狗叉开着四条腿，伸着红红的长舌头，舌尖上泛着阴森的寒气。要知道，男孩最怕的就是狗，在以往，他准会掉头逃回家。

　　可今天男孩却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叉开两腿，摆出一副和狗拼命的架式。很显然，大黄狗感到有些意外，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间竟不敢贸然行动。男孩率先发起攻击，他把砖头狠狠地掷向了大黄狗，狗惨叫一声，跑远了。

　　妈妈的喊叫声渐远渐近，男孩知道该回家吃饭了。

　　饭桌上摆放着一盘土豆丝和一盆热乎乎的萝卜汤。男孩“咕咚咕咚”喝光一碗汤，肚子里顿时漾起一些甜意。

　　爸爸从菜碗里，挑出一小簇肉丝，夹进男孩的花瓷小碗。男孩用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夹起肉丝就往嘴里送，刚到唇边，筷子停住了。爸爸正需要营养啊！于是男孩又把肉丝送回来。

　　爸爸笑了，把肉丝一分为二，一半给了男孩，一半留给自己。

　　妈妈说：“快吃了吧。”

　　男孩反复咀嚼着肉丝，直到嚼出满口的肉香，才舍得咽下去。

　　晚饭后，家属区漆黑一片，没人影，也没声音。只有一扇小窗在幽暗里孤单地闪着亮光。

　　“你想去看海，对吗？”爸爸问。男孩的嘴角抖了抖，然后摇摇头。

　　“唉——都是爸爸不好，不能带你去看海。”爸爸的头埋在胸前，长长地叹息一声。

　　“不……不是，我真的不想去看海。”男孩声音低低的。

　　屋里好一阵静得出奇。只有妈妈洗碗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我知道你喜欢大海。不过，你别难过，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去，大海会等着你的！”爸爸郑重地说。

　　男孩猛感到一阵伤心，喉咙像被东西堵了似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男孩眼里闪烁着刚毅的光芒，坚定地说：“爸爸你也别难过，等我大了，要和您一块儿去看海。”

　　听了男孩的话，爸爸幸福地笑了。

　　爸爸是国营机械厂的职工，工厂效益非常好。每年暑假，厂里都组织职工外出旅游，还可以带家属同去。可是，年前爸爸遭了车祸，一直在家养病，当然不能随队去海城旅游。

　　海城风景怡人，那里有山，也有海。男孩语文课本的封面就是海城的风景画，海浪张开了巨大的手臂，捧起了无数的白帆，美丽极了。

　　那天，男孩躲在矮墙的拐角处，眼巴巴地瞅着伙伴们戴着小蓝帽，举着小红旗，一个个跳上那辆白色的大客车。直到客车走远，男孩才忽闪着鼻翼，从角落里钻出来……

　　开学后，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清秀的粉笔字：你长大了干什么？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发了言：科学家、解放军、工人……

　　轮到男孩了。他两手笔直地贴在裤缝上，高声喊：“我长大了要当船长！”尽管他的话语很有力量，可还是引来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男孩的脸通红，又高声重复一遍：“我要当船长！”

　　老师满脸疑惑地问：“你为什么想当船长呢？”

　　男孩眨着眼睛说：“等长大了，我要载着爸爸看大海！”听了男孩的话，教室里居然安静了下来。

　　老师说：“船长可不是容易当的，得需要好多本领呢，你可要加油呀！”男孩点点头。

　　后来，机械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没过多久就倒闭了。职工们也就没了外出游玩的机会。

　　那个想带爸爸去看海的男孩，不是别人，他就是我。

　　十多年来，那首动听的歌谣，伴我一路前行，为了实现和爸爸一起看海的心愿，一向贪玩的我，变得学习刻苦起来，成绩也愈加优秀。尽管如此，长大后，我还是没有成为船长，却成了一名教师。

　　但庆幸的是，我有个学生大学毕业后分在了海城工作，他多次打电话邀请我去海城游玩。

　　去年，我们全家一起乘车去了海城，学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海城的风景真的很美，青山连着碧水，碧水连着蓝天……爸爸很兴奋，和我一起唱起了那首动人的歌——海风吹，海浪涌，随我飘流四方……

　　从海城回来后，爸爸逢人就说：“儿子带俺去看海了！”

　　“儿子”两个字，爸爸说得竟是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