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998年的夏天

　　陈树茂

　　1998年的夏天，大牛从老家来省城找我。

　　大牛说，你是咱们村年青人的榜样，我也要像你一样留在省城。其实我大学刚毕业，在省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勉强能养活自己，在乡下却被传成当官赚大钱的。

　　大牛家里穷，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裁缝、泥工、木工，什么活都干过。这几年，村里出外打工的人多了，他也跟着出来。他来省城那晚，我请他到大排档吃饭，几瓶啤酒下肚，话也多了。

　　要不是我家里穷，我也能上大学，在省城上班。

　　你小时候读书成绩好，又能打架，我暗地里以你为榜样呢。

　　我还是大学生的榜样，你不要吹捧我了。

　　你忘了，你还救过我一次呢。

　　那点小事算啥，如果是我掉下水，你也会救我。

　　我不行，我不会游水。

　　哈哈，哈哈。

　　接下来几天，我要去工地加班，就拿了一百块给他，还写了地址和传呼机号给他。一天，我加班回来，见到他躺在床上。我问他，吃饭了吗？他答，还没呢。怎么还没吃？没钱了，我一整天没吃饭了。不是给你一百块吗……

　　大牛断断续续说了这两天的事。我第一感觉是，受骗了。他在附近路上遇到一个妇女带着小孩，说钱包被抢了，没钱坐车回家。大牛傻呼呼地把全身的钱给了她。那妇女还要了地址，说回到家就汇钱过来。我听完哈哈大笑，说，那个女的我那几天看过她。大牛正经说，她说在那站好几天了，没人理她，我看她样子是真的。我摇摇头说，大牛啊，城市里不像乡下，你以后要多留个心眼啊。大牛坚决说，她不会骗我的！我拗不过他，就拉他一起出去吃饭。大牛狼吞虎咽吃了两份快餐。我直摇头，心想，真是傻，自己留着钱，还会挨饿？

　　当晚，我给他讲了很多出外注意的事项，比如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不要抽陌生人的烟。大牛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见他几次张口想说话。他估计在想，怎么这样。

　　有一天，大牛很晚才回来。他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一声不吭。我问，今天面试又失败了？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安慰他，用不着这样，明天再找。这时，我才发现大牛的手受伤了，血迹已干。打架了？不是。怎么回事？帮人抢回一条项链，摔了一跤。

　　大牛还像以前一样爱出风头。我以前很感激他，经常帮我教训欺负我的人。但在大城市，面对那些歹徒手持刀枪，多危险啊。大牛说，我帮她抢回项链，她连谢都没说一声。我也感叹一声，现在的人啊！我偷偷看了一眼大牛，他眼眶红红的，好像流泪了。

　　那个夏天，台风、暴雨特别多。大牛已经找到一份临时工，暂时还住在我宿舍。一天下大暴雨，工地不开工，我就待在宿舍看书。他说，今天有个亲戚来看病，请了假过去。暴雨一直下，我在宿舍待了一天。晚上十点多，大牛还没回来。我洗了澡刚想睡觉，传呼机响了。外面风雨很大，我懒得出去。传呼机又响了一次，同一个号码。我冒雨出去回了电话。我问，是大牛吗？电话那头答，不是，我是派出所的警察，你是他朋友吗？你的朋友出事了，你过来医院一下。什么事？车祸。

　　我赶到医院，大牛已经去了。警察说，大牛是在白云山脚被车撞的，肇事司机弃车逃跑了。我奇怪问，晚上这么大暴雨，他怎么会跑到路中间去？警察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要找到当时的目击者才知道。

　　十几天过去了，警察还没抓到肇事司机。大牛也开始慢慢淡出我的生活。一天，我接到警方的电话，说找到一个目击者，那晚下大暴雨，白云山脚塌方，有棵大树倒在路上，大牛跑到路中间挥手制止车辆，有部车开得太快，把他撞飞了……我听着忍不住掉泪，大牛，你怎么就那么傻！

　　几天后，我意外收到一封信和一张五百块钱的汇款单。我读着信，又一次掉泪了。大牛说得对，那妇女没骗他，她回家后寄了五百块钱过来。大牛当时留了我的姓名和地址。

　　那妇女还在信里说，她现在一直教育自己的小孩，要相信这世上有好人，还祝我好人一生平安。不对，应该是祝大牛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