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八岁的志愿

　　谢素军

　　十八岁那年，别家欢乐，我家愁。高考一役，犹如一场紧锣密鼓的中法战争，最终是不败而败，当年大清朝一场镇南关大捷，大破法军，占着上风却签下《西贡条约》，可谓丧权辱国，却未曾想本姑娘也会阴沟里翻船，鬼使神差地举着高分大旗与一所边缘的二流大学相约在第四志愿。

　　欲哭无泪。班主任怕我一时冲动来个香消玉损，整天派几个大内密探跟着我，名曰独游乐，不如同窗共乐，半夜还招我谈心，语重心长说，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多先毁其第一志愿，然破其第二志愿，再坏其第三志愿——。我倒！此等牵强附会，傻子都看得出是安慰之词，可我还得装出一副似懂非懂、强颜欢笑模样，有人要你已是福分，更何况姑娘我老大不小，没理由、也没资格耍什么脾气了。

　　鸡窝里果真是缺少凤凰，烂学校必定是鲜见帅哥。此等金玉良言乃当年大一前辈所教，今日开学第一天便得以明证，要不然怎么会在茫茫人群中，那么一回头，便碰上了本姑娘的生死对头——莫特。此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国字脸，双鬓有须，按照传统观点，差一点就当得起美男子之称号，可偏偏在那高高的鼻子上方生了一对小绿豆，所谓一颗眼珠子坏了一张脸，正是对莫特的最好概括，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满脸涨红，指着我说，你——。话没说完，便被我一掐而断，你什么，认错人了。

　　莫特是高三隔壁班的同学，由于当年是以最低分考进我们高中，故名气甚大，印象中成绩总在下游徘徊，却没想到本姑娘今日虎落平阳，竟然沦落到要与此等后进生为伍。幸亏本姑娘当机立断，且身材娇小，才得以瞬间消失在一片人海。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低调，就不会让那莫大瘟神认出我是谁了，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像我这种十八岁的校花级才女，就好比暗夜里的萤火虫、田地里的金龟子那么的鲜明，那么的出众，特别是我那双耐不住寂寞的腿、凌乱的发型、嘴里嚼着两毛钱一块的口香糖、还有我兜里露出的那半包旺旺雪饼和没吃完的心相印果冻，都深深的出卖了我，更何况学校就巴掌大，逃是逃不掉的了，所以再一次碰见莫特，本姑娘我不躲不闪，一副大义凌然要杀要剐随你大小便的样子，莫特果然是兴奋不已，整个下午跟在我背后唠叨，又谈高考，又谈专业，丝毫不顾及路人正在观看一出《美女与野兽》的好戏。在拿到我联系方式之后，才算鸣金收兵，放了本姑娘一条生路。

　　十八岁的劫难似乎未了，在本姑娘心情稍微好转之时，一颗智牙竟然兴风作浪，把我一张樱桃小嘴弄得歪歪扭扭，淑女风范荡然无存，莫特不知从哪打听到我在医院，满头大汗的奔进病房，嘘寒问暖，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看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讨厌他。

　　护士看到病房满地橘子皮的时候，一脸无奈，只说，这半个月你就别照镜子了，长了智牙竟然还敢吃这么上火的东西！果然，第二天，我一直引以为傲的瓜子脸竟然暴涨为大冬瓜，我撕心裂肺的在电话里骂着莫特，他却装出一副可怜样，不断道歉，最后实在扛不住了，便说，大不了每天我亲自给你熬粥喝好了。

　　我告诉宿舍的姐妹，谁也不准私下帮莫特捎带什么东西，学校规定，女生宿舍男生免进，我倒要看看这该死的莫特怎么飞进来。果然，一整天下来，没有丝毫动静，真是没诚意，本姑娘就在二楼，他竟然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他竟然就忍心让我一个女孩子忍饥挨饿，亏他还那么信誓旦旦，真不是男人。

　　我走到阳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可那冬瓜却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都怪那可恶的莫特，我嘀咕。话未完，耳边却突然有人说，别骂了，先把粥拿着。莫特竟然顺着下水道管爬了上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又爬了下去。如此反复，每天晚上，莫特都会准时的出现，带着一盒热乎乎的小米粥。我突然想起童话中城堡，那里面总住着一位十八岁的公主，在等着一位王子的攀墙而上。

　　十八岁末，本姑娘的瓜子脸终于回来了，我发短信给莫特说，不要再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可莫特说，再送最后一次。那天晚上，当我打开那个熟悉的铁盒时，里面却不是热乎的小米粥，而是一张高考志愿表的复印件，上面整齐的写着北大，清华、复旦……志愿的排序与我当初一模一样。莫特，他怎么知道我的志愿？他是在揭我伤疤吗？我不想再想，只是从那天起，我拒绝了莫特的一切来往。

　　除夕夜，我打电话给高三的班主任，她异常激动，可就在那天，班主任告诉我，其实莫特的高考分数比我还高，他向班主任打听了我的志愿后，与我填的一模一样，却没想我会掉进随意填的第四志愿，他本来可以读个更好的学校，但却费尽周折，选择了爱的方向。

　　我泪流满面，手忙脚乱的从抽屉里翻出莫特那张志愿表，在志愿表的背后，发现一行淡淡的铅笔字：你是我唯一的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