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野猪祭

　　杨汉光

　　初中毕业后，我一时没事干，父亲就带我进山保护庄稼。开春的时候，父亲在山里种了很多红薯、木薯、玉米，现在已经丰收在望。父亲说，山里有野猪，常在夜晚出来糟蹋我们的庄稼，他一个人斗不过野猪，急需个帮手。

　　斗野猪，这太刺激了，我兴奋地跟父亲进了山，在山坡上搭个草棚住下来，展开庄稼保卫战。

　　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杆猎枪，夜幕降临以后，就时不时对空放一枪，枪声吓得野猪一晚不敢出来糟蹋庄稼。可是几天后，野猪就摸清枪声是虚响的了，竟敢在枪声中照样来吃我们的红薯和木薯。

　　敌变我变，我和父亲改变战术，天黑以后到庄稼地埋伏。父亲交给我一个手电筒，叮嘱我听到野猪来了就照射。我们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静等野猪的到来。野猪却迟迟不来，直到下半夜，我们俩的身上已经被蚊子叮起无数疙瘩，才听到庄稼地沙沙作响。

　　我小声说：“好像是野猪。”

　　父亲说：“快照。”

　　我用手电筒对着那沙沙声一照，一条黑影“嗖”一下就窜进了树林。黑影进了树林，父亲的猎枪才“砰”一声响。

　　我埋怨说：“爸，你怎么不打快点？”

　　父亲说：“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此后我们还去埋伏过几个晚上，可野猪变得更精了，它好像能闻出我们的气味似的，我和父亲在这边埋伏，它就在那边下嘴。我们白白喂了几个晚上蚊子。

　　父亲生气地说：“他妈的，打到它的老窝去！”

　　第二天，我和父亲带上干粮，循着野猪留下的踪迹往山里搜寻。一路尽是茂密的杂草和荆棘，我和父亲都被割伤了皮肤，划破了衣服。正在我们要放弃的时候，就听到“吱吱”的叫声。我们循声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野猪的窝。猪窝里有几头小野猪，正在“吱吱”地叫唤，可惜不见母野猪。我和父亲把这几头小野猪抱回了住处。

　　我们住的地方有一个大石坑，最少有几米深，四面是直立的石壁。我们把小野猪放到石坑里，准备每天杀一头，天天吃野猪肉。

　　出人意料的是，我们正要向小野猪开刀，母野猪就追来了。我们赶紧跑进草棚，父亲拿猎枪，我拿棍棒，准备跟母野猪大战一场。奇怪的是，母野猪对我和父亲竟然视而不见，它绕着石坑，一边打转一边叫唤，坑里的小野猪也在吱吱叫个不听。母野猪肯定在跟它的儿女们说话，可惜我听不懂野猪的语言，不知道它们说些什么。

　　这是消灭野猪的大好机会，父亲装弹，瞄准，正要射击，母野猪却凌空一跃，纵身跳到石坑里去了。那么深的坑，母猪跳下去后，是不可能再跳出来的，想不到竟有那么傻的野猪。

　　我抱起一块石头，正要过去把野猪砸死，就听到父亲喊：“小心！”

　　我回头一看，呀，又一头野猪冲过来了，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我赶紧丢下石头，和父亲爬到高崖上躲避。

　　新来的是一头公野猪，它比母野猪聪明，绕着石坑转了两圈，就疯狂地叼来树枝、杂草、石块往坑里扔。母野猪在坑里把公野猪扔下去的树枝、杂草和石块堆起来，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小时，它和小野猪就能死里逃生了。野猪逃生，就是我们的灾难。父亲又举枪瞄准，“砰”一声打中了公野猪。公野猪狂怒地向我们冲过来，我和父亲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公野猪徒劳地叫了几声，只好折回去继续填坑救它的妻子和儿女。

　　父亲不断装弹射击，公野猪竟毫不畏惧，在枪口下奋不顾身地拼命填坑。它的背上中弹了，肚子中弹了，后腿中弹了，满身是血。公野猪终于跑不动了，它踉踉跄跄的，却依旧填坑不止。坑里的母野猪却不配合了，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公野猪叫唤。

　　我有点儿莫名其妙，问：“母野猪叫啥呢？”

　　父亲说：“它在叫公野猪逃跑。”

　　公野猪却丝毫没有独自逃跑的意思，眼看它要死在枪口下了。母野猪忽然扑向小野猪，张着大口咬下去，一头小野猪惨叫一声就死了。母野猪咬死了一头又一头，一会儿，就把几头小野猪全咬死了。母野猪的残忍使我震惊，可更让我震惊的是，母野猪自己也一头撞向石壁，立刻脑袋开裂，鲜血飞溅，它轰然倒下去，也死了。

　　妻子和儿女都死了，公野猪再填坑已经毫无意义，照理它应该逃走了。可是它在石坑边愣怔了一下，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我和父亲都惊呆了。

　　野猪一家死得如此壮烈，我和父亲不忍心吃它们的肉，就把那个石坑做了野猪的墓室，铲土填石，垒成一座高高的野猪坟。父亲还特意买来一叠纸钱，在坟前烧祭。

　　祭过野猪后，父亲就撤到山外，再也不开荒种地了。不久，我就回到学校读高中，人在教室，却常常想起山里的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