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溪水

　　苏雪林

　　水是这样喜欢捉弄人的，但流到坝塘边，她自己的魔难也来了。你记得么？坝下边不是有许多大石头，阻住水的去路？

　　我们携着手走进林子，溪水漾着笑涡，似乎欢迎我们的身影。这道溪流，本来温柔得像少女般可爱，但不知何时流入深林，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中间。

　　早晨时她不能面向玫瑰色的朝阳微笑，夜深时不能和涓涓的月儿谈心，她的明澈晶莹的眼波，渐渐变成忧郁的深蓝色，时时凄咽着的忧伤的调子，她是如何的沉闷呵！在夏天的时候。

　　几番秋雨之后，溪水涨了几篙；早凋的梧楸，飞尽了翠叶；黄金色的晓霞，从杈丫树隙里，深入溪中；泼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现在，水恢复从前的活泼和快乐了，一面急忙地向前走着，一面还要和沿途遇见的落叶、枯枝……淘气。

　　一张小小的红叶儿，听了狡狯的西风劝告，私下离开母亲出来玩玩，走到半路上，风偷偷儿地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好将那可怜的迷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地推到一个漩涡里，使它滴滴溜溜地打圆转儿；那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水笑嘻嘻地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地逃走了。

　　水是这样喜欢捉弄人的，但流到坝塘边，她自己的魔难也来了。

　　你记得么？坝下边不是有许多大石头，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地涎着脸撒娇撒痴地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了，拼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噼噼啪啪，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她真的怒了，不是儿戏。

　　谁说大石头是始终顽固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

　　于是水得胜安然渡过难关了。

　　她虽然得胜了，然而弄得异常疲倦，曵了浅碧的衣裳去时，我们还听见她断续的喘息声。

　　我们到这树林中来，总要到这坝塘边参观水石的争执，一坐总是一两个钟头。

　　作者简介

　　苏雪林（1897—1999），女，作家、学者。笔名有绿漪、灵芬、老梅、天婴等。1897年生于浙江省瑞安县县丞衙门里，原籍安徽太平县（今黄山市黄山区）岭下村。三十年代初，苏雪林曾被阿英称为“女性作家中最优秀的散文作者”。

　　【心香一瓣】

　　凝眸中，意趣飞扬；闲适间，心志明朗。文章通过对林中溪水流经夏秋，与巨石搏斗的生动描写，表达了对自然、对生活的追求，也表现出作者对生命本质的一种深沉的思考。

　　作者以溪水喻少女，以少女赞溪水，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溪水的喜爱之情。夏日，浓阴遮蔽，作者认为小溪姑娘像被囚禁一样，“时时凄咽着忧伤的调子”；秋日，蹁跹的秋叶如金黄的蝴蝶飞离枝头，作者认为这又象征着溪水姑娘的解禁。对溪水与顽石争执的描写，更是以拟人化的笔法，表现了溪水“调皮”性格外的坚毅、执着。

　　生命不应当如此吗？不论周围环境如何，不论前方道路怎样，都要一路凯歌，“直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