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满足自己命运的愚蠢

　　【英】艾迪生佚名译

　　假如我们能够与别人换个处境的话，比起别人的那些困难和不幸来，我们自己的困难和不幸对我们来说更容易承受。

　　苏格拉底有个著名的思想，那便是如果把人类所有的不幸都丢入一个公共仓库里以便在所有人中间进行公平分配，那么那些现在认为自己最不开心的人，面对通过这样的分配和他们头上的不幸，会宁愿要他们原先的那些不幸。贺拉斯在他的第一部讽刺小说里把这一思想进一步发扬光大了，其寓意是，假如我们能够与别人换个处境的话，比起别人的那些困难和不幸来，我们自己的困难和不幸对我们来说更容易承受。

　　当坐在扶椅思考这两个论断时，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时候，突然地，我觉得朱庇特发出了一项通告，即每个人都必须把他的悲伤和灾难带来，扔在一堆。一个辽阔的平原被指定用来堆放它们。我站在这个平原的中央，极开心地看到整个人类一个接一个地赶来，扔下他们肩头的包袱。这些生物立即堆成一座庞大的高山，似乎要冲破云霄。

　　有一个身材瘦削、轻盈的女子，她在这项庄重的仪式里非常的活跃。她手里拿着一把放大镜，身着一件宽松飘洒的长袍，上面绣着恶魔和幽灵的形象。当她的衣服在风中盘旋时，这些恶魔和幽灵的形状千奇百怪。她的脸上有着某种野蛮和心不在焉的神色。她的名字叫“奇思异想”。她神气活现地帮助每个人打好背包并放到他们的肩上之后，把他们领到指定的地点。看到我的同类在他们各自的重负之下痛苦呻吟，想到我面前由人类的灾难所堆成的庞然大物，我的心都碎了。

　　然而在这个场合，却有几个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假象。我看到一个来者在他破旧、绣着刺绣的斗篷下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个包袱，在他将它扔入堆子时，我发现里面原来是“贫穷”。另一个人，在喘息了好一阵子之后，丢下了他的行李，经过检查，我发现是他的妻子。

　　一群群的情人们背着非常奇异的包袱，这些包袱里装着的是飞镖和火苗；但极其怪异的是，尽管他们唉声叹气，好像这些灾难的折磨会让他们肝胆俱裂，但走到堆子跟前时，他们却不能劝服自己扔下这些重物；经过好一番微弱的努力之后，他们摇着头又走开了，跟来时一样，依然背负着沉甸甸的重荷。我看见一批批的老太太扔下了她们的皱纹，几个年轻女子揭下了她们黄褐色的皮肤。那儿有大堆大堆的红鼻子、大嘴巴和赤褐色牙齿。事实是，我惊讶地看到这座大山的最大的一部分是由身体上的畸形构成的。我注意到一个人朝堆子走去，他背上的包裹比一般人的大，在他走近时，我发现那不过是自然的驼背。将他的驼背丢进这一堆人类的诸多痛苦之中，他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快乐。同样，那儿也有各种各样的坏脾气；尽管我不得不指出其中臆想的要比真实的多得多。一个小包裹让我不得不注意，它是伴随着人类的本性而来的所有弊病的集合，而且为很多高雅之士所拥有，这便是“怨气”。但是最让我惊讶的是我得出的一个结论，即投入到整个大堆中的没有一个是缺点或愚蠢。这让我极其惊骇，我原本以为每个人都将利用这一良机摆脱掉他的激怒、偏见和缺陷。我特别留意一个极其恣意挥霍的家伙，我毫不怀疑他背着他的诸多罪行而来，但是在搜查他的包时，我发现他扔掉的不是他的罪过，只是丢下了他的记忆。他后面跟着另一个品行恶劣的无耻之徒，他抛弃了他的谦虚而不是他的无知。

　　当整个人类这样抛下他们的负担之后，那么在这个场合一直非常忙碌的幽灵，看到我这个懒惰的旁观者便朝我靠过来。在她面前我感到非常不安，猛然间她把她的放大镜举到我的眼前，我立即在放大镜里看到了我的脸，它如此之短，让我大吃一惊。在我看来，我的脸现在扭曲至极。五官夸张的宽度使我对自己的面容伤心透顶，于是我把我的脸像个面具一样扔掉了。非常碰巧的是，站在我旁边的一位刚刚在我之前扔下了他的脸孔，他的脸孔对他来说似乎太长了，长到一个令人感到羞耻的程度；我相信就那个下巴，不过分地说，就跟我的整个脸一样长。我们两个人都获得一个修补自己的好机会；而且因为现在所有的捐赠都已带来了，每个人都自由地与别人交换着他的那些不幸。但是由于在我后来的视野中又出现很多新的事情，所以我将把它们留作我下一篇的话题。

　　续篇

　　在我的上一篇文章中，我向我的读者描述了那一座由痛苦构成的大山，它由让人人的心灵为之苦恼的那些灾难堆积而成。看到整个人类这样脱离了各种悲伤，我有种无法言说的快乐，尽管同时，当我们站在这个堆子的四周并且仔细端详它的一些构成物时，在这个浩荡的人群中几乎没有哪个人未曾发现他们所认为的生活中的快乐和幸福，并且想知道这些快乐和幸福的拥有者缘何将它们视为累赘和烦恼。

　　但我们正专心地注视这堆乱七八糟的痛苦、混乱不堪的灾难时，朱庇特发出了第二项公告，即每个人现在都可以自由地交换他的不幸，并且带着应该发给他的任何一个别人的包裹回家。

　　听到这一公告，“奇思异想”开始再度忙碌起来，她以难以置信的敏捷将整个大堆分成若干部分，并且向每个人推荐适合他的独特的包裹。这时的忙碌和混乱就不说了。我想告诉大家我在那里的一些观察。一位令人尊敬的头发发白的男人，我发现他需要一个继承人来继承他的地产。他先放下了自己的腹绞痛，然后迅速抓起被一位愤怒的父亲扔到堆中的一个不孝之子。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个无礼的年轻人便拽住了老绅士的胡子，想要敲打他的头部，把他敲死；因此老绅士在遇到那位生父时——这位真父亲忍受着一阵腹痛朝他走来，恳求他要领回自己的儿子，并且把腹痛还给他；可是他们谁都不能退出他们做出的选择。一个可怜的被迫划桨的奴隶，扔下了他的锁链，拿起痛苦来代替，可是他却做出了好多极其扭曲的面容，因此人们都会很容易看出他绝不是这桩交易的大赢家。足以让人心情舒畅的是这样几桩交易，以病痛换贫穷，以饥饿换没有食欲，以及用忧虑换疼痛。

　　女性世界内部正非常忙碌地交换着容貌：一个妇女正拿着一束灰白的头发换一个痈疽，另一个正在为一副圆肩转让短腰，而第三个人正以一张丑脸换一个卑劣的名声……但在这些交易之后，没有一个人不为新的缺点所恼，她们一得到交换来的容貌就觉得比原来的不如意得多。

　　我对集会中的每一个人以其原有的不幸和灾难换来新的不幸和灾难作了同样的观察，但是所有的灾祸是否在一定程度上与我们的承受力相适应或成比例，或习惯了之后是否会更容易忍受，我无法确定。

　　这个大堆最后在男男女女之间分完了，当他们在重负的压力下来回游荡时，这群人发出极其可怜的哀叹。整个平原上充斥着低语和抱怨，呻吟和悲叹。最终朱庇对这群可怜的人动了怜悯之心，他命令他们再次放下他们的包袱，打算重新还给每个人他自己的包袱。他们流露出巨大的欢乐之后，指引人们来到这个巨大幻景的幽灵接到消失的命令。派来代替她的是一个体形迥异的女神，她步履平稳从容，神情严肃而又欢快。她不时地望着天空并且盯着朱庇特，她的名字叫“忍耐”。可我认为不可思议的是，她一站到“悲痛之山”之侧，整个大堆就开始下沉，它看起来竟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了。接着她还给每个人他自己的灾难，并且教他们怎么样最大宽容地忍受它们。每个人都满意地带着他的灾难大步走开了，非常庆幸摆脱了原来的那个选择——曾降临于他命运的那种邪恶。

　　除了要从这一幻想中汲取几条教训之外，我还领悟到绝不要为自己的诸多不幸牢骚满腹，或者去羡慕别人的快乐，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正确地估量左邻右里的各种痛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我决心决不再把别人的抱怨不当一回事，而怀着仁慈和同情去看待同类们的种种痛苦。

　　作者简介

　　艾迪生（1672—1719），英国散文家、诗人、剧作家以及政治家。

　　【心香一瓣】

　　“要是我有他那样的……该多好！”“真希望我不会像他那样可怜……”生活中我们经常会听到人们对他人的这种羡慕或哀叹。艾迪生在这篇文章中以梦境的形式，告诉了我们不满足自己命运的愚蠢。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何必要弄个东施效颦的笑话或者背负着抱怨的沉重大山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和忧伤，总是幻想他人的生活是徒劳的。高处不胜寒，成功人士风光的背后总是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压力和苦恼。对于别人的抱怨或痛苦，我们也应该学会理解、同情和思考，因为有一天我们或许也会面临同样的处境。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有上进心固然可赞，但不要让它成为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