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明的办法是用“小天使”来称呼那东西。“天使”这个名词两性通用,因此极适用于这种情况,而且这个称号肯定极受欢迎。为了避免千篇一律,“小家伙”或“小美人儿”的叫法也很有用,不过,“天使”仍然是能在赢得好感方面给你带来最大收益的术语。说出这个字之前应当傻笑一声,说这个字时应伴以尽可能多的微笑才是。另外,无论你做什么,千万别忘了说那孩子的鼻子酷似其父。说句俗话,用这句话拍婴儿双亲的马屁比任何其它方式都灵验。听见这句话,他们起初会装出一笑,说:“哦,胡说!”这时你必须格外加码,坚持说那绝对是事实。你大可不必对你的话感到良心不安,因为那小东西的鼻子的确非常随他父亲(那孩子的所有本性都非常随他父亲),实际上,那鼻子只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缺点而已。
朋友,可别小看这些提示。总有一天你会碰到这种局面:你的左边是妈妈,右边是祖母,后边是一群满心赞美的女士(只不过她们不是赞美你),前边是一个头顶光光的婴儿,这时你就会因为知道该说什么而感激涕零了。一个男人(我是说,一个未婚男人)最难堪的时候,莫过于他经受“初见婴儿”的折磨之时。哪怕是稍微提到这件事,也会叫他毛骨悚然。不用说,他说他“乐于从命”时的苦笑,甚至应当能够打动一位母亲的心,际非像我一向认为的那样,那个提议只是妻子们的一种巧计,为的是尽量减少单身汉朋友的造访。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借口,“初见婴儿”都是一个残酷的圈套。铃声一响,有人吩咐保姆把婴儿从楼上抱下来。这是所有女性出场,开始谈论“宝贝儿”的信号,在那段时间里,你被冷落在一旁而独自发愁。这个信号也使你开始考虑是否可能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约会,以及你以此脱身的可能性。你刚刚编造出一个不合情理的荒唐借口,想说门外有个人正等着你,房门就开了,一位身材高大、气度庄严的女人走了进来,抱着一个乍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小枕头,一端全是羽毛。然而本能告诉你:这就是那个婴儿。于是你站起来,竭力使自己显得心情迫切。等到全体在场女性对那婴儿的第一阵热烈赞美渐渐平息,并且同时说话的女士人数已经减少到通常情况下的四到五人(通常女人四至五人一组轮流恭维别人),就到了你迈步向前的时候。你迈步向前,神态犹如走上弓街①的被告席,然后,你感到说不出的苦恼,一本正经地木立着,凝视那个孩子。此时四周一片肃静,你知道人人都在等着你讲话。你拼命思索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你的理性机能早已离你而去了。这是个绝望的时刻,幸亏你的心魔②抓住机会,向你推荐了一些能信口胡说的最常用的套话。你愚蠢地微笑着,环视四周,心里窃笑,说:“这孩子头发不多,是吧?”有一阵谁都没有回答,不过是最后那位庄严的保姆极其郑重地说道:“5个星期天的孩子一般都不留长头发。”然后又是一片肃静,这时你觉得自己获得了第二次机会,因此你就利用它询问那孩子是否会走路,或者那孩子靠吃什么活着。
①弓街(BowStreet),伦敦违警法庭所在地。
②基督都认为凡人身上有两种相互对立的精神,高尚的精神可以使人获得救恩;而卑鄙的精神(心魔)则会使人遭到天谴。
这一回,你肯定会被看作脑筋里有毛病,人们对你只有怜悯。但是,保姆却坚决认为无论你是否疯了都不应逃避义务,你应当彻底履行你的职责。于是她将那个襁褓伸向你,用女祭司指示某种宗教秘密时的腔调说:“先生,抱抱她。”你如雷贯顶无力推拒,恭顺地接过了包袱。“用你的胳膊再往她腰下面搂一楼。”女祭司吩咐道,然后,所有的人都后撤一步,监视着你的举动,仿佛你正在打那个孩子的坏主意。
你既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肯定应当做点儿什么,而你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把那个满脸不快的婴儿举起来再放下去,嘴里唱着“飞呀飞”之类的聪明词儿。“先生,我要是你的话就不招惹她,”保姆说,“你会惹她不开心。”你马上决定不再招惹她,并衷心希望自己还没有走得太远。
那孩子一直用恐惧和厌恶的表情盯着你,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尖叫起来,结束了那无聊的把戏。保姆冲上来将孩子夺过去,说着:“宝贝儿,得啦,宝贝儿!他怎么你啦?”“这孩子真了不起啊!”你说,“怎么会一下子就哭了呢?”这时,婴儿的母亲说:“哦,你干吗非把她弄哭才称心呢?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哭成那样。”显然他们认为你用别针扎了她。
那小东西终于不哭了,而且肯定会安静一阵,不过有个恶作剧的多事者又指着你问那孩子:“宝贝儿,这是谁呀?”那聪明孩子认出了你,又加倍地嚎啕起来。
对此,某位富态的老太太评论说:“真奇怪,孩子们竟然会讨厌什么人。”“哦,怎么不会?他们知道讨厌谁。”另一位神秘地回答说。“这真叫人惊讶。”第三位补充了一句。于是,每个人都对你侧目而视,坚信你是天下最坏的流氓,并且得意地认为:你的真正本性虽然瞒过了你的同胞,却被一个小孩未经雕琢的本能揭露了出来。
但是,孩子们尽管犯有种种罪恶和错误,但他们也并非毫无用处:他们使空虚的心灵感到充实,他们随时将爱的阳光洒在愁云密布的脸上,他们用小小的手指抚平皱纹,将它们变为笑容,这时绝对不能说他们毫无用处。
奇特的小孩子们!他们是世界这个大舞台上的下意识的喜剧家。他们为生活这部过于沉重的戏剧提供幽默。每个孩子都绝对是事物普通秩序的小小对抗者,总是在错误的时间、于错误的地点、以错误的方式、做错误的事情。女看护吩咐詹妮去看看汤米和托迪在干什么,并且“告诉他们不许那么干”,这女看护对孩子们的天性实在是了如指掌。给一个普通婴儿恰当的机会,倘若那孩子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应当立即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孩子们全都具备做出最滑稽的事情的天才,他们以使人忍俊不禁的庄严和坚韧不拔的方式做最滑稽的事。看两个孩子一副公事模样,携手拽着一个断了脖子的布娃娃朝正东走,而一个脾气暴躁的姐姐朝他们喊叫着,要他们跟她向正西走,这般情景最有趣不过了——只是那位姐姐也许不会觉得有趣。孩子们围着一个士兵转圈,怀着最大的好奇盯着他的双腿,还推推他,看他是不是真的。孩子们力排众议,公然宣布坐在公共汽车另一头的那个忸怩青年是他们的“大大”,使那受害者好不难堪。在孩子们眼里,拥挤的大街拐角是尖声谈论家丑的绝好地点。走到十字路口中央,他们会突然产生舞蹈的冲动;而忙碌的店铺的门阶则是他们选定坐下来脱掉鞋子的地方。
在家中,他们发现上楼时借助屋里最大的拐棍或者一把雨伞(最好是撑开的)更有帮助。他们发现自己喜欢玛丽·安,正好是在那位忠实的女仆用铅粉涂烟囱的时候,彼时彼地,任何东西都不能缓解他们拥抱她的激情。说到食品,他们最钟爱的饭菜是可口可乐和猫食。他们照料小猫时把它翻个四脚朝天;他们对狗表达好感的方式是揪它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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