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规矩是不告诉我们海洋之外有什么,甚至连先知岛的事情也不说,除了它的名字。艾诺伊家的内普斯请求到船上去挣船费,那是我在最近的距离见到过的先知大笑的情景。他们的首领说不行,没人对此感到意外。我们从来没有破坏规矩,因为我们认为他们跟我们交易是我们文明人的一种荣幸。院长总是请他们留下来并设宴款待,但是首领总是客气地拒绝。他们会费力地把他们换来的东西拖回船上。一小时后,船就消失了,春天往东,秋天往北。
自从人们有记忆起,每年的来访都是如此。直到我十六岁那年,一个叫麦克尼姆的女先知在我的住所住了一段时间,一切都变了,我的生活,九折谷,不,永远都变了。
沿沃特波里山口后面的路往上走,是一座叫做月亮巢的山脉,从那里的科哈拉牧场能看到最漂亮的向风岛风光。一个灿烂的春天下午,我在月亮巢山上放羊的时候,突然看见这艘船正靠近船队海湾,她也是一道惊艳的风景,碧蓝如海,如果你不正对着她,就看不见她,不。接着我明白我应该赶快去交易,可是你也知道,我还得照看羊群什么的。
等我赶到下议院,先知很可能不管怎样都要离开了,所以我留在原地没动,懒洋洋的躺着,盯着那艘让人称奇的智者之船和野鹅与鲸鱼一起来来往往。
嗯,那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我对自己说,虽然真正的原因是一个叫罗斯的女孩,她曾一直为她妈妈采集药用的帕里拉树叶。我们彼此渴望对方,这不,那个灌了药似的迷迷糊糊的下午,我们在一起玩,我啃着她诱人的杧果和新鲜的无花果,还发出了声音。事实是我哪儿也不想去,而且罗斯那天也没采集到很多帕里拉树叶,没。噢,你们在笑我,你们这些脸红的年轻人,但是,想当年,是啊,我跟你们现在是一个样儿。
当我放羊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妈妈正像只有一只翅膀的公鹅一样挥舞着胳膊,非常焦虑不安,还发疯似的骂我,这让萨希省了挨唠叨的苦。在下议院的交易结束后,先知首领请求和院长私下交谈。过了很长时间会面才结束,院长出来召集大家开会。附近住户的山谷人都在那儿,除了贝利家,也就是我们家。知道了吧,老妈也没去下议院。集会当即就开始了。先知首领想在今年举行一次特别交易,院长说。船上一名女船员希望在其中一处人家生活和工作半年,以便了解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山谷人。作为回报,首领对我们今天交易的所有物品付双倍的价钱。网、锅、盘子、铁器,所有的东西都是双倍价钱。想想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再想想我们在下一次荷诺卡交易会上能弄到些什么。嗯,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巨大的 "耶",这让集会的人躁动起来,院长不得不冲着喧闹的人群喊出下一个问题。谁来接待我们的先知客人?哦,那声"耶"一下子戛然而止。人们突然间找出了一箩筐借口。我们地方不够大。我们有两个孩子就要降生了,我们的客人会睡不好。我们房子周围的蚊子会把她咬成碎片。第一个提议的是脑子生锈的沃尔沃,那个肥腻腻的家伙。贝利家怎么样?瞧,我和老妈都不在场,不能给这个提议泼冷水,于是它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对,既然贝利老爸被杀了,他们家有空房间!贝利家去年收获季节从下议院拿走的东西比他们投入的多,对,这是他们的责任!对,他们贝利家肯定需要干活的人手,贝利老妈得到帮助会很高兴!于是集会上的提议就决定下来了。
好嘛,现在轮到我成了那只只有一个翅膀扑腾的公鹅了,是啊。先知们吃什么喝什么?他们是不是在草堆里睡觉?他们睡不睡觉?六个月啊!老妈骂我没去轮船交易会,而且尽管,是的,老妈是贝利家真正的头儿,但是我是这个家里最年长的男人,所以我也不冤枉。我说,走着瞧,我会去院长那儿告诉她我们这儿不能住什么先知……这时,嘭,嘭,嘭,传来敲门声。
对,正是院长带着先知要搬进来住,还有学校的助理米洛。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不愿接受这个山谷的客人,不管喜欢不喜欢,我们当时不能说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啊,对吧?那会让我们家,也会让我们的灵牌蒙羞。女船员有股智者身上的那种酸酸的臭味。老妈和我两个都舌头打结了,于是她先说话了。傍晚好,我叫麦克尼姆,我感谢你们好心收留我住在山谷。米洛咧着嘴嘲笑我们,那天我烦得连宰了他的心思都有。
萨希首先记起了她的待客礼仪,她把客人坐下来,然后让乔纳斯去拿酒和一些吃的。麦克尼姆说,我的族人有一个风俗,拜访之初,会送些小礼物给他们的主人。因此我希望你们不会介意……她把手伸进一个带来的袋子,给了我们礼物。老妈得到了一个精美的罐子,在荷诺卡它值五到六包羊毛。老妈喘着气说她不能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因为欢迎陌生人是星美的做事方式,是啊,欢迎应该是免费的,不然就完全变味了。但是女先知回答说,这些礼物不是报酬,不,他们不过是在善意面前的表达的感谢。老妈没有再次拒绝那个壶。萨希和凯特金得到了项链,闪闪发光,她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开心坏了,乔纳斯得到一块大方镜,这东西让他感到很新奇,比你们现在有时看到的任何碎瓷片都要亮。
米洛这下不再像只癞蛤蟆一样咧开嘴笑了,但我不喜欢这种送礼物的做法,一点也不,不是,瞧,我肯定这个外乡人正在收买我的家人,可是当时我没收到礼物。所以我只是说这个女船员可以待在我家,但是我不想要她的礼物,然后就没说别的了。
我说话的方式比想象中要粗鲁,老妈看我的眼神跟叉子似的,但是麦克尼姆只是说,我当然理解,好像我说话方式挺正常。
接下来,当晚就有一大群人像羊群一样咩咩地叫着来到我们家做客,又过了几个晚上,九折谷上上下下,只在交易会上碰到过的亲戚、兄弟、不知哪辈子的家族成员还有半生不熟的人,是啊,从毛卡到摩门的所有人都来敲门,看看"碎嘴子老妈"说的是不是真的,在贝利家住着一个真正的活先知。我们当然得请每个访客进屋,他们惊讶得目瞪口呆,好像星美本人坐在我家厨房一样,但是他们的惊奇也没强烈到令他们忘记咀嚼我们的美味或是肆无忌惮地喝我们酿的酒。他们一边喝东西,一边连珠炮般提起多年来关于先知和他们令人赞叹的巨轮的问题。
但是,奇怪的是下面的事情。看起来麦克尼姆的确回答了问题,但是她的回答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心,不能,一点也不。于是我的表亲,克鲁尼家的斯本塞问,什么推动你们的船航行?先知回答,核燃料引擎。每个都跟星美一样聪明地点点头,噢,原来是核燃料引擎,对啊。没人问"核燃料引擎"是什么,因为他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看起来像个野蛮人或傻瓜。院长请麦克尼姆在一张世界地图上为我们指出先知岛在什么地方,但是麦克尼姆只是指着一个地方说,这儿。
哪儿?我们问。要知道,那里除了蓝色的海洋外什么也没有,我个人觉得她在嘲弄我们。
在刚刚陷落前制作的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没有先知岛,麦克尼姆说,因为先知先辈们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更老的地图上有,但院长的地图上却没有。
那时我鼓起一点勇气,问我们的造访者,为什么具有高等智慧的先知想了解我们山谷人呢?我们怎么可能教给她以前她不知道的东西?不断学习的头脑才是活着的头脑,麦克尼姆说,而且任何形式的智慧都是真正的智慧,不管是老的还是新的,高等的还是低等的。除了我没有人看出这些话是射出的恭维之箭,或是这个狡猾的探子如何利用我们的无知掩盖她的真正目的,于是我接着第一个问题又问,但是你们先知在整个世界拥有更大更有力的智慧,对吧?噢,她太狡猾了,说话那么谨慎小心!我们比夏威夷的部落更具智慧,但跟陷落前的老一辈比起来就少了。明白了吧?等于啥也没说,不是吗?
我只记得她老老实实地回答过我们三个问题。波特家的鲁比问为什么先知们的皮肤都是像咖啡豆的颜色。没有,我们从来没见过有白皮肤的或是粉红皮肤的人从他们的船上下来。麦克尼姆说,陷落前她的前辈为了避免得"红痂病",他们改变了种子,改生深肤色的孩子,于是他们孩子的孩子也是这种肤色,像父亲喜欢儿子,对,像兔子喜欢黄瓜。
艾诺伊家的内普斯问她结婚了没有,因为他是单身,澳洲坚果树果园、无花果和柠檬树的种植园全是他自己的。所有人都笑了,连麦克尼姆也微笑着。她说她曾经结过一次婚,在先知岛还有一个叫阿纳菲的儿子,但是她丈夫多年前被野蛮人杀了。她为失去得到柠檬和无花果园的机会感到遗憾,但她已经太老了,再找个丈夫不合适。内普斯失望地摇摇头说,哦,女水手,你让我的心都碎了,对,你让我很伤心。
最后,我的表亲科博里问,那你多大?对,那正是我们所有人想知道的。但我们没有料到她的答案是五十岁。是,她就是那么说的,我们当时跟你们现在一样吃惊。五十岁。厨房里的气氛像忽然吹来一阵冷风,一下变了。活到五十岁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可活到五十岁是挺少见的,也不正常,对吧?先知们能活多久?"黑牛"家的迈尔威尔问。麦克尼姆耸了耸肩。六十,七十……噢,我们都惊讶地喘不过气来!我们四十岁之前就会向星美祈祷能让我们免除痛苦,让我们尽快投胎重生,就像你喜欢的狗生病了,而且很痛苦,于是你用刀割破它的喉咙一样。唯一一个活到五十岁,而且没有得一层层的"红痂病"或者死于肺病的山谷人是杜鲁门三世,大家都知道,在一个起飓风的夜晚他是如何跟老乔吉做了个交易的,是的,那个蠢蛋为了多活几年出卖了他的灵魂。唉,很可能从那以后,讲故事的气氛就被破坏了,人们叽叽喳喳地谈论说过的话和回答,每个人都在小声说,感谢星美,她没到我们家住。
我很高兴我们该死的狡猾客人让大家都悄悄地走了,而且不再相信她,不,一点也不,但是那天晚上我完全没睡,因为蚊子、夜莺和癞蛤蟆一直在叫,还有一个神秘的家伙在我们家里悄悄地走来走去,把东西从这里捡起来放到那边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个神秘的家伙就是"变化"。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这个女先知像只虫子一样慢慢钻进我家。不得不承认她做事并不像什么蜂后,不,她一点都不偷懒。她帮助萨希挤奶,帮妈搓绳子纺线,帮乔纳斯掏鸟蛋,她还听凯特金叫喊着谈学校的事,她打水、砍柴,学东西还很快。自然,碎嘴子们一直密切注意她,还是不断有客人来看这个不可思议,看起来只不过像二十五岁的五十岁的女人。那些猜测她使用诡计和高科技的人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根本没用,没有。妈一两天以后对这个女船员的担心就消失了,是啊,她开始对她变得友好,还替她说好话了。我们的客人麦克尼姆这个,我们的客人麦克尼姆那个,从早到晚一直叽叽喳喳唠叨不停。萨希还要比她过分十倍。麦克尼姆只顾着继续干活,尽管晚上她还会坐在桌子边在特别的纸上写东西,哦,那纸比我们的好得多。她写字写得贼快,但是她写的不是我们的语言,不,她是用其他语言写的:你看,在古老的国度人们讲话都不一样,并不是只有我们这种语言。你在写什么,麦克尼姆阿姨?凯特金问,但是先知只回答说,我的生活,美好生活,我在写我的生活。
我讨厌她在我家里的"美好生活",我不喜欢老家伙们悄悄地来向她打探长寿的秘密的样子。但是她写的关于山谷的东西,没有山谷人能看懂,这是让我最担心的。她是智者,还是在搞间谍活动,抑或是老乔吉的试探?
一个闷热的黎明,当我挤完奶,我们的客人要和我一起去放羊。妈当然说好的。我没说好的,我冷淡且面无表情地说,吃草的羊对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来说一点不好玩。麦克尼姆很礼貌地说,对我来说,山谷人做的所有事都有意思,扎克里主人,但是如果你不想让我看你工作,没关系,尽管直接说出来。明白了吧?她的话像是狡猾的摔跤手,马上把你的"不行"翻倒过来成了"好的"。老妈像鹰一样瞪着我让我答应,我不得不说,当然,好吧,好的,来吧。
我把羊群往艾利派奥山路上赶,一路上我再也没说什么。路过我兄弟克鲁尼家的时候,"猪倌儿"加博喊道,你好啊,扎克里!他想和我说点什么,但是当他看到麦克尼姆时,显得不大自在,只是说,路上小心点,扎克里。哦,我真希望我能把那个女人甩开,因此我对羊群说,别慢吞吞的,你们这些偷懒的家伙,而且走更难走的路,希望能累垮她,要知道,我们是穿过沃特波里山口往河上游走,但是她并没有退缩,没有,甚至在往月亮巢到处是石头的小路上也没有。于是我知道了,先知的强壮跟山羊的强壮有一拼。我猜她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笑话我,在心里面,所以我没再跟她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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