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陪宫前的金宾馆,是一座三合厢房,这时,东厢最末一间厢房中,第十一号金锦剑士正端着一碗盐汤,走向一座石床,石床上,蒙被呻吟的,正是另一位第十二号金锦剑士。
十一号边走边说道:“可惜我们统领性子太急,不然,由他开两个方子,可比请什么大夫都要来得高明,而我,就只懂得这个老法子,肠胃不好,喝盐汤,准没错!”
被窝中的十二号没有道谢,也没有坐起来,仅仅含混地嗯了一声,似乎痛得没有一丝气力。
十一号过去俯身掀被道:“起来,喝下这碗”
一句话尚未说完,床上十二号身躯一翻,出手如电,已将十一号三处大穴分别点住。
十一号一呆,已经噤不能言。
十二号手一抄,顺势接下那只盐水碗,满满一碗水,居然役有溢山一滴。
十一号又惊又怒,似乎在问:你疯了?
十二号放下盐汤,除去面罩,露出的竟是一张黝黑而陌生的面孔,但是他手搭十一号肩头,以充满歉意的口吻真挚地道:“你应该认识我的,在下单剑飞,七星门下,曾一度被贵宫视为金锦统领人选的,就是我,此刻之容貌,系药物之功。感谢你的友情,但我为了另有要务,不得不这样做,这不怪你,都缘我对贵宫各事太熟悉,换了别人,当然混不了你们那位真正的十二号,我也没有伤害他,等你这儿获救之后,可去昨夜你回头的那地方附近去找他回来,望你珍重了,再见!”
单剑飞一跃下床,将十一号推入被窝中,整好衣装,重新套上面罩,大踏步昂然向馆外走来。
在外殿找着那名王姓队长,单剑飞将他召至一边道:“我的病,是假装的。因为敝统领交代有特别任务,必须这样掩人耳目,王队长是陪宫高级心腹,自毋须瞒,现在请王队长快去报告懿德娘娘,请懿德娘娘安排一个秘密而单独的机会,我有火急之事,需要马上向她递陈。”
这位王队长,仅是陪宫之地位,中平而已,昨夜,他因为值日关系,方有机会在内殿出现,现在一听总宫金锦剑士将他视为陪宫高级心腹,全身骨头早就酥了一大半,当下满口应允道:
“没问题;我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娘娘请示宫务的。”
大牢中妖女一见地府书生阴井明来到,喜色一动,连忙亲亲热热地低唤了一声:“井明,你不等……”
地府书生几乎魂飞天外,张嘴、挤眼,同时以大拇指藏在前胸朝后连指不已,妖女已明白了,倏而住口,幸亏落后约十来步的魔女正好被适时赶来的那名王队长缠住,没有留意这一边,饶是如此,地府书生已是一身冷汗。
魔女向那王队长皱眉道:“今天又是你值日?”
王队长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
魔女勃然变色道:“知道这儿是宫中什么地方?既非当值,又未经召唤,谁人要你来的?”
王队长一慌,益发无法将话说清:“没有谁要卑职来,噢,不,卑职是说,是说……”
魔女冷然向另外二名值殿随从挥手喝道:“押他起来!”
王队长扑地跪倒,叫道:“万分火急!”
他原是情急之下,冲口胡乱喊出的一句话,但是,这没头没脑的一叫,却比什么都来得简洁高明,魔手一竖,两名值殿随从立即止步不前,王队长透出一口气,这才以九牛二虎之力,将单剑飞的话低低复述出来。
魔女一哦,转向地府书生道:“本宫有事,等等再说。”
然后朝爬在地下的王队长点点头:“带他去第三个水晶室相见!”
口口口
水晶室门外,王队长意气昂扬地来回踱着,两只灵活的眼球四下滚闪不停,只要老远的发现有人走过,他就会严肃地指指室内,然后板着面孔,嫌烦地连连挥手,表现权威,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入室后的单剑飞,向魔女不卑不亢地微一躬身,冷静地道:“总宫金锦剑字第十二号,参见懿德娘娘!”
魔女一指道:“请坐。”
单剑飞屹立原处道:“单剑飞不敢放肆。”
魔女点点头,注目道:“公孙统领有何密令交代于你?”
单剑飞以十分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系关于七星桑云汉”
师父七星剑之失踪,前在魔宫听鬼女口气,显然百分之百的与神威宫有关,最少,神威宫之重要人物,如三宫娘娘者,必知师父七星剑之下落。现在,他这样做,是冒险的,一个破绽露出来,可能就有生命之虞,然而,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此刻他将语气说得很肯定,也很慢,同时话到口边留一半,这是孤注一掷。
他等待魔女拾着他的话尾接下去,因为,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七星剑桑云汉底下呢?
他一个字也加不上去。
现在,在两种情形之下,他势将非失败不可,第一种情形是,魔女反问一句:桑云汉怎么样?
这样反问,他将辞穷。
虽然魔女这样反问很可能意味着师父确已落人对方的手中甚至就囚禁在这座陪宫之内,可是,这只是他的臆测,纵然猜对了,他又能如何表示?
第二种情形是,魔女始终不开口,一旁静对他继续说下去。
假如魔女采取这种的态度,基于目前彼此间的身份,他没有不将一句话说全的理由,接不下去,那么,就只有拔剑相向之一途了。
托天之幸,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魔女当下显得很诧异地道:“本宫不是已经照办了吗?”
已经照办了?照办了什么?
剑飞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这语气太明显了,他没有猜错,师父之下落果与神威宫有关,不但与神威宫有关,甚至与这座酆都陪宫都曾一度发生关系。
底下该如何套间呢?放在前面的,可说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良机在握,一去不再,单剑飞感到无比的激动,心绪也因激动过度而为之紊乱不堪。不过,他清楚,在此紧要关头,他绝不能放任情感自由奔泻,他需要冷静,需要自然,并且要马上措词应对……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是的,卑剑士知道娘娘已经照办,不过,在帝君的意思是说,办了这个,事情还不能就此算完……”
魔女皱眉抬脸道:“不能就此算完?这,这话什么意思?眉宫传书提人,说是要跟玉帐宫方面开始谈判,吩咐这边加意护送,你看,陪宫四大护法,本宫一次全部派出,人送到,本宫责任即了,还有什么不能算完的呢?”
天哪?果然如此1原来那天鬼女阴美华于提到师父时所说:像你那个老鬼师父又怎样?
哼哼,他今天,还不是还不是下面,省去的,原来是“一样成了阶下囚”几个字。
单剑飞热血沸腾,但是口中吐出的语句却是冷冰冰的:“帝君说,武林中已出现七星武学之传人,七星剑以前座下的白丁双将风闻也已再度露面,陪宫曾一度为囚禁七星剑之所,消息迟早难免外泄,那时候陪宫虽已将人送出,白丁双将与七星传人却不一定知道或死心,所以,帝君以为,懿德娘娘自现在起,内内外外,均应从严加以清点和戒备!”
他这番话,说得冷峻而坚决,如同出自帝君之口,尤其最后要对方“内外”“清点”一节,更于无意中刺中魔女隐私,魔女因心虚关系,听来不禁寒意潜升,当下连忙肃容答道:
“敢烦贵统领美言上复帝君,就说本宫知道了,请帝君放心就是!”
单剑飞扶剑躬身道:“卑剑士告退了!”
语毕趋退三步,转过身来,大步出堂。
单剑飞这时已恨不得插翅一下飞出这座酆都山,所以,走出门外后,连看也不看那名王队长一眼,径往前院走去;一路走出宫门,遇上宫中武士,人人为之垂手让道,单剑飞在进入谷道以前,始终保持着高视阔步的姿势,人人谷道,脱离了宫门守卫武土的视线之后,单剑飞就不再客气了。
他怕一直走出去说不定会碰上公孙长虹领人回头,真气一提,沿壁而上,眨眼登临岩顶,四下一打量,测好方向。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奔出三里路,先找僻静之处将金锦武士装束脱去,再恢复白蜡商人的外貌,然后寻路回到酆都城中。
单剑飞返栈一打听,扮成另一名白蜡商人的楚卿卿,自昨日跟他一同出栈后,始终即未回来过,单剑飞迷惑了,他们约好他混进陪宫,她回到栈中等他,不超过三天,他一定再脱身出宫与她会合,现在楚卿卿一夜未归,是去了哪里呢?
单剑飞生怕他走出之后她会回来,那时候此进彼出,永远没有个完的,于是决定耐下心来守在栈中相等。
天黑了,楚卿卿仍然不见人影……
单剑飞有事在身,心绪本就不宁,如今人等不到,不禁分外感到烦躁,他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了-‘阵,忽然间心念一动,也不管天色已黑,掩上门窗,匆匆出栈而去。
口口口
涪陵城,东门外,于黔水人江的三角地带,有一片很宽广桑林,桑林中有座占地亩许,四周围有红砖厚墙的庄院,这座院院,便是百余年来武林中最负名气的“四川唐家老宅”。
但如今这座宅第和它们主人的身世一样,没落了。
红砖围墙到处现出颓缺,墙顶墙脚,野草杂生,庄前昔日可容双驷并驰的石扳道,早巳淹失路形,腐叶残枝,深可没膝,紧闭了数十年。漆锁均已剥落的大门,如今,仍然紧闭着,稍稍不同的是,如今的楣上,多了几对飘动的白布球,月夜望去,更增阴森之感。
庄内,五进深院,百余间房厅楼阁,处处为蛛丝泥尘所封数十年来,从未改变。
如今,有改变的是第三进院落,在第三进院子中,野草已经铲除,东厢房黑暗如故,西厢与正厅却隐有灯光透出。
正厅正中,四脚本架放着一口红漆巨棺,灵前灯荧荧,名老年仆妇正在就灯点香,灯火比较明亮,一名小婢蹲在房门口看守茶炉,房内灯下,两名少女正在喁喁低声交谈。
两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年纪均在十六七光景,衣紫者妩媚动人,衣白者秀丽脱俗,两女正是“迷魂倩女”唐心仪和“瑶台玉女”楚卿卿。
两女打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一直都在谈些什么,无人清楚,这时只听迷魂倩女唐心仪低声笑道:“瞧,你还说不关心他……”
瑶台玉女楚卿卿打鼻孔中哼了一声辩白道:“他配?哼!我不过……是说,他在里面,此刻不知怎么样了。其实……其实他如果真的给人家识破身份逮起来,我呀,哼,高兴还来不及呢!”
迷魂倩女睨视微笑道:“真的吗?”
瑶台玉女冷笑道:“谁像你?”
迷魂倩女芳颊微微一红,欲言又止,搭讪着转过脸去朝房门外面的小婢喊问道:“小素,水还没有滚?”
小婢揉着眼睛答道:“快了。”
瑶台玉女楚卿卿姑娘似乎自感语气说得太重了,这时忽然拉起迷魂倩女的一只手,轻轻试问道:“心仪姐,您……”
迷魂倩女双颊又是一红,佯嗔道:“我怎么样?打一下,揉-下,还不是都听你这位好妹妹高兴?”
瑶台玉女痴痴点头道:“怪不得……”她似乎本想说:我们剑飞哥哥一直念着你,我们同是女儿身,我现在看了你都几乎着迷呢。嗣见迷魂倩女秋波盈注,连忙轻咳着改口笑着接下去道:“怪不得……我呀,刚才到现在,话说了-大堆,茶却没有喝到-口,要想火气不大怎么能够?”
迷魂倩女抿唇道:“真是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无怪你单大哥曾说,要是我将来能见到你,包管会拿你一点办法没有。”
瑶台玉女欣喜脱口道:“他向你提过我?”
迷魂倩女一笑点头道:“不但提过,而且介绍得很详细,怎么样?不高兴是不是?”
瑶台五女自知情急失态,不禁玉颊微赤,狠狠啐了一口道:“难怪那段日子我要倒霉了。”
顿了片刻,终忍不住搭讪着又问道:“那么,他他有没有提起师师大姐?”
迷魂倩女心思玲珑剔透,秋波一转,故意装出不解之色道:“谁是‘师师大姐’?”
瑶台玉女眼光中首先惊喜地飞出一道询问,似说:真的?
口中却佯为埋怨道:“亏你外号还叫什么:迷魂倩女’,竟进当今武林中天字第一号风头人物,‘玉帐圣宫’对外名义上的主持人‘玫瑰圣女’云师师都不知道!”
迷魂倩女噢了一声道:“你指的是她?”
瑶台玉女紧张地道:“是呀,怎么样?”
迷魂倩女摇头缓缓道:“没有。”
瑶台玉女脸色一松,佯嗔道:“我才不相信呐!”
迷魂侍女打趣道:“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呢?还是不相信他没有提?抑或是不相信你自己,咳咳,嗯?”
瑶台玉女故意将脸孔一绷,握拳道:“你试着再说说看!”
迷魂倩女往后-缩,摇掌笑道:“刚才度过了,如果不带使用暗器,我可绝不是你的对手,如有白、丁两位伯伯帮忙,那还马马虎虎。”
瑶台玉女忽然有气道:“对了,丁立明呢?这会儿去哪里?”
迷魂倩女笑道:“找他作甚?他刚才也不过从你出手上识破你的身份而已,你跳脚骂了他足有盏茶之久,难道还嫌不够么?”
瑶台玉女恨声道:”不然”
迷魂倩女笑接道:”不然可以让你这唐二姐多窘一会儿是不是?”
稍停补充道:“你已经有了‘大姐’,我除了当‘二姐’,还有什么办法?”
瑶台玉女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笑歇,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我那师师大姐,实在是个好人,温文柔顺,就像我娘一样,我娘也这样说,而我,相反的,却像极我那位解语姨姨……”
迷魂倩女笑道:“这有什么不好?”
瑶台玉女又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公平罢了,师师大姊对他那样多情,最后甚至为了他的缘故而遭解语姨姨囚禁起来,唉,没想到他在你面前只提到我,而竟然没有提到她,老实说,这样的人,我实在觉得……”
迷魂倩女不禁一呆,心想:像你现在这样说,做人岂不是太难了些?刚才,很显然的你希望他在我面前只曾提起你一个,最后,我故意掩却事实,去迁就你的心意,哪知道,你竟因此又将他看轻了,你这位大小姐怎么这样难伺候?
瑶台玉女眨着眼皮道:“你做甚瞪着我?”
迷魂倩女摇摇头,叹道:“不可理解之至!”
瑶台玉女又眨了几下眼皮。似乎也已回味到适才自己那番话的矛盾之处,当下不由得哑然一笑,说道:“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再为你介绍我那位解语阿姨了,知道吗?我那位阿姨,玉帐仙子云解语,她就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人!”
迷魂倩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瑶台玉女忽然问道:“白将白遵义哪儿去了?你说丁白二将都在这里,我来了这么久,怎么连他人影子都没有看到?”
迷魂倩女笑道:“你入厅之先,可曾看到丁将在西厢中忙些什么?”
瑶台玉女道:“在烤一只山羊吗?”
迷魂倩女点点头笑道:“对的,白将人城沽酒去了!”
瑶台玉女失笑道:“真是一对”一语未竞,眼角偶扫,忽然一声惊呼,娇躯向后一仰,右手拖倒迷魂倩女,左足一扫,将案头油灯蹋飞。
油灯熄灭,房中顿时黑暗一片。
迷魂倩女骇然道:“你”
瑶台玉女低声急急制止道:“噤声!”话发同时,搂起迷魂倩女,一个翻滚,滚离原地丈五有余。
达!达!两道银虹,穿窗而人,掠过两女原先卧倒处,深深钉进地板中。
一道阴冷的口音,同时传出:“好个机伶的丫头!”
接着西厢中有人扑出,厉喝道:“找死的这边来!”
阴冷的口音仍在窗外,沉声道:“亮剑,包抄,不必留活口,这屋里两个丫头由本座亲自动手。”
迷魂倩女切齿传音道:“又是这家伙,公孙长虹,前此带人去关外就是他!上次我在力竭之余,毒芒失了准头,结果只坏去他一根指头,这厮可怕得很,快,外面仅有丁将一人,我们快点去帮帮他!”
瑶台玉女传音答道:“好,你先出去,我来掩护你!”
玉女说着,猛又滚回原处,双手抓住桌脚,用力一送,木桌撞在窗户,轰然发出一声巨响。
迷魂倩女不敢怠慢,一挺身,窜去厅中壁上摘下长剑,长剑一顺,抢出大厅。
瑶台玉女等迷魂倩女自厅中抢出,知道敌人已无法再顾及屋中,为便捷计,径自由撞开的窗户中穿射出房。
等到瑶台玉女跳落院中,院中已经杀成两堆。
十来名锦衣剑土,剑光霍霍,将赤手空拳的丁将丁立明围得密不通风。这一边,迷魂倩女唐心仪则在独战那名金锦统领公孙长虹。
瑶台玉女楚卿卿暂不加入任何一方,她闪目先将两边的大势约略计了一下:那边,赤手空拳的丁将丁立明,被困在十来支长剑织成的剑网中。形势相当危急,神威宫的金锦刀剑武士,武功原就远远高出宫中其它各队武士,而现在的十来名剑手,又似乎是精中之英即令单打独斗,这十来人,也都当一流高手之列,十人联手,威势自然更是锐不可当;不过,所好的是,丁将丁立明亦非泛泛之辈可比,“七星双将”,早在二十年前即已名满武林,万般皆有假,惟武人之成名无法幸致,棋高一着便硬是棋高一着!而这边,迷魂倩女与公孙长虹,说起来是一人对一人,一剑斗一剑,可是,无论在剑术的成就,或者功力和火候,迷魂倩女都比公孙长虹差得太远。
所以,权衡轻重之下,迫切需要支援的.仍是迷魂倩女这一方。
不过,刁蛮的瑶台玉女楚卿卿,她刻下虽然已经在暗中作了决定,但是,她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她觉得,如果径直那样做,实在不够味;而且,她虽然已是决定去帮迷魂倩女,在丁将方面,她一样也想表示表示。
怎么做呢?
她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风步摇”,这种“金风步摇”,在当年,无才夫人和玉帐仙子之师,她的师祖“金风罗刹”,曾凭一招“金风花雨”,一举慑服“四大魔翁”。“金风花雨”一招,一次需要打出金风十三支,而今,她想来一招“单风追魂”,第一次真正以正宗师门武功克敌。
金凤武学是不尚冷袭的,瑶台玉女托出金凤,转向西边战圈,朗声一字字地道:听着,你们这边十个,现在请你们派出一个代表向本姑娘纳命!”
十名金锦剑士虽觉得瑶台玉女这种态度和语气近乎儿戏般可笑,但那支不颤自动的金凤,在皎洁月色下,金光闪耀,加上它在武林中的威名,却使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万一。十名剑士阵式倏忽一变,由团团环攻而改成五五排攻,十人分两组,背背相对五人井攻丁将如故,另五人则面对玉女,一边掩护伙伴,一边监视敌人,玉女微微一笑,接着道:“你们不表示,姑娘我,只有自己选择了!”
芳容一沉,蓦喝一声:“就是你!”
手指的,是五人当中的一名剑士,手指处,掌中金风同时飞出,两边的四名剑士一声喝叱,挺剑便攻,而当中那名剑士见金凤迎面飞来,来势似乎并不劲疾,长剑于胸前一立,乍挽倏展,觑得真切,一剑削去!哪知道,出入意外的,那支金凤来势原来稍稍偏右,一剑稍去,金凤似生有眼睛,竟以毫厘之差滑开削空,殊不知这正是这套武学的特异之处,去向途中,暗蕴着阴柔之劲,正好油浮水面一样,浪高油高,浪低油低。结果,剑气激荡,不但没将金风削着,反将金风偏斜之势修正,金凤奔速突增,顺游而下,嘶的一声,风嘴啄喉而人。
那名剑士中了金风,另外四支长剑也已同时向瑶台玉女递到,底下这一手,是玉帐仙子曾在四大魔翁面前展露过的,玉女身躯后仰,明明是因退避来剑而向后上方空中窜出,递空之四支长剑尚未收回,玉女人于空中一个拗身俯折,竟又转向前面冲来,有如春燕掠水一般,自四支长剑上面,以不足三寸之距离轻快滑过,继续飞向那名中招之剑士。
那名剑十因伤中咽喉要害,撒手后栽,长剑飞上半空中,在半空中,玉女伸手一抄,长剑入握。
丁将大喝一声:“要得,丫头!”
瑶台玉女回敬道:“臭老丁,小心你一条老臭命别给断送了!”
人随声降,双足抵地,娇躯一旋,长剑式演“乘风破浪”。剑尖平挺向前,笔直冲向东边的迷魂倩女和公孙长虹的战阵之中。
四名剑士正待蹑中纵跟去,丁将大喝道:“过来,朋友,咱们耍咱们的!”
猛窜一步,双掌齐推,掌风呼啸奔出,四名剑士几乎给身后这阵掌风卷离地面,身躯向前一颠一绊,知道初衷难遂,只好掉转长剑再向先前之敌人采取联攻。
适才,公孙长虹本有取胜机会,但是,人之好奇,乃天生之弱点,在玉女以金风取敌之际,公孙长虹由于年龄关系,他对当年金风门之绝学,大概亦只止于耳闻,而他,这位公孙长虹,在武功方面求知之心比谁都要来得更为强烈,是以一时之间,他竟由攻而守,常常扭头过来扫视这一边,每挥一剑,纯出自保,如这时迷魂倩女肯罢手,包管他会于一旁抱剑观战的。
现在,玉女冲来,他惊醒了,也暗为良机纵失而感后悔。
因玉女之加入,局势立为之改观。不过,所谓改观,亦仅由迷魂倩女原处劣势而进为均衡而已。
同时,由于功力关系,这种均衡之势亦未维持多久,玉女与倩女,均属初临大敌,而公孙长虹,年不过四十,正值武人之巅峰时期,加之他久经战阵,心机老练,肺腑深沉,既懂得如何保留精力作持久战,复能察颜辨色,随时洞悉对手之心理与实力,所以,他这时马上瞧透两女真力不继,只要他不操之过急,再用不着过多久,两女自然会不支落败的。
有一件事非常不可解,丁将丁立明、迷魂倩女、瑶台玉女,三个人差不多都在纳罕着而谁也不敢露示出来,那便是人城沽酒的白将白遵义,照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白将如果这时赶返,战事不难马上结束但是,可怪的,白将一去音讯杳然。
丁将在纳闷,倩女唐心仪感到焦灼,玉女楚卿卿肚内咒骂着:稳是醉倒半路上了,醉死了最好。
玉女暗中咒骂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居然给她咒出了一个诡主意,她想:公孙长虹!
兵家云,慈悲敌人,便是暴虐自己,底下,你家姑奶奶可想来一手不太光明的啦……
念动处,一声啊,突然欢呼道:“老白,你怎么到现在才-
她这一叫唤,虽突然,却极自然,眼光落点则是公孙长虹的肩后,公孙长虹那还有不上当的道理?
这位金锦统领反应端的敏捷惊人,不闪,不避,不回顾,抄的一声,金鹏曝翅,猛地朝身后扫出一剑,一剑扫出,方借势旋身转过去,这一厢,“蓄意图谋”的玉女早已成竹在胸,敌人不动她不动,敌人一剑扫出,她跟着一剑扫出,公孙长虹扫的是空气,她这一剑,扫去的则是公孙长虹的腰干。
公孙长虹出剑固然快极,而玉女,出剑也不慢,双方几乎可说是同一动作。
一剑扫空,公孙长虹当然知道中丁计,但等他感觉不妙,玉女一支剑,剑锋已然及腰。
恶人有恶招,狠人有狠着,真是一点不错,这时若换上另外任何人,大概都逃不出玉女这-剑,然而,公孙长虹结果却脱出一死I此刻的公孙长虹,别说低头查看了,他只要想一想,甚至只须闪电般一溜神,他也没命了。所以,很明显的,公孙长虹所凭借的仅是一再九死一生、经历无数次类似情况之后的累积习惯,他朝左边倒下去,说倒就倒,快、坚决,以一种那怕地下也有一把锋刃向上的剑或刀,他依然会以在所不惜,照倒不误的精神倒下去,蓦然看上去,他这一倒,就好像给剑扫倒的一样,惟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才捡回了一命。
逃出这一剑,公孙长虹付出的代价是右臂半爿衣袖,以及右肘弯一层半掌大小的表皮。
这样一来,玉女这一方面的灾难可重了。
两个毛丫头,一个前此坏去他一根小指头,一个现在一剑削飞他的一层臂皮,在公孙长虹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使以懒驴打滚身法再度跃起的公孙虹一下子疯狂了,他再度展开的剑法已不再讲究化解和克制等剑法之道,那招狠,就用那一招,那招毒就用那一招,那怕这种不经选择的招式在使出之后有两败俱伤之虞,他似亦已在所不计。
武人动手过招,常有这样一种情形:“一方卖命,另一方便更惜命,一方豁出去,表现出死不足惜,另一方,也就更会清楚地感觉玉石俱焚之不值,生命,毕竟是可贵的,因此之故,迷魂倩女,突然显得滞拙起来,剑递不出去,手脚也施展不开,只有试着退一步,再退一步。
这种退让,永远也不会为情况带来好转的。
玉女好似想起什么般的突然叫道:“呆丫头,你……”她本意是想喊出:你这四川唐家的呆丫头,现在什么时候了,你那些救命玩艺儿还不掏两把打出来?
但是,玉女喊不下去了,不去管它什么理由,总而言之,迷魂倩女身上连一样暗器都投有带上,大概是不会错的了。
瑶台玉女一声呆丫头出口,迷魂侍女似乎早巳料到又有下文,眼角一飞,迅速递过来一道眼色,在那匆促投来的一瞥中,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求恕和自责之意,玉女领会之余,暗暗跺足不已。
所好的是,公孙长虹由于急怒攻心之故,已失去往常那股沉静和机警,他虽听到瑶台玉女在喊,却没有留意到迷魂倩女的眼色。
迷魂倩女为了不让公孙长虹近身,这时奋力递出一招“望江拜月”,双足右前左后,左手剑诀随着左足后带,右手长剑一掳一扬,式如俯身欲拜,剑尖则由敌人胸口斜斜上划,威势所及,直达敌人左眉梢。
迷魂倩女这种救命自保之着,自然不会放在公孙长虹心上,但是,这一招“望江拜月”,由于左手剑诀回带时必须紧贴腰际,却于无意中又启发了瑶台玉女另一次“灵感”。
她趁倩女剑招发出之际,飞快的绕去公孙长虹右后方,大声高呼道:“仪姊,使不得,你的暗器无一不是霸道绝伦,我在俏身后,等一等,等我离远一点……”
玉女这番话,与倩女的动作配合得恰到好处,公孙长虹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却是恨虽恨人肺腑,畏也畏如蛇蝎,他这时还以为迷魂倩女真的是为了掏取暗器方便才故意使出这招剑式,惊弓之余,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头一低,矮身盘旋,手中长剑呼的一声扫出,人已向右后方电疾撤出,武人攻守进退,均有一定原理可循,正如一个人受惊之下必然往下跳,膝盖不能后弯,肘骨无法向前之道理相同,武林高手所谓之“机先”,即指先人一步算出敌方之“必然反应”而言瑶台玉女守候在公孙长虹右后方,就是算定计如生效,公孙长虹必然会送到自己面前来。
而现在果如所料,公孙长虹果然往自己剑尖撞过来。
瑶台玉女凝神聚气,容得公孙长虹身旁一近,长剑一振,宛若惊电穿云般,猛往公孙长虹漩卷而来的身影气团中一剑刺去。
公孙长虹在挪避时,虽然也曾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瑶台玉女,但因为他一心只在迷魂倩女的毒器上,根本未将瑶台玉女当做一回事,结果,瑶台玉女二度得手,公孙长虹左肩又挨一剑。
剑尖削肩而过,大片皮肉和衣应剑而飞,但是,定下身形之后的公孙长虹不但不怒,反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诸葛亮的空城计只用过一次,想不到你这丫头尤胜古人,居然两发皆中,哈哈,如此聪明可爱的丫头,虽然我公孙长虹并非好色之人……”
西边厢房上,陡然响起一声厉喝:“狂徒住口!”
接着银虹泻空,自房顶和剑射落一条修伟的身形。
人在半空中,已经发出另一声大喝道:“仪妹与卿妹后退!”
两女一怔,随即同时欢呼道:“啊,剑飞,剑飞哥哥!”
单剑飞身形落地,七星剑一挥道:“两位妹妹去帮丁叔叔,今夜不能放走一个活口!”
浯毕,再不打话,七星剑一顺,起手便是七星剑法中的第五招“星斗满天”。剑尖洒出满天星花,猛向公孙长虹兜头罩落。
公孙长虹方自喝得一声:“原来是你小于”漫天剑气已然过顶而来,只好煞住语尾,奋力迎出一剑。
单剑飞七星剑蓦地一收,沉喝道:“再试一招!”
七星剑法共得七招,第三招“璇玑幽灭”最难捉摸,第五招“星斗满天”最富气势,如论威力,当然仍数第六招“七巧玄机”和第七招“飞虹北斗”。
单剑飞今夜志在毙敌,故所以起手便使出最富气势的第五招”星斗满天”,意在先声夺人,以便速战速决。如今,接着使出的,正是第六招“七巧玄机”。
“七巧玄机”一招,七个小变化全藏在七星步法之内,人踩七星步,剑贴肘下,敌人一有空门露出剑尖随时乘虚吐出,三圈游走下来,公孙长虹眼花缭乱了,他虽然尚能护住一身最紧要部分,但已机先尽失,完全处在挨打地位,不但无法反攻,几乎连敌人身形也渐渐看不清楚了。
单剑飞蓦叱一声:“上路吧!”
剑如天龙,破风递出,精芒耀目,星月为之黯然无光;这一招,正是一套七星剑法精英所聚的最后一招,“飞虹寒北斗”。
公孙长虹欲振无力,剑光一闪,身首分家。
等到单剑飞转过身去,那边的金锦武士早已十去七八,剩下的两名正在亡命夺路,单剑飞一跃而上,性剑所至,一人砍下一条右臂。
迷魂倩女赶过来想加上两剑将二人结果掉,单剑飞伸手一扫道:“算了,仪妹。”
迷魂倩女跺足不依道:“你不知道……”
单剑飞容两名剑士远去,转身道:“我知道,仪妹,这批金锦武士为神威宫行动之主力,前此去关外,大概这两个家伙也其中,不过,说实在的,愚兄心软了。他们已成废人,徼幸留一命,将无颜再回神威宫,让他们去吧。”
瑶台玉女赶过来问道:“刚才单哥来,有没有在路上看到丁将?”
单剑飞讶然道:“没有呀!”
丁将也走了过来道:“老白是去沽酒的,两位侄女以为他醉倒路边,其实,这一点毫无可能,第一,老白酒量好,数十来,我还没有见他真正醉倒过,第二,有我在这儿等着,他也不会-个先喝的。”
瑶台玉女皱眉道:“那么……”
迷魂情女接口道:“会不会遇了意外?”
单剑飞沉吟摇头道:“遇上特别事故,已经是一定的了,不过,我们也不必过分为他担心,我与他处得很久,也曾见他处理很多意外事件,凭他那份老到的阅历,以及那一身深厚的功力,就算碰上什么敌人,也必然是他在采取主动,现在的问题只是我们将在这里等他到什么……”
丁将眼皮一眨,注目问道:“贤侄有事么?”
于是,单剑飞将这次混入酆都陪宫所听到的,详细地说了一遍,两女、丁将,听了均是又喜又急。
丁将激动得转来转去,不住自语着:“底下怎办?”
单剑飞想了片刻,毅然决定道:“这样吧,要等,也不能全部留下来等,我带心仪和卿卿两妹连夜上路,赶去玉帐圣宫,这消息一定得预先报告玉帐仙子,好筹应付神威宫要挟之策,白将迟早一定会回这里来的,就请丁叔叔一人留下相等,等到了,即请两位叔叔先赶去武当,太阳神翁、天池隐翁、以及七杀翁三位前辈将在武当会面,去玉帐圣宫只是一种消极措施,要谈对垒救人,仍是少不了这三位前辈的。”
丁将抢着表示赞同说道:“好,就这么办,你我马上弄点吃喝的,吃饱了这就赶快收拾上路吧。”
迷魂倩女望向丁将道:“我们去后,这儿只剩下丁伯伯一个,酆都陪宫中不见公孙长虹等回转,一定会派人前来察看,丁伯伯可要小心点才好咽!”
丁将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好侄女,不愧为心细如发,放心,孩子,你丁伯伯跟你白伯伯都是成精的老狐狸啦,我们两个,一个混在少林为人生火,一个屈在君山为人炒菜,如此这般,所为伺来,既已忍到行将出头的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再为些小节跟那些毛贼们动真火啦……
瑶台玉女侧目道:“假如能连老酒暂时一并戒去,这话倒是真的。”
丁将两眼一瞪,气呼呼地道:“三个丫头之中,就是你这丫,头顶不讨人欢喜,你,你丫头,胆有天大,想造反了是不是?”、瑶台玉女转向迷魂倩女笑道:“听到没有,三个丫头什么好侄女、坏侄女的,一情急,全露了底,还不同都是”丫头’一个?仪姊,你是属于:好侄女’之一,你说这种伯伯‘讨人欢喜’吗?”
单剑飞与迷魂倩女均忍不住失声掩口。
瑶台玉女话一完,人已溜去西厢房中,丁将迫出一步大叫道:“你跑,你跑!”
厢房内遥遥传出了瑶台玉女笑声道:“跑到哪里去?闻到烤羊焦味,来替好伯伯加涂些佐料罢了……”
口口口
仲冬十一月,一个天寒欲雪的中午,湘西辰州桃花楼前,忽然停下三匹喷着白气的骏骑。
三匹骏马上跳落的,则是三名人比马儿更俊的少年书生,这三名书生一衣白,一衣紫,一衣青,饶是天气如此寒冷,三人却仍只穿着-袭夹绒长袍,在人人一身肿臃的比照之下,三人上得楼来,益发显出潇洒不群。
三人之中,以青衣书生年事稍长,约在十八九左右,另外那白衣书生和紫衣书生,则均在十六七岁光景。
三人登楼后,楼上已上了约莫六成座,三十多名酒客,全都集中在左面一角,虽然三人上楼曾一度引起众人注目,但是,那些酒客围饮一角的原因,似乎是为了听取某人的谈沦,所以众人扫出羡慕的一瞥之后,迅即又一致转过身去,显然众人正在听取的谈论大概相当吸引人。
三名书生疑讶地相互望了一眼,于是也在靠近的一副座头坐下。
人堆里一人极其不愿地走了过来道:“相公用点什么?”
真是怪事,原来连楼上招呼客人的伙计们也挤在里面。
青衣少年似乎不愿做出令人扫兴之事,含笑轻声道:“随便,能饱暖就行,稍等一下也无妨。”
那名伙计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连称是的是的,搭讪着下楼而去。
店伙离去不久,人堆中谈论立即恢复,只见一名身穿狐裘,似乎既有钱又有势的大胖子,喝了一口酒,清清喉咙道:“绝!简直绝透了!”
有人忍不住插口道:“张大爷您是在场亲眼看到的,双方最后如何的分胜负,请您就详细地为我们马上说出来好不好?”
“双方如何分胜负?”三名书生迅速地又互望了一眼。那个大胖子一敲桌面道:“紧张,激烈……绝!简直绝透了!”
人群中有好几个同时忍不住发出一阵抑不住的轻咳,大胖子大概感到胃口已经吊足,这下又喝了一口酒,绘声绘形地接下去道:“到后来,那个来自扶桑国的家伙眼见已经无路可走,不知怎的,只见他一碰’,一顶’,再加一觑,居然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杀出一条血路”?那么是一场武林人物的拼斗了?
三名少年书生会意地轻轻点头,但三人眉头均是绉得紧紧的,似乎全在思索一个问题,就是当今各门各派,那一门的武功在占得上风后,以“碰”“顶”“觑”便可以轻易化解……
另一点令人迷惑的是,扶桑乃日出之国,那人既是扶桑武士,他到中原上邦来做什么?
还有,“碰”“顶”是拳掌功夫,“觑”,只有刀剑才用得上难道那名扶桑武士是一手使拳,另一手执有一支刀剑之屑的兵刃不成?
众人齐声道:“结果呢?”
大胖子叹了口气道:“结果,唉,当然是那厮胜了,先后七场,始终维持不败,唉唉,辰州一地这个人这次丢大啦!”
三名书生中的白衣书生忍不住掉过脸去发问道:“那么你们这边一共死伤多少?”
大胖子一呆,木然道:“死伤?”
白衣书生也很诧异道:“既然连败七场,难道连一个受伤负彩的也没有么?”
大胖子圆睁一双豆眼道:“输棋输彩而已,人怎会有伤亡?”
天哪,。原来谈的是弈棋,白衣书生玉容红,显然又恼又好笑,另一名紫衣书生接口道:“那名扶桑棋士在哪里?”
众人眼中一亮,抢着问道:“三位也精此道?”
紫衣少年一指青衣少年道:”我们这位单大哥懂一点!”
青衣少年皱眉低喊道:“仪弟,你……”
有人大摇其头道:“人家是扶桑国的‘名人’又是什么‘笨赢匠’,你们年纪轻轻的只懂一点怎么能行?”
紫衣少年说道:“我们这位单大哥,懂虽懂得不多,但自棋艺习成以来,却还没有遇到过对手,试一试应该可以吧?”
有人连忙越众而出道:“原来是小哥说话谦虚,来,我带路,就在东街归元寺,只要出得起十两黄金的赌注,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口口口
归元寺大雄宝殿上,一名身材矮矮瘦瘦、发式与服装与我国唐代人相同的中年人,双掌交叠胸前,向殿下院中之人群打完一躬又一躬,嘴里“泥哇呀拉”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又深深一躬,肃容退去一旁。
庭院中赞叹声此起彼落:“真是个知礼的国度,看人家这般谦逊,这般温雅,端的不愧一代大棋士之泱泱风范……”
接着,一名与大棋士随行者站出来加以翻译,那人说:“久野先生是扶桑国当今第一国手,是该国之‘名人’兼‘笨赢匠’,久野先生的棋艺,我们过去这几天大家都看过了,七场连战连胜,本来,久野先生今天准备动身去洛阳的,现在既有人指名请教,说不得,他只好再多留一天了。”
介绍完毕,开始复述原文:“适才久野先生说,他在本国中,自膺任‘名人’与‘笨赢匠’以及其它多项‘王座赏’以来,深为找不着对手所苦恼,这次到中土来,就是为了想会会几个高人,不意这几天下来,他感到很灰心、很失望,久野先生说,没有对手的时候也是相当寂寞的,他有时真想故意让一手,但是,每次都因为对手之程度太低,他想让都办不到,因为他必须维持对方的自尊心,不自放水放得太明显……”
众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在那样一躬再躬的谦虚态度下,放的竟是这等厥词,人人都暗地肚里骂一声:真是他奶奶的。
翻译者换了一口气,作结束道:“这次,挑战者虽然年纪很轻,但是,久野先生说,他们国中,一向都重视年轻人,不但久野光生本人成名很早,久野先生还举出一个例子说,他们国中目下就有一位少年,名叫‘渡边英雄’,不过双十年纪,即巳到达高段,比起久野先生来,只不过差个把棋子光景,久野先生说,他虽然不敢期望现下挑战的这位小友能有他们国中那位渡边英雄那种程度,但他希望这位小友能沉得住气,不要怯场不要过分震慑于他的名头,久野先生说,对年轻人,他一向都是这样谆谆告诫的,好了,话到这里为止,棋盘棋子已经撂好,双方即请人局!”
庭院中一片宁静,听的人虽然不舒服,但事实摆在那里,谁也无话可说。
挑战的青衣少年自殿旁拜座中缓缓站起,他没有走向棋局;却紧赶一步,过来拦住那名翻译人平静地吩咐道:“请你告诉久野先生,我要和他弈七局!”
翻译人张大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青衣少年冷冷地道:“就你的身份应该听到什么转译什么,知道么?”
翻译人过去在那名扶桑棋土身边嘀咕了一阵又走了过来道:“久野先生说他时间很宝贵,无法留下再下七盘,同时久野先生也想问问您指定下七盘的用意何在?”
青衣少年道:“中国有句古语: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意思就是说,任何名将或名手,在种种意外影响下,任何人都免不了要有失阵或失手的时候,久野先生是职业棋士,终日棋不离手也可说是以棋为生,而跟他对局的人,无一不是临阵披挂,纵然双方棋力相等,前一二局,也以熟手较生手占便宜,七,是个单数,下完了,绝对无干局可言,这便是小爷要下七盘的原因和理由。”
翻译人为难地:“这个……”
青衣少年沉声道:“那么,你去告诉久野先生,他如心虐或者缺乏自信,他就可以不下,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老兄有法子将它翻出来吗?”
翻译人脸色都变了,期期道:“翻是翻得出……”
一旁那名扶桑棋士见情形有异,突然叫道:“那里?”
那里青衣少年愕然道:“他会汉语?”
翻译人摇摇头道:“不,他问:那里’,是扶余语之发音,直翻是‘什么’,现在问出,意义则含‘你们在争执什么’之意。”
青衣少年道:“如果你是靠他吃饭,传达时语气不妨尽量婉转,但是,话不传过去却是不可以,他一火,你老兄可就什么都完啦!”
翻译人无可奈何,只好硬起头皮将青衣少年的意思翻译过去,那名扶桑棋士听了,脸色相当难看,默然好半响,方才点点头,同时“泥畦呀啦”不知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什么话。
翻译人转过身来,手一摊道:“他答应了,你们开始吧!”
青衣少年注目道:“不,你得先将这位久野先生刚才嘀咕了些什么告诉我!”
翻译挣了挣,终于直说了:“他说,罢了,也好,定虽然定的七局,实际要下的亦不过四盘而已,算我倒霉也就是了!”
青衣少年道:“他这意思,是不是说他有把握能连胜七局?”
翻译人尴尬地耸耸肩胛道:“你想呢?”
青衣少年转身自紫衣少年手中取过一只锦盒,递到翻译人手上道:“麻烦你老兄再去传达一次,这里面是块汉玉,佩在身上冬暖夏凉,百邪不侵,我输了,以此作注。”
翻译呆得一呆,问道:“他要输了呢?”
青衣少年淡淡地道:“他输的机会当然比我少得多,不过,咳咳,万一他太谦虚的话,谅他这等价值的东西也拿不出来,这样好了,就让他将两个殊荣中的‘名人’让一让,以后见到我们中国棋土只提是他扶桑的:笨赢匠’你看怎么样?”
翻译人传达过去,那名扶桑棋士自无不肯之理,于是棋赛正式开始。
棋赛开始后,下面庭院虽是人山人海,但大殿上围坐四周的人却没有几个,因为寺中规定赛棋时除了与赛双方之直接关系人,以及辰州当地少数知名缙绅外,闲人一概不准登殿。
扶桑棋士一边,除翻译人之外,另有两名随行之扶桑低段侍从,少年这边,一共三人,紫衣少年、白衣少年以及青衣少年本人,再以外,便是辰州之名流三四人,那个适才桃花楼散布棋谱的大胖子也在其中。
下到天黑以后,第一局终结,青衣少年输了,不过,平心而论,青衣少年这起手第一局输得很冤枉。
你道怎么了?
原来按照弈棋之规定,弈至中途,遇着进餐、休息,或者睡眠等必须停战的情形,最后落子者,应该将欲下之位置秘密书写下来,等再度继续时由公证人启封宣布,这样做的意义,乃是为了公平起见,免得一方有较多之时间去思忖应敌之策,依一般术语讲,这叫做“封手”。
甲方如取得封手之权,他已决定下一步,无可更改,纵于馈息时间想到更妙的招数,亦属徒然。
乙方呢?他只知道对方下一着已经决定,决定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所以,他就是要想研究化解之法,也是无从研究起。
这原是一项相当完善的措施,但是,青衣少年第一局就输这项完善的措施上。
详细的经过是这样的:按棋规,一向是上手执白子,下手执黑子,势均力敌者,则轮黑子或白子,遇到“封手”,一向都是上手拿白子者的权利。这一次,猜枚结果,青衣少年取得白棋照理讲,应该青衣少年决定封手,但由于对方系被挑战者,为尊重对方之名气起见,青年便将封手之权让给那名扶桑棋士。
哪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位扶桑棋士久野生做得大大的过火。
天快黑了,需要点灯,也需要休息进餐,那位久野先生上身一躬,以扶桑语不知喊了一句什么,经翻译出来才知道是:“拿纸笔来!”
纸笔取至,青衣少年正待离座回避时,那位久野先生已然手指一点棋盘,同时喊了声:
“‘渴鸡’!”
青衣少年以为对方是跟他说话,茫然抬脸向翻译人问道:“久野先生说什么?”
翻译人似也很觉意外,呆了呆,方始期期地道:“久,久野先生说,他下一着就下在他刚才手指的地方,‘渴鸡’就是此处之意……”
久野不耐烦地朝翻译人瞪了一眼,似乎说:“叫你记下,你没有听到吗?”
这种在打躬作揖之下所表现的另一次藐视举动,几将青衣少年气昏,结果,青衣少年饭没有吃得下,棋也输了。
为了节省时间,结果双方同意桃灯再战。
第二局开始之前,紫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合力将青衣少年拉去一旁,同时低声埋怨道:
“为了斗气,当赢的不赢,一味只顾穷杀胡砍,第二局你如果再不好好的下,看我们两个不留下你一个一走了之才怪!”
结果,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青衣少年统统赢了。
连下三城,战果辉煌,如果再赢一局,底下的,就可以不必再下了,现在,第三天的午后,第五局再度开始。
连输两盘之后,在下第四盘时,那位久野先生已经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会儿喊:
“奥壳细”,一会儿又喊:“密呆奈格”。
经问翻译人,知道是说:“奇怪”和“看不懂”青衣少年所下的棋。
除了自言自语不算外,轮到该他思考时,这位久野先生不是讨茶,便是要人为他点火装烟。
茶沏来,他不喝,冷了,却又吵着要换热的:烟装好,纸捻子燃完一根又一根,他则两跟死瞪着棋盘,理都不理一下。
有一次,他拉开有如僧袍似的衣领,一股劲儿的直喊:“阿追……阿追哪!”
青衣少年看看盘上自己井无“可追”之孤棋,乃抬头向翻译人眨着眼皮发出一道询问眼色,意思说:久野先生在对我那块棋发狠?
翻译人尴尬的摇摇头,跟着俯身下去不知在久野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话,久野听了,脸孔一阵烧,忙将衣领拉拢,并朝殿外皱眉做了个好似嫌风大的表情,外面有风吗?外面一点也投有。
现在,大家才明白,原来这位久野先生适才心火上升,竟忘了刻下正是仲冬天气,所谓“阿追”,“热”也。
第五局开始后,青衣少年拿白棋,一路攻城掠地,始终占着上风。
可怜的久野先生,脸色发白,青筋虬暴,好几次伸手抓棋子却抓到茶碗中去,自语不停,呼吸喘促,充分显露出一副随时可能会昏倒的艰困之态,青衣少年暗暗摇头,同时暗中作下毅然决定。
结果,青衣少年落子如飞,随便下了十来手,最后忽向棋盘上拍出一颗白子,欠身道:
“惭愧,这一局在下认输了!”
所有观战者,全都看得莫名其妙,有的皱眉,有的婉叹,一个个都在心底疑忖道:这位小弟看错了吧?!这一局白棋那里箱了?
众人之中,只有深切了解青衣少年平日为人的那位白衣书生和紫衣书生二人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局结束是在晚茶时分,第六局预定在晚餐后点灯开始。
第六局。是相当重要的一局,对已经输了三局的久野先生尤其重要。全部是七局棋,久野如果再输一局而成“三”比“四”之局,那么,久野先生的“名人”纱帽便算是扔定了。
相反的,如果第六局输的是青衣少年,“三”比“三”,平手,青衣少年仍有在最后一局奋勇一战的机会。
晚餐桌上,空气异常沉闷,久野先生捧起饭碗,仅扒了两筷子便即放下。不过,他为了表示他的“沉着”和“不在乎”,他吩咐老和尚为他拿文房四宝来,他透过翻译人说他要练几页“汉字”,并说明这是他在扶桑本国习之已久的每日例课。
大家见扶桑棋士要写汉字,一时好奇,便都围拢上来看,久野先生铺纸挥毫,先写下“傲骨虚心”几个大字,众人一看,横是横,竖是竖,笔力竟然不弱,不禁齐齐喊了一声:
“好!””久野先生抬起头来,朝众人露出一个意颇自负的微笑,接着,左一个“烂柯”,右一个“烂柯”,将“烂柯”两个字一口气写了十三次,写完第十三次,笔一搁,扭脸朝青衣少年笑了笑,同时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
翻译人连忙转达道:“久野先生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青衣少年仰脸想了想道:“记不清楚了。”
久野又说了几句话,翻译人转达道:“久野先生说,他很遗憾,想不到贵国古代这么有名而又有趣的故事,你竟不知道。你要不要他把故事说给你听?”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答道:“请你告诉久野先生,刚才,我是说‘记不清楚了’,而非说不知道,因为在本国,这类故事-向都是就由大人于夏夜纳凉时拿来给孩子们消遣,在下今年十八九岁,距离听到这个故事,最少也在十年以上,请你反过来问问久野先生,他所知道有关围棋的神仙故事是否就只这么多假如有兴趣,要不要在下另外为他补充几则,以便他将来带回桑去向人炫耀炫耀?”
翻译人照直翻了,久野先生脸色异常难看,忽然手一指,哇啦哇啦的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翻译人译道:“久野先生说,他们扶桑国有位精通汉文之博士,曾就围棋方面出了一副上联,下联至今无人对出,阁下年轻才富,不知能否露一手,让他见识见识?”
青衣少年不假思索地笑道:“我知道久野先生是在有意考较我,对得出,对不出,那都是另外一回事,请他写出来,大家先研究研究亦属不妨。”
久野听翻译人翻完,立即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这么一行字:雁行络绎,飞两奁黑白,倚烂柯,敲云碎。
久野写时,众人眼光全都随着他一支笔移动,青衣少年身旁的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更分外显得神专意注,自古以来,诗词观不倒人,难倒人的对联却不知有过多少,他们两个真担心这位野棋士玩出这一记绝招,青衣少年一旦对不上下不了台,他们自然也要跟着脸上无光。
久野写完,白衣少年第一个掩口道:“又是一‘烂柯’!”
青衣少年尚在思索的当儿,紫衣少年忽然抢着朝翻译人大声说道:“我们大哥一向对太浅俗的文字游戏不大感兴趣,久野先生如还有更高明的对联,不妨再提出来,这一次就由我代劳献丑好了!”
说着,抓起案头羊毫,运腕如飞地写下:鱼阵纵横,争一雄雌,闻急劫,惊梦残。
紫衣少年写毕,以笔尖指着‘闻急劫’三字,向翻译人道:“请你问问久野先生,本国古代有人人山迷路,寄宿山中樵家,夜闻姑嫂隔室盲弈,弈至一劫,姑大笑认输,迷路者惊起,居室已渺,惟星月在天,归来复按,果然是妙棋一局这段神话他听到过没有?”
翻译人译过去,久野瞠目,半晌无言,最后搭讪着面向青衣少年指着棋盘深深一躬道:
“叨扰!”
青衣少年忙还礼道:“投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久野先生太客气了!”
翻译人干咳了一下道:“‘叨扰’是扶桑语中‘请’的意思,久野先生的意思就是说,请入座,第六局可以开始了。”
白衣少年与紫衣少年为之掩口而笑,青衣少年啊了啊,玉容微赤,搭讪着走去棋桌一边坐下。
第六局开始青衣少年落子如飞,相反的,久野先生却是着着“长考”,下到半夜,双方一共才下了九十三手棋,第九十四手,应该轮到拿白棋的久野落子,久野拿起一枚白棋,偶尔回头,看到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面对棋盘颔首微笑,白衣少年这原是为青衣少年局面乐观而发,久野竟误会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在他身后暗中向青衣少年“指招”。不过,他毕竟还有着大棋士的风度,当下并不直接指出这个弊病,仅向翻译人表示,要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去对面,如果站在他身后,对他的“情绪影响很大”,紫衣少年无所谓,白衣少年却为之很不高兴,紫衣少年悄悄劝说道:“棋已经赢定,你要闹起来,岂不正好给这家伙一个下台的机会?为了最后之荣誉,忍着点罢!”
白衣少年想想也觉有理,于是便忍气吞声.不发一语地走到另一边去了。
二人依占走开后,久野却又不下了,他将那枚白棋重新放回木盒中,要翻译人转达,说是“对夜战不习惯,要对子,明晨再继续!”
因为这一局封棋权利又轮到久野,青衣少年自是无话可说。
半宵易过,第二天,久野打开“封手”,原来封起的第”九十四”手,只是在青衣少年“九十二”与“九十三”两步棋之间的一记“冲手”。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对方这一手早巳在他意料之中,当下毫不迟疑的以第九十五手兜头挡,接着下来,白棋“叫吃”黑棋“反打”,一“滚”,一“绞”,白吃黑一子,结果却成了一团“愚形”。
“愚形”形成,败势已定,挣扎亦属徒然,不到近午,战争结束,久野白棋净输十二路。
庭院中数百名观战者知道了结果之后,欢欣若狂,那种场合相当感动人,久野鞠躬下台,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不过,这次伯却请翻译人传了一句话:“这位小弟棋力不凡,本人输得心悦诚服!”
青衣少年则连称“意外”和“侥幸”不置。
这时,那位被喊做张大爷的大胖子越众而出,挥动两条肥大的臂膀,止住人声,高声宜布道:“为了庆贺起见,中午由鄙人请客,席设桃花酒楼,欢迎乡亲们全部光临!”
众人又发出一阵如雷欢呼,青衣少年心头一动,觉得已耽搁了好几天行程,实在不能为了一顿酒再拖下去。
于是,他上前向大胖子拱手道:“感情心领……”
大胖子哪里肯听他的,不等话完,早已穷嚷起来,紫衣少年走过来低声道向青衣少年:
“既然人家是一番好意,差也不差了这顿饭时间,你回绝了,对久野先生脸上也不太好看,去就去罢!”
一行出寺,浩浩蔼蔼的奔赴桃花酒楼,路上任足,万户空藉,中华少年棋士赢了扶桑第一高手的喜讯不胫而走,人人都想争睹这位少年棋士的风彩,一路挤挤擅撞,好不容易才来到酒楼楼下。
不消片刻,楼上楼下同时宜告座无虚席,楼上,二席遥对,青衣少年与久野分别占着主位,这边青衣少年席上坐了四人,除了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之外,还有那位做主人的大胖子。那边,也坐着四人,久野、翻译人,以及另外两名随行之扶桑棋士,酒菜一端上,主人大胖子首先擎杯起立,豪笑着道:“谢谢,谢谢,请,鄙人先敬大家一杯!”
青衣少年正待举杯就唇,紫衣少年目光一闪,突然碰肘低呼道:“这酒饮不得!”
单剑飞前此于关外时,已然获得不少药物知识,虽然比起唐家的嫡裔传人,迷魂倩女唐心仪来还差得很远,但此刻一听迷魂倩女唐心仪发出警告,眼扫杯中,马上也就发觉酒色有异。满楼干杯,仅单剑飞、唐心仪、楚卿卿三人例外,三人掩饰得很技巧,照样作出仰脖状,事实上却是原杯未动。
可是,一件怪事出现了,人人干杯,结果却是人人无事,仅做主人的大胖子脸色微赤,似乎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大胖子这尚是第一杯酒,以他那副体格和体型,海量虽未必,然而,如说一杯酒的量也没有其谁能信?
所以事实很明显,如果酒中有毒,现在中毒的只有大胖子一人,换句话说,毒仅下在他们这一桌的酒壶中,别桌无毒,主要的对象,只有他们这一席。三小原以为是主人大胖子做的手脚,现见大胖子第一个中毒,这才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对大胖子加以阻止。
单剑飞匆匆传音问道:“仪妹,这胖子已经中毒,你看怎么……”迷魂倩女传音答道:
“没有关系,这似乎是一种带有麻醉作用的慢性毒药,在三两个时辰内当还无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对方知道我们各具一身功力,一时没有中毒现象,还不致露出马脚,趁此机会,大哥快点加以观察,看看主谋者究系来自那一力面,时间一久,恐怕就不容易察觉了……”
单剑飞点点头,偷偷将杯中酒泼掉一半,然后举杯站起来向对面席上的久野大声含笑道:“我敬您,久野先生!”
这种在酒席上的应酬话是用不着翻译,无论那一国的人也能体会得出,久野慌忙起立,不住躬腰道:“‘哑礼哑读’,‘哑礼哑读’……”
久野干了杯,并且又照了底,但是单剑飞却无法照办,久野见状有点不高兴,手一指,大叫道:“‘慷杯’,‘慷杯’!”
翻译人连忙解释道:“久野先生说要干杯!”
单剑飞抱杯拱手赔笑道:“抱歉,抱歉,在下酒量实在有限这只不过是在下对久野先生表示敬意……在下可比不得久野先生海量。”
单剑飞说时,眼光飞快四扫,表面上似乎在求取四座之谅解和同情,实际上却在搜察有无可疑份子,凭单剑飞现下之目力虽然只是电掠一瞥,却已将满楼看了个透彻,但是,令人迷感的是,一个嫌疑人物也没有发现。但见久野叫了一阵,一把抓起席上的酒壶,离座大步走过来,左手空杯不住挥动,口中不知在嚷着些什么。
翻译人跟在身后,一路大声解释着:“久野先生说,他要拿三杯换你一杯,只要你肯赏光,那怕就是拿五杯换你一杯也无所谓……”
单剑飞只是含笑摇头,一面加速搜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