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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的十字架》 作者:东野圭吾

第七部分

 中原像往常一样在套餐店吃了晚饭以后,回到家打开了小夜子的原稿。

死刑是无力的——这句话现在还在中原脑海中回响。
采访平井而写的那篇文章,为什么写到一半儿就突然挺住了。这个理由中原现在也多少明白了一些。恐怕小夜子还是没办法接收平井的意见吧。死刑无力之说是让她怎么样都无法承认的。
然而,她应该和中原一样,听了蛭川之前的故事,又经过了漫长又漫长的审判之后,都强烈地感到这场审判是那么的毫无意义。蛭川没有把死刑当成是对自己的刑罚,而是看成是自己命运中应有的东西而接受。他没有反省之意,也没有对遗族谢罪的意思,只是每天坐等行刑的那一天罢了——
如果自己没听到这些就好了。本来中原觉得,那个男人是后悔也好是反省也好,都和自己无关,但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能够让蛭川赎罪。蛭川带给自己的伤痛不是那么一点半点,而是深不见底的伤痛。死者家属就是这样一直不停地受到这种伤痛的折磨。
关于平井的言论和行为,中原暂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他就这样打开了原告的下一章。这章的内容是关于二次犯罪的。中原在才想起来,当时案件发生时,蛭川是处在假释当中,也就是所谓的二次犯罪。
小夜子首先之处,在刑满释放人员当中,二次入狱的人数接近50%,如果只是限定为杀人犯的话,那么有四成以上的人会再次犯下刑事案件。
把犯人送进监狱是没办放让他们重新做人的——这就是本章的主旨。
小夜子采访了近年来发生的几起杀人事件。这些事件的共同点,就是犯人都曾因为杀人罪而被捕入狱过。但和蛭川的假释不同,那些人都是刑满释放。也就是说,他们都被判了有期徒刑。到2004年,有期徒刑的上限是20年,单纯的杀人罪则是15年。可即便是在出狱以后,再次犯下杀人罪行的人也不在少数。
至于再犯的动机,差不多都是因为钱。而且大部分这样的犯人也是因为同样的问题才有的第一次犯罪。这一点被小夜子当成了证据,去证明监狱这种让人重新做人的系统实际上没有一点儿作用,需要为了避免不停再犯而敲响警钟。至于原因,就是几乎所有的刑满释放人员都遇到了经济困难的问题。根据统计,他们当中有七成的人在出狱后都找不到工作。
现在,有期徒刑从20年延长到了30年,但在小夜子的笔下,这样也是无济于事。日本人的平均寿命已经有了飞跃性的延长,20岁左右的杀人犯入狱后到了50多岁就能出狱,一想到这些就怎么也无法安心。
话说回来,服役事件延长就能让犯人洗心革面了吗?中原在看关于这个问题的案例时,不禁瞪大了眼进。蛭川和男的名字赫然显现在纸上。小夜子这样写到:
“就和之前所写的一样,杀害了我女儿的蛭川和男当时正处在假释期间。在事件发生的半年前,他一直在千叶监狱度过了26年。他之前到底犯了什么罪,才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呢?由于那已经是近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相关人都已经去世,我至于少数的几名遗族见了面,这样才看清了事件的全貌。”
读到这里,中原屏住了呼吸。小夜子在调查蛭川当初犯下的案件。在公判的时候,那起事件中原曾经也听到过个大概。
当时,蛭川在江户川区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那个时候他迷上了赌博,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耗在了打麻将上。如果对方是自己朋友的话也就罢了,但和他坐上牌桌的都是一些麻将屋的陌生人。麻将屋里面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等蛭川反映过来的时候,以及负债累累了。
就在那时,一辆进口豪车被送进了工厂。那个时候,进口车算是比较少见的了,车主是一名腰缠万贯的老人。在小夜子的原稿中,称呼那个人为A先生。这个人名下有多块土地,同时还经营这停车场和写字楼。A先生算是工厂的贵客,厂长也是十分用心。
在检修完成以后,蛭川被命令将车开到A先生的府上去。就这样,蛭川开着车,到了A先生的家。
按了门铃之后,A先生来到了玄关,告诉蛭川把车开到旁边的车库去。在房子的旁边,有一片用来停车的巨大空间。蛭川听从命令,把车开了进去。
之后,A先生让蛭川来到会客室。蛭川说明了检修的内容以及相应的费用。之后,A先生对蛭川说要他等一等,然后离开了会客室。
在等待A先生的这段事件内,蛭川环顾了室内。从各种家居和装饰画来看,这家一定过着优越的生活,蛭川觉得,他们的存款肯定也不少。
不就A先生回来了。在收取了费用后,蛭川递上了收据。A先生心情很好,因为不仅车子修好了,工厂连洗车的工作也做了。
蛭川说是他自己洗的。A先生问他是不是因为厂长要他这么做,他回答说不是的,因为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车干干净净的送还给顾客。
A先生显得更高兴了。他称赞蛭川说现在想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有你这样的人在,日本的未来就更安定了。
听了这些褒奖自己的话,蛭川不由得心生得意。如果A先生这么喜欢我,那说不定可以借钱给我。于是,蛭川就表示自己现在为钱所困,想请A 先生帮忙。蛭川就连借钱的原因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A先生听到一半就脸色大变,开始数落起蛭川来。他说,如果是穷学生的话另当别论,对于你这种赌鬼一样的人我是一块钱都不会借的。只有人渣才会这样生活。你这样的人修理的车子我的不在坐上去了,甚至还说之后会把那台车子处理掉。小夜子写说,以上内容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不能排除夸张的可能性,
不久,蛭川就因为A先生的话而大怒,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透明烟灰缸就砸了上去。从尸检报告来看,蛭川是正面袭击了A先生,之后骑在了趴在地上的A先生的身上,掐死了他。
在这中间,A先生的妻子B夫人端来茶水。蛭川本来以为家里只有A先生一个人,没想到他妻子也在。她看到了蛭川袭击A先生的场面,手中的两个茶碗掉在了地上。蛭川离开A先生,去袭击B夫人。最终蛭川在走廊扑倒了她,之后也掐死了她。
在擦出了烟灰缸的指纹以后,蛭川开始搜刮屋内的东西。但都没发现什么像样的玩意儿。蛭川想如果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的话,可能会被人发现。于是就在客厅发现了一个女士包,里面的钱夹内有数万元现金。蛭川拿走钱以后,从现场逃走了。
在犯下如此幼稚的罪行之后,蛭川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第二天也一样去上班了。
发现事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A先生的朋友夫妇去登门拜访时,不出意外发现了二人,于是立即报了案。
从立案到逮捕几乎没花多少时间。调查员很快就去了工厂。蛭川声称自己虽然见过A先生,但是在收取费用之后就离开了。他那时觉得自己擦出了烟灰缸上的指纹,所以并不担心,却全然没有考虑到皮包上的指纹。他可能从没想过自己在皮包上留下了一枚指纹。当知道了自己的指纹被发现了以后,当即承认了罪行。
在审判时,蛭川到底有没有杀意成了争议的焦点。B夫人的案件可以认定是有明显的杀意。但是辩护方主张A先生一边的情况应该是伤害致死。A先生的直接死因是脑出血。也就是说蛭川愤怒的时候进行的第一次攻击导致A先生的死亡,而且那次攻击应该是没有杀意的。
被杀的只有一人,导致另一人死亡是,凶手并没有杀意——在40年前,两者有很大区别。也真是因为缺乏计划性,所以检方在请求死刑时也多有踌躇。
就这样,蛭川和男被判处无期徒刑。
根据小夜子的手记,这些话都是听A夫妻的侄女说的。这对夫妻本来有个儿子,但十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儿子的妻子,好像也没有听自己的丈夫讲过相关的事情。
这个侄女,实际上是A先生妹妹的女儿。她当时20多岁,所以对于事件记得很清楚。但关于审判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下达判决的经过也是她的父母告诉她的,然而她的父母知道的也不清楚,有些事情也是后来听人说的。
小夜子这样写道:
“杀害A夫妇的犯人最后到底被判了怎样的刑罚,还有那人之后的行踪,死者家属中谁都没有把我知道全部情况。亲戚就不用说了,就连A夫妇唯一的亲属,他们的儿子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的儿子和亲戚都希望能下达死刑判决。当然,他们也相信判决的结果真的会是这样子的。然而,不知为什么,死刑判决被回避了。等判决结束后很久,他们才知道,罪名已经从杀人罪变成了伤害致死罪。
A夫妇的儿子在被报纸记者问道感想时,他回答说:‘我希望他能在服刑期间,能够认真反省,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在那个时候,蛭川也没有写信表示谢罪,在那之后,这样的信也不曾出现。”
小夜子似乎在千叶监狱努力调查了一番。但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不知名的自由作家,所以还是有些无法触及的地方。“本来想要找当时的狱警了解情况,但很遗憾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相关人物。”
这文章中,小夜子调查了怎样的人才能得到假释的机会。刑罚第二十八条这样规定:“(前略)如果有悔改的表现,(中略)在被判无期徒刑的情况下已经执行超过10年的刑期的话,(中略)就可以予以提前释放。”这里的“悔改的表现”,是说犯人经过了深刻的反省,而且也不会再犯的意思。可是这样的样子到底该如何判明呢?
小夜子还见到了一名僧人,他是千叶监狱的教诲师。所为教诲,就是服刑人员向死去的被害人祈求冥福的仪式,每月举行一次。教诲室是一件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大约能容纳30个人,每次几乎都是满员。
这名僧人说,大部分的服刑人员都是怀着真挚的感情去参加的,但也不能排除有人为了得到假释而装模作样去参加教诲。
小夜子还采访了当时在千叶监狱工作的职员。那个人并不记得蛭川,但是他说:“得到假释的机会,首先要在监狱内部显示出反省的态度。至于认定假释的工作则是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译者注:原文为「地方更生保護委員会」,相关资料请移步:http://ja.wikipedia.org/wiki/地方更生保護委員会)先来面试,只要委员们觉得犯人有重新做人的样子就行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夜子也想见见那个委员会的人,想问问到底是基于怎样的基准来判断犯人时候可以假释。但这一愿望还是没能实现,小夜子把采访目的告诉对方后,就被断然拒绝了。之后寄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这里,小夜子显出了愤怒的姿态。
“在关于我们的女儿被杀一案的审判中,蛭川说了反省和谢罪的话。他这种做样子的行为不仅是我们,当时在座的诸位都看到了,就是那么拙劣的演技。蛭川在监狱中没有引起过什么问题,也积极参加教诲,但只要稍稍注意,就可以发现这些都不是他发自内心的举动。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监狱外面,这单纯只是因为蛭川钻了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的空子罢了。到头来,所为假释,只不过是监狱为了解决满员的问题而想出的好不负责任的行为而已。
如果蛭川因为当初的事件就被判死刑的话,我们的女儿也就不会死了。女儿死了,蛭川却活着,甚至可以重新回到社会,这就是这样一个国家。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杀了我的女儿。杀了人的人,不管当初是有意无意,还是出于冲动,都是又可能再次杀人的。即便是这样,这个国家还是会倾向下达有期徒刑的判决。到底是谁能作出‘这个杀人犯在监狱里呆了XX年,所以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这样的结论呢?杀人犯被这种虚无的十字架束缚住,到头来是有怎样的意义呢。
很明显,就是因为惩戒的效果不明显,所以才会导致那么高的再犯率。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够完美判别一个人是否已经洗心革面的标准,所以自然不能以洗心革面作为前提来考虑刑罚。”
最后,她这样做结。
“杀了人就要死刑——这样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保证犯人再也没有机会杀死别人了。”
 
第九章
 
星期六下午两点,新横滨站。
车站里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其中年轻人占了多数,想来应该是在横滨剧场那里有什么活动吧、
由美再次确认了时间,把目光投向出站口。列车应该到了,乘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在这人流之中,她看到了妙子穿着灰色洋装的身影。如果只是单纯和由美见面的话,妙子估计会穿得再休闲一点吧。从这套衣服当中,可以感觉出妙子今天下定决心要做一名严厉的母亲了。
妙子应该是看到了由美,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表情十分僵硬。
“专门把你叫出来,对不住了啊。”妙子来到由美面前说,“你难得休息一天的。”
由美耸了耸肩。
“没事啦,这也不是能放着不管的事情。话说,我之前在电话你也给你说了吧,去哥哥家之前,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可以啊,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车站所在的大楼里有一家自助式的咖啡店。点里面的有空座位,母女买了饮料以后就直接过去坐下了。
妙子把自己的大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有一叠用A4纸打印的文件。给你,妙子说着把文件递给了由美。
由美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才把手伸出来,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紧张。
拿出文件,由美低头看了看。第一张纸上写着一家侦探社的社名。
“你怎么找到这家侦探社的?上网查的吗?”由美问。
“你爸爸的公司经常和他们合作的。你爸的公司想从其他公司挖人过来的时候,就会请他们调查那个人的背景。因为如果那个人虽然工作干得好,但是却和女人纠缠不清啊,或者好赌之类的,总还是不行的啊。”
“啊,还做那种调查啊。”
“你爸爸是个非常慎重的人啊,虽说史也也继承了这种慎重的特点。”妙子说着撇了撇嘴,伸手把咖啡杯拿在手上。
由美打开了文件,上面印满了芝麻大小的字,还附带照片。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工厂的照片吧。
“嗯~花惠原来是在工厂的生产线上过班啊,我还一直以为是个白领呢。”
“那个人根本不是那块料吧,大字都不识几个。”妙子很嫌弃似的说。
报告书一共3张,里面就连某些细节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但重要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大致的内容,由美之前已经从妙子那里听说了,所以也没觉得有多惊讶。看完报告书以后,把文件放回文件袋里,还给了妙子。“原来如此啊。”
“有什么想法?”
由美喝了一口拿铁,皱了皱眉头。“真是要命。”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之前一直坚信阿翔是哥哥的孩子呢。可现在事实证明这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
“就是说吧。”妙子把文件袋收回包里面。“这下子史也总该醒醒了吧。”
嗯~由美想了想:“这个,怎么说呢?”
“什么啊?”
“哥哥他吧,多少还是知道的吧,阿翔不是自己的孩子。因为,一般来说总是能察觉到的吧。”
“那为什么还不离婚啊。”妙子针锋相对。
“所以说嘛,就算这个哥哥还是喜欢花惠的嘛。”
妙子一脸没好气的样子。“搞什么啊,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了。”
“谁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
妙子低头叹了口气说:“昨天,白石给我来电话了。”
“白石爷爷?好久没见到他了呢。”
白石是常年伴随由美他爸爸左右,一直支撑着公司的人。他也一直都很疼史也和由美。
“说是知道了史也被卷入了刑事案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果然啊,流言蜚语满天都是。”
“被卷入了吗?这么说好像也对啊。”
“他说得很委婉,感觉就是他单纯知道这件事而已。还对我说‘仁科夫人,一定要让长子知道,他有守护家族名誉的义务’之类的。就是一定要他们离婚的意思。”
“然后呢,妈妈你怎么回答的。”
“就是回答说自己明白,一定会让史也听话的。不行么?”
“我又没说不行的话。别这么带刺儿嘛。”
妙子喝干了咖啡,放下了杯子,盯着由美说:“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由美你也要帮忙啊。”
“哦,我试试看吧,但我没什么信心啊。”
“就算我求你了嘛。”
从咖啡店出来,两人搭乘JR横滨线,到菊名站换乘。史也家距离东急东横线的都立大学站最近了。
“我说,关于审判,你知道多少。”妙子手握车里的吊环问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怎么了嘛。”
没什么,妙子说着摇摇头。“我就是在想,最后会下达怎样的判决。”
由美也摇摇头,因为一点信息都没有。“你很在意?”
“当然在意啊。”妙子看了看附近的人,然后把脸凑近由美的耳朵说:“如果史也不离婚,到时候那个男人出狱了,史也不又要照顾他嘛,现象都觉得讨厌。”
听了母亲的话,由美自己也感觉很不安,确实,想想看这是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能那么快就出来么,他是杀人犯啊。”
“就是不知道啊,这种事情。史也肯定会找个优秀的律师的,然后就使用各种手段减轻罪名。这样下来,他呆在监狱里的时间不就一下子缩短了不少嘛。”
由美想,或许是这样吧。对于审判什么的,自己就是个小白,所以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有可能的。
妙子又放低了声音,接着说:“我啊,总觉得最后可能判不了死刑。所以即便是史也离婚了,那个男的最后还是会找各种事情来纠缠我们的吧。所以他要是死掉就好了。”
由美嘴上什么都没讲,就这么沉默着。但实际上心里和妙子有一样的想法。她一开始就想,如果花惠没有这样的父亲就好了。
两人在都立大学站下车,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这是由美第2次去史也家。那次也是和妙子一起去的。妙子当时说:“儿子好不容易买了独门独户的房子,怎么着都要去看一眼才好。”实际上,她也只是想夸耀自己的儿子罢了。那是的由美也懵懵懂懂,只是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花惠还有个父亲这件事。
除了商业街,道路开始七拐八拐的,氛围也变了。绿意盎然的住宅街内,民居的数量变多了起来。
终于到了史也家,那是一栋看起来小巧精致的白色房子。由美按了门铃,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花惠有气无力的应答声。
“我是由美。”
“啊,快请进来。”
她们提前打过招呼,说今天会来拜访。由美和妙子两人对视了一下,互相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大门。
玄关的门打开了,花惠走了出来,两手放在前面,深深的行了个礼。
“妈妈,由美,久疏问候。”
确实是很久没见过了。花惠明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态。面色苍白,即便是化了妆也觉的气色不好。一看就感觉土里土气的。
“你身体怎么样啊,因为你爸爸你也操了不少心吧?”妙子问她。虽然是这么问了,但实际上妙子的眼睛里毫无温柔的神色。
然后花惠却不停低头道谢:“谢谢妈妈,让您操心,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由美她们进入玄关,看到阿翔站在那里,穿着白色衬衫和红色短裤。手里拿着机器人玩具。
“你好啊,阿翔,长大了不少嘛!”妙子说。
但是小孩却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来回看着妙子和由美的脸。
“阿翔,快点打招呼啊。”花惠催促说。
阿翔小声打了招呼,之后就一路小跑进了走廊去了里屋。打开门钻了进去,然后又重重关上了门。
“看来我不怎么讨人喜欢啊。”妙子嘲讽说:“既然那么不愿意见我,那也没办法啊。”
真是对不起,花惠畏畏缩缩地说。
小孩子总是不会撒谎的,由美心想。如果对方心里抱有怀疑还来接近自己,自己在心理上也会无法原谅的吧。
即便是这样,由美的感觉还是没有改变,阿翔一点儿都不像史也。或许是看了之前的那份报告书,这种感觉现在越发强烈了。
花惠把由美她们带进了客厅,那后面就是阿翔刚才钻进去的那间屋子。客厅旁边是餐厅,两间屋子用拉门相隔。阿翔现在应该就在餐厅里。
桌子周围摆着几张藤椅,史也就坐在那儿,操作放在腿上的平板电脑。看到由美她们进来后才抬起头,没有笑意,反而瞪大眼睛盯着她们。
“你这么忙还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妙子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说。
史也撇撇嘴,把平板电脑放在架子上。“你没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也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啊。”
“那就啥都别说,直接回去吧。”
“那是不可能的。”
妙子依然是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抬头看了看花惠,然后视线重新回到自己儿子身上。
“可以的话,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说。”
史也看着母亲说:“意思是说不想让花惠听到是么。”
“我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啊,花惠,你就不用倒茶了,我们等会儿就回去。比起这个,阿翔一个人在旁边的房间里吧,这可不行啊。要是自己随便玩起刀子什么的来就不好了。谁去陪着他吧。”
花惠还是很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史也虽然还是一直盯着母亲,但最后还是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你去旁边的房间吧。”
花惠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要说,但还是一言不发的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史也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和母亲尖锐的目光相对。
“结果还是你来发话啊,这样的话一开始怎么做不就好了。没有必要把由美拉进来吧。”
“我有我自己的担心。觉得如果是由美的话你说不定会听进去一点儿。”
“没什么好担心的。”史也一脸不愉快的表情,然后看了看由美说:“别那么傻站着,坐下来吧。”
由美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妙子旁边。
“我们的期望,由美已经告诉过你了吧。”妙子说,“和花惠离婚吧。对你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是对我最好,是对妈妈你最好吧。”
一阵沉默之后,妙子用很平静的态度说,是啊。
“这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对由美来说也是。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希望的。”
“我对由美说过自己的回答了吧。你没告诉她么?”史也的态度十分粗鲁。
妙子好像一下子说不上话来,重新端正了坐姿。
“我说史也啊,你现在的态度,说不定也是正确的。虽然岳父犯了罪,但因为那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父亲,所以还是要负起责任——这在道德上来说,或许是正确的行为。和那个女人离婚,对你来说,也不是能随便做到的吧。”
史也沉默着,抱着胳膊看着地板。那个表情好像觉得,他有话要说。
妙子从包里拿出了之前的那个透明文件袋,放在了史也面前。
“你的这种正义感,我很感动,但话说回来,这也是建立在人际关系清楚明了的基础之上吧。一家人里面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还相信你和妻子之间仍然存在羁绊的话,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史也的目光落在了文件袋上。“这个,是啥啊?”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史也一脸嫌弃地从文件袋中拿出文件开始阅读。没看几行,眼睛中就显露出严峻的目光。他冲着妙子说:“你都擅自做了些什么事儿啊!”
“母亲调查自己儿媳妇的经历还需要别人的许可吗?你要抱怨之前,想看看再说吧。看了就知道自己是多傻多笨的一个人了。还是,你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在妙子的刺激下,史也对上了母亲怒不可遏的目光,于是再度看向报告书。由美看着这一切,不禁屏住了呼吸了。
报告书上写的,是花惠在婚前的人际关系。她曾在相模原的电器工厂工作,侦探对当时花惠的同事以及在女子宿舍的室友进行了详细地调查。
通过这份报告,可以明白的是花惠当时在和一名男性交往。花惠在住在女子宿舍的时候,和一名女子关系很好。那名女子说,当时就是自己促使花惠和那名男子认识的,好像是专门举行了联谊会之类的。关于那名男子,那名女子记得:“是在和IT相关的公司工作,名字应该叫田端。”以防万一,侦探拿了史也的照片给那名女子看,女子这说完全不是一个人。
当时花惠的上司也记得,花惠的男朋友在IT企业工作。这名曾是花惠上司的男性说,这些事情都是花惠自己告诉他的。更重要的是时间点,那个时候,他收到了花惠的的辞职申请(译者注:原文为「寿退社」,特指女性员工因为结婚而辞职),好像就在同时,也知道了她怀孕的消息。报告书上说:“那名上司说:‘当时同时知道了花惠要结婚和已经怀孕了的消息,着实下了一跳。但她本人是一脸欣喜的样子,我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从时间上来判断,那个时候花惠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就是阿翔没错。而且那个时候,花惠已经打算和那个名叫“田端”的男人结婚了。所以问题就是最后怎么又和史也结婚了呢?这个问题,就连侦探也没能突破,报告书上写了“不明”两个字。
应该是读完了报告书,史也抬起脸来,面无表情。然而,由美觉得,那表情既包含震惊,也有点放心的含义在里面。
“怎么样?”妙子问。“现在清醒了么?”
史也摇摇头。“也没有啊。”
“怎么会,阿翔不是你的孩子啊。”
“阿翔是我的孩子。”史也用淡淡的语调说:“是我和花惠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啊。你没看那个么,那是那个叫田端的男人的——”
妙子突然挺住了,因为史也把报告书撕了个粉碎。“你们回去吧。”
“史也,你……你在想什么啊?”
他把撕碎的文件甩在桌子上。“都说了要你们回去了!”
妙子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但是却没有走向房门,而是冲着餐厅去了。
“你想干嘛!”史也怒吼道。
当时妙子无视了史也的吼声,气势非凡地拉开了拉门。里面传来了一声小声的悲鸣。坐在桌子对面的花惠,怯生生地看着妙子。阿翔则紧紧贴着她。
“史也你还不明白,那我只好直接问花惠本人了。我说花惠,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自己说,阿翔他——”
史也按住了妙子的肩膀。“停下,你想说什么!阿翔还在这儿呢!”
这句话果然有效,妙子顿了一顿。
“那,我换个说法。花惠,你回答我。为什么你辞职的时候,要和你上司说你要和公司员工结婚呢?为什么不说是和医生结婚呢?”
“这个用不着回答你吧。”史也一把推开了妙子的肩膀,关上了拉门。“赶快回去!由美,你快带着老妈回去!”
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由美凭着自觉想到。史也,肯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绝对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去碰的。
妈妈,由美说:“回去吧。”
妙子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盯着儿子,横冲直撞地拿起了自己的包,又那样朝着门走去,粗暴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由美看了看史也,他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用平静的语调说:“妈妈就拜托你了。”
就算是这样,由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由美默默地点了点头,出去追赶妙子。哥哥肯定也很辛苦,这一点自己可以肯定。
刚出走廊,大门已经被妙子打开了。由美赶忙去穿鞋子。
来到外面,走下楼梯。妙子在走过大门的时候挺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
“到底是怎么了啊,那孩子头脑不正常了吧。”
“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
妙子面露失望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
“孙子不是亲生的,亲家是杀人犯,怎么会成这样了呢!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在包里面一阵乱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手帕,可那时眼泪已经落在了地上。
 
 
第十章
 
“妈妈,怎么了啊?”
儿子的声音把花惠拉回了现实。原来不知不觉间,花惠正紧抱着阿翔。
“啊,对不起啊。”花惠松开手,冲着儿子强作欢笑。
阿翔一脸茫然地问:“奶奶,为什么生气了啊?”
“这个嘛……”
花惠正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的拉门打开了。
“奶奶没有生气哦。”史也说。
“你骗人,明明就生气了嘛。”
“没有那。就算是生气了,也和阿翔你没有关系哟。跟爸爸和妈妈也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阿翔问花惠。
花惠只能点点头。但幼小的儿子还是一副不能释然的样子。
“看不看动画片啊?”史也问他。
“可以看吗?”阿翔征求花惠的同意。花惠之前告诉儿子,家里要来个人,所以让他忍着点,不能看动画DVD 了,因为电视只在客厅有。
可以啊,花惠回答。阿翔欢呼着冲进了客厅。看了看儿子的背影后,花惠与她丈夫四目相对。
真对不起,史也说。
花惠摇了摇头。“妈妈她都没说错。”
他皱着眉头说:“难道是雇了侦探不成。”
“但这也是时间的问题吧。就算没有今天的这一出,我的事情也早晚会露馅的。”
“别人家的事情本就不是她们该管的事!”
“话可不能那么说啊。我们又不是别人家。孙子不是儿子亲生的,儿媳妇的父亲又杀了人——这样看,一般都会想要我们离婚的吧。”
史也一脸苦闷,不停地挠着脑袋。
我说,花惠发话了。“不离婚真的可以么?”
他停住了手,眉头邹成一团。“你说什么呢?”
“我就是觉得,现在我带着阿翔搬出去才是最好的方法……”
史也在面前挥了挥手说:“你别说这些傻话了。”
“可是……”
“不用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以后不谈这个的嘛。”说着,史也就走开了。他打开了门,走出了屋子。他去了走廊,花惠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
花惠去看了看客厅,阿翔正坐在电视机前。
桌子上扔着撕碎了的纸张,花惠过去打扫。实际上那些纸大多都被撕成了两半,所以读起来并不困难。当看到“田端”这个名字的时候,花惠瞬间感到一阵胸闷。之前一直在心中没有被治愈的伤痕,现在又重新被撕开了。
花惠在椅子上坐下,开始从头看起。纸上记录的事情,不用说都是事实。然而不知为什么,花惠总有种在看别人的经历的感觉。也许是不想承认这些事情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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