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俊,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不是吗?”说这话时,她仰着尖而小巧的下巴看着他,风吹动着她的头发,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孔在路灯下美好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她心底流淌,她鼻翼有轻微的抽动,眼底盈盈闪闪,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水来。
赵成俊很认真地回答她:“毛丽,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全部都给你,够不够?”
“可是我不敢给你什么承诺,我对自己都没有把握,因为我总是犯错,给自己也给对方带来莫大的伤害,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信爱情,我很怕会给你带来伤害。”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还不够让你相信爱情吗?”赵成俊的声音变得喑哑,明明是很温情的话,说出来不知怎么透着淡淡的凉意,“毛丽,很多事情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得太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诚意,我只有一颗心,凭着这颗心我今天才有勇气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要问为什么,这世上很多事不需要去追究为什么,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就像鱼儿在水底呼吸,你能知道它为什么吗?你只需知道它们一直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是本能,也是宿命,就像我与你,从遇见你那天开始我就摆脱不了这宿命。”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白,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毛丽眼底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了,街头的风很大,她的鼻尖被吹得泛红,不是悲伤,而是幸福,那样子显得孩子气十足,“好吧,我今晚什么事也不想干,我就想喝酒!”
赵成俊犹豫了一下,莞尔一笑,“好,我陪你喝,我们去哪?”
“跟我走!”
毛丽将赵成俊带到了颇有名的田子坊,她轻车熟路地摸进一间酒吧,老板娘是个跟毛丽年纪相仿的靓丽女子,叫菲菲,她显然认得毛丽,开口就嚷嚷:“毛毛,你个死丫头,总算还记得我!”瞅到毛丽的身后还跟着个男子,马上好奇地瞪大眼睛,“哟,哪来的明星啊,这么养眼,没见过……”
“行了行了,哪里有位置赶紧做生意吧,这位先生很有钱,你可要抓住机会!”
“哎哟!他有没有钱还要你说啊,我瞅他就不是个开奥迪的。”
“开啥的?”
“起码也是宝马级别的。”
“你看走眼了。”
“那是奔驰,宾利,还是迈巴赫?”
“他开拖拉机的!”毛丽瞅见一楼已经没有空位,就领着赵成俊径直往楼上走,老板娘跟在后面干脆调查起赵成俊来了,“先生贵姓?第一次来吧?你是毛丽的男朋友?这丫头换口味了呀……”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赵成俊的注意,他扭头饶有兴趣地反问:“她以前什么口味?”
“菲菲,你今晚还做不做生意了!”毛丽在前面嚷。
“哎哟!有生意干吗不做啊,是吧,先生?”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将两人领到二楼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弄堂,视线绝佳。
田子坊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老式弄堂,窄窄的通道七弯八拐的,几经改造后以其中西合璧的格调成为小资们的天堂,毛丽读书那会儿就梦想自己哪天能在这样的弄堂里开间小店,养几只猫,悠闲地过着她向往的自由生活。菲菲跟她住一个寝室,两人没事就一起谋划这样的未来,但最后付诸实践的却是菲菲,这间名为“1981”的酒吧装饰得很像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场景,用毛丽的话说,日子过好了没地儿消遣了的人才怀旧,她一点也不待见这样的调调。可是顾客喜欢,菲菲就凭着这样一家店在上海买房买车,日子过得忒滋润,一个人待得烦了或出门旅行或谈场恋爱消遣消遣,每每看见她在网上传的那些世界各地的风景照片,毛丽就恨得牙根直痒。
因为白天下雨,晚上的客人不多,而菲菲也有意不再领客人到楼上来,待先前的客人陆续走光后,二楼就剩了毛丽和赵成俊两个人,这时候毛丽已经喝得有八九分醉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酒量,一杯又一杯,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赵成俊拦都拦不住。酒精这种东西很神奇,人的大脑一旦被酒精麻痹,什么防备和戒心都烟消云散,讲话也就没遮拦了,最不堪的话,最不想说的话,最回避的问题,全都跟倒豆子似的从毛丽的嘴里冒出来了。
赵成俊推说有胃病喝得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毛丽喝,他也不插话,一直很专注地听她说话,毛丽一直有话唠的毛病,讲了许多年少时的荒唐事,赵成俊唯恐漏掉一个字,那是她的过去啊,他曾用七年光阴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过的她的过去!
不可避免的,毛丽一时头脑发热也谈到了初恋,时隔多年,一提起吴建波她还是心痛不已,不是心痛这个人,而是心痛自己竟然为这样一个烂人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她痛恨、厌恶、恶心、诅咒自己,明明很聪明的大脑,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让自己遭受一生都洗刷不掉的羞辱。
“我那时候真傻,所有人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我自己视而不见。可能我自己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吧,只是我这个人太倔,不肯认输,明知错了还一直错下去,明知前面没有路了还去撞,于是就撞得头破血流。为此我不惜伤害真正爱我的人,包括我哥,我曾经因为吴建波差点把我哥的头打开瓢,到现在他头上还留着伤疤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赵成俊不露声色地问。
毛丽喝得满脸绯红,眨巴着眼睛回忆着,“大二吧,我哥不喜欢吴建波,找人教训了他,于是我就去教训我哥,唉,那时候我很犯浑,干了许多蠢事!”
“那天的具体情形你还记得吗?”
“不怎么记得了,这些烂事谁还愿意去想,我巴不得把那些事从脑子里挖出来,这样就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了。”毛丽喝得晕晕乎乎,但是记忆却依然清晰,又补充,“不过我就是在那次认识的……他,他当时也在场,好像是到上海度假,我哥邀他到会所喝酒,嗯,就是这个样子……”
她即便喝醉了仍不肯念出那个名字,可见她有多忌讳!那样的伤痛,那样的不堪,若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是绝口不提的。
赵成俊静静地看着她,试探地问:“他一个人吗?”
“不,当时包间里坐了好几个人呢。”毛丽有个习惯,喝酒后就会犯困,这会儿她的困意已经上来了,咕噜着推了赵成俊一把,“呃,该你了,你既然喝不了酒,就说说你的初恋吧,你一定也有初恋的对吧?”
赵成俊难掩心中的失落,她果然对他毫无印象。
“喂,你听到没有,我都坦白了,你也该表示一下吧?”
赵成俊笑了笑,“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毛丽当晚喝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她头疼欲裂,看着陌生的房间还以为在做梦,这显然不是她的卧室,而像是酒店套房。赵成俊适时地敲门进来,可能听到房间里的动静,知道她醒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帮你叫点东西上来?”他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件浅灰色开司米针织背心,除了面容消瘦些,精神倒是很好,他神清气爽地走到床边,瞅着她直摇头,“我以为你很厉害的,没想到也就这样啊,不就是喝了一瓶红酒吗,睡得跟只猪似的。”
“你才是猪呢!”毛丽撅起嘴,四顾张望,“这是哪?”
“我住的酒店。”
毛丽下意识地瞅了瞅旁边的枕头。
赵成俊何其敏感,大笑:“很糟糕,昨晚我也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怎么办?是你对我负责,还是我对你负责呢?”
“恶心!”毛丽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他扔过去,“除非你带我去北海道,不然我不饶你!”昨晚电影《非诚勿扰》中,很多场景取自日本的北海道,风光非常美丽,毛丽看得心驰神往,嚷嚷着也要去北海道玩,赵成俊说:“没有问题,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带你去。”说着他把她拖下床推向浴室,“快点去洗个澡,我们下楼去吃点东西,我饿了。”
毛丽不太相信,“你真会带我去?”
“不就是北海道吗?除了月球火星去不了,只要是在这地球上,我哪儿都能带你去!当然,前提是以身相许……”
毛丽咯咯地笑,大步朝浴室走去,“赵成俊,你就不能矜持点吗?绅士应该含蓄!”
“所谓绅士,不过是惯于表演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其实都是为了引诱女人装出来的,既然你已经上了我的床,我还装什么装!”
“可是先生,我没有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呢。”毛丽在浴室里大声说,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赵成俊站在门外说:“那正好,我也是贫民区出来的。”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天生富贵只属于极少数人,大多数人要想出人头地还得白手起家,我说我摆过地摊睡过街头你信吗?”
“真的啊?你不像是吃过苦的人。”
“毛丽,我吃苦的时候你还在你哥哥的怀里撒娇。”
“错,我从来没在他怀里撒过娇!这么跟你说吧,从小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就是我而不是我哥,我哥胆子比我小,闯了祸只会跑,我不跑,小时候被老师上门告状,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老师说,‘就是我干的,怎么着呢,要不你把我开除吧’,每次都把我爸气得快发疯,可是每次挨打的总是我哥,因为我爸舍不得打我就揍我哥,怪他没带好我,啧啧啧,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哥……”毛丽迅速洗完澡裹着浴袍大大咧咧地走出来,完全不顾赵成俊流连的目光,她对着镜子熟练地绾头发,发现赵成俊站在旁边目光直往她胸口瞟,她怒了,“你往哪看呢?”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看一下无妨吧?”赵成俊斜靠在浴室的门口,平日颇为严谨的他,此时竟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样子。
“喂,我们昨晚真的……”
“真的!”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那么你想问什么?”他踱着步子款款走过来,目光凝成火星似的一点,在她脸上跳跃,“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你会把我怎么样?”
毛丽涨红了脸,“你,你不可能不记得,否则你怎么把我弄来这儿的?”
“这很重要吗?”
“那什么重要?”毛丽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赵成俊已经逼近她跟前,他身上有着很好闻的年轻男子的清冽气息,像是雨后的森林,令人迷醉,他抬起她的下颚,声音透着蛊惑的气息,“要想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你身后的床头柜里就有答案,是你太笨,不会通过细节了解真相。”
毛丽正要转身拉抽屉,忽闻卧室外的会客室传来门铃声,叮咚叮咚响个不停。赵成俊以为是客房服务,“谁啊?”
“我,毛晋!”
毛丽猴子似的跳起来,转着圈儿四处找衣服穿。赵成俊倒是很镇定的样子,整了整衣服就往卧室外走,不慌不忙地问门外的人:“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因为是套房,毛晋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看到卧室的情景,所以毛丽还来得及给自己套上衣服,她听到毛晋在外面的会客室说:“已经不早了,都十点了,我们一起去打球吧,还有几个人都在那边等着。”
“不去了,我想休息。”赵成俊似乎兴致不高。
毛晋不依,“休息什么,你难得来一趟,我们好好聚聚。”
“是周末呢,你不陪女朋友?”
“我昨晚陪她看过电影了!”毛晋丝毫没有觉察出卧室里还有人,“她非要拉我去看什么《非诚勿扰》,看得我直打瞌睡……”
毛丽正在穿牛仔裤,抬起脚本来就重心不稳,听到这话咚的一声翻倒在地上,都倒地上了,她还笑,捂着嘴差点背过气。毛晋听到响声,好奇地张望,但门关着,他什么也没看到,指着赵成俊说:“哈,明白了,昨晚体力透支,没力气打球了吧,早说嘛,理解理解!”
赵成俊依然镇定自若,点点头,“嗯,我昨晚也看了那部片子。”
“你也看了?”毛晋压根就没想到卧室内的女主角是他妹妹,点根烟滔滔不绝,“我最烦看电影和逛街,没意思透了,不知道她们怎么那么喜欢。”说着不免狐疑地打量赵成俊,“不过你不像是会陪女朋友看电影逛街的人啊,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臣服?本地的,还是你带来的?”
赵成俊笑而不答。
“算了算了,懒得问你了,那今天还打球不?你要是不愿打球就算了,我也要回家了,昨晚我和女朋友看完电影没有回去,我老爸也没回去,就丢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估计回去又要拿我练沙包了,真烦人!”
赵成俊点点头,“真是个好消息。”他的意思是,毛晋昨晚没有回家,那么他昨晚拐走毛丽是人不知鬼不觉了,但是毛晋却误会了,唉声叹气地说:“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妹,简直是孙猴子再世,一不高兴就拿我当沙包练,真不知道以后谁会要她。”
赵成俊仍是笑,“这个你不用担心。”
“你赶紧换衣服吧,我请你喝早茶。”毛晋说着起身,又一脸坏笑地指了指卧室,“如果方便,也把里面的小姐叫上吧,我在楼下的餐厅等你们。”
赵成俊也起身,笑吟吟地送他出门,“好的,我们马上来。”
酒店的餐厅设在三楼。早餐很丰盛,毛晋点了一桌的东西,有小笼包、米粥、春卷,还有精致的小点心。但是他的脸板得完全没有待客的热忱,目光刀子似的在毛丽的脸上刮来刮去,如果不是赵成俊在场,他非抽她两巴掌。尽管此举的后果可能会直接导致妹妹“替天行道”,他还是气得不行,瞪了妹妹,又瞪了赵成俊,明明怒火中烧,又不知道怎么发作。
倒是赵成俊平静得很,跟毛晋说:“我们都是成年人。”
意思是他们会对自己负责。
毛晋没有理他,声色俱厉地冲毛丽唬道:“你给我回去!好好在家反省!”
如果是往常,他要敢这么大声唬,毛丽小姐的拳头肯定挥过去了。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毛丽到底是心虚,何况还有赵成俊在场,她只能忍气吞声,乖乖地起身离开。赵成俊也站了起来,侧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拍拍她的肩,“回头我再给你电话,乖。”
当着毛晋的面敢这样,毛丽已经很欣慰,赵成俊的目光告诉她,他会处理好这件事情,叫她放心。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就在刚才她拉开了卧室的那个床头柜时,发现里面就只有一盒完整的没有开封过的杜蕾斯,她一下就明白过来,昨晚他并没有……她顿时就释然了,作为现代的成年人,虽然深夜与他一同出去喝酒她就已经有了某些方面的准备,但是他的好教养仍是让她很感动,谁说细节无用,细节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
结果毛丽一走,毛晋就开始发作了,“说吧,你怎么给我解释!”
赵成俊指间夹着烟,姿态从容,倒一笑,“不需要解释。男欢女爱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好解释的。”
“可她是我妹妹!”毛晋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赵成俊扬眉道:“我喜欢她,跟她是不是你妹妹没有关系。”
“你是故意呢,还是装糊涂?”毛晋激动地敲着桌子说,“因为章见飞,她到现在都没复原,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又勾引她,你们当我妹妹是什么?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心,我不会接受你!过去接受章见飞已经让我肠子都悔青了,离了婚连个信都没有,害我妹妹白白等他三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只要她幸福,你们金山银山搬过来我也不会把妹妹再往火坑里推!”
赵成俊的声音不急不慢,“第一,我不会用金山银山来换她,不是我搬不来金山银山,而是她在我心里根本就是无价;第二,她之前跟的谁,经历过什么,我不会介意,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只要她的现在和将来,她的过去跟我没有关系。”
毛晋刚要还击,他手一抬,“第三,这件事好像不是你可以做得了主的,她已经成年,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她的事情,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真的是她自己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可以替她决断。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完全是顶级的谈判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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