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的爱你(1)

　　傍晚下班后，夏薇与几个女同事走出医院大门，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女人们在一起，年轻的不年轻的，总会有一个共同话题：美容、时尚、化妆品、服装。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刘小娜望着夏薇提在手上的新包，双目忽然，大放异彩：“呀，Versace包包！夏薇，你买的呀？多少钱？”

　　不待夏薇回答，另一位女同事漫不经心瞟一眼：“即墨路小商品市场的吧？仿的，顶多二百五十块。”

　　“我也觉得不可能是真的。”又一位同事对夏薇说，“不过，仿的就没什么意思了。”

　　几名女同事哈哈大笑，夏薇一笑而过，并不解释，也不想扩展这个话题。这群人在一起，有事没事总要拿出一两个人来搞笑，偶尔成为被搞笑的对象，夏薇并不介意。

　　“别说，这仿的还真不错哎，跟真的似的，挺能唬人嘛，夏薇改天你带我去看看。我也买一个。”刘小娜又道。

　　“要我说，要么就买个正牌，没钱就别买。背个假的糟蹋了人家牌子没关系，自己就没心理障碍？”另一位女同事笑道，语调里带着一些不屑。

　　这话就有些不善了。夏薇有些意外，瞅了女同事一眼，女同事嘻嘻一笑，继续诠释刚才的话，“我从来不用冒牌货。”

　　夏薇张了张嘴，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回击，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忽然接话道：“同意这位大姐的说法，因为我也可能出了一点心理问题。”

　　夏薇惊异地回过头，看到陈心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此时正站在她身后。几位女同事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齐聚在陈心宇身上。刘小娜下意识地伸出纤纤玉指，理一下额前刘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刚刚还在滴溜乱转，此时目不转睛，妩媚地望着陈心宇。

　　陈心宇给大伙一个偶像式的微笑。他望了一眼那个话语不善的女同事道：“要我说，什么名不名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喜欢，它又是否真正合适你。牌子不过是名誉资产，站在街头争辩这个有点没档次，你不觉得吗？”

　　女同事有些恼羞，瞪着眼睛问：“你是谁呀？

　　陈心宇上前一步，一手揽在夏薇肩头，有意把她往怀里拥了拥，“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夏薇的男朋友，跟大家商量个事儿，都在一块工作，彼此友好一点，没坏处。”

　　“当然当然，帅哥，”刘小娜嫣然一笑，“放心吧，我们一直很友好的。”

　　那位女同事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直到此事，夏薇仍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莫名其妙。她索性顺势而为，往他身上靠了靠，伸出一只胳膊，紧紧环住了他的腰。陈心宇搂着她，走向停在公交站旁的汽车。他的车让仍然在等公交汽车的几位女同事不觉面面相觑、目光发直。

　　好一会儿，一个声音打破沉默道：“她傍大款了？送她这么贵的包，出手还蛮大方呀。”

　　“看不出来呀，这两天午饭，我最少三次看到她吃豆腐干，最便宜的菜。”

　　“便宜说明不了什么，人家爱吃呗。”

　　“她脚上的靴子是我上周跟她一块在夜市上买的，六十元。”

　　“难不成昨天晚上刚刚在酒吧或者什么别的场所傍上的吗？这年月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

　　“昨晚她值夜班。”

　　“不会是哪个病人家属吧？”

　　这是陈心宇第一次接夏薇下班。他出其不意的亮相除了给她带来惊喜，也彻底满足了一回女孩子的虚荣心。

　　“我是不是嘴巴挺笨的？”在车上，她问他。

　　“不是你笨，是她们太刻薄，你做得很好，别和她们计较，别让自己和她们一样无聊。”

　　“这是夸我吗？”

　　“算是吧，她们经常欺负你吗？”

　　“没有。”夏薇笑道，“这叫欺负吗？那女的心态不正常。”

　　“如果有人跟你过不去，就跟我讲，不丢人，我不会笑话你的，我替你报仇去。”

　　“怎么个报仇？揍人家？”

　　“如果有必要，会的。”

　　“真的会替我去打架？”

　　“不信啊？试试？”

　　“咱俩的事儿，你和你妈妈谈了吗？”

　　“找机会我带你回家，正式和家人汇报一下。”

　　“伯母肯定不会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那没关系，我俩的事儿，只要自己喜欢就成了，不需要其他人参与。”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吃晚饭，消磨到很晚。夜色的迷离和海滨的优雅，让城市的夜愈加浪漫。后半夜夏薇独自躺在小屋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像往常那样全心全意地入眠。难道，自己真的苦尽甘来了吗？以前在杭州，表妹是她的阳光。如今，陈心宇成了她的太阳。如果说表妹那片阳光给她的生活带来的只是些许安慰，那么，陈心宇这颗太阳，则是把她的整个人生都照亮了。

　　一个术后办了出院手续的女病号，专门跑到麻醉科来找夏薇。看见她就像看见亲人一样，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好一顿夸。夸她做得太好了，扎针一点感觉都没有。同时痛诉十年前做过一次手术，痛得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留下巨大阴影，发誓不再做第二次。可这一次，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女病号拉着她的手，感激涕零，言词恳切地说：“夏医生，我来找您就是要记一下您的全名，我认识你们李院长，我一定要写信表扬你……”

　　第二天下午，这位女病号又来了。她已经出院了，当她再次突然出现时，夏薇一进门看到她，还以为多情重义的病号表示感谢来送点水果什么的。谁知人家一开口，夏薇就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女病号堵住她，从包里掏出一摞收费单，抽出其中一张，气愤地质问道：“你怎么多收了我三块钱吸氧费？我什么时候吸氧了？我没吸氧！”

　　夏薇也觉得纳闷，“没吸？没吸为什么给你开单子？”

　　“就是啊！没吸你们怎么就给我开单子了？你们不是开黑店的吧？要么就是你们开了单子让我们交了费你们又没拿氧气给我吸！老天啊，这什么世道！”

　　女病号像缠毛线一样，缠过来绕过去，绕过去再缠过来，不一会儿就把夏薇给缠晕了。一天要面对那么多病号，走下这张手术台，接着就上那张手术台，一台连着一台，人都变成机器了，一切都按程序走，怎么可能开了单子不给你吸？难道真的是我失误吗？为息事宁人，夏薇掏出十块钱，塞给女病号，企图赶快结束纠缠。

　　谁知夏薇不给钱还好，一给钱，女病号像被马蜂蜇了一般，愤愤然，大声控诉医院是屠宰场，麻醉医生不仅贪污了她的氧气，还侮辱她的人格。难道她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这三块钱吗？为三块钱她专门往医院跑一趟？车费都不够！再说，多收的是三块，还十块是什么意思？封口费吗？这什么医院？什么医德？什么医生？女病号立即把三块钱的吸氧费上升到人格和道德高度，大吵大闹，一定要见领导，讨说法。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医院的管理问题，医生的道德品质问题，严重的品质问题……”女病号说，“我这次就要专门治治你们的毛病！你们这些人太可恶了，披着白衣天使的皮，草菅人命，暗地里下狠刀子……”

　　这天下午陈心宇路过医院大门口，碰到路边卖煮玉米的，想到夏薇喜欢吃玉米，就顺手买了两个，自己吃一个，另一个送到医院里来，赶巧碰到这病号闹事。

　　女病号闹了一通，还是拿着钱走了。这时候夏薇发现了门外的陈心宇。

　　“怎么回事啊？”他问她。

　　“没事儿。”在医院里也不便多说，她一笑而过，笑容里尽是委屈。

　　陈心宇安慰她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夏薇也不当回事，“当然了，要不然早就气出病了，每天都可能碰到胡搅蛮缠的病号，不理她就是了。”

　　只要没有要紧的事，陈心宇每天都来接夏薇下班，然后一起吃饭，时间充裕的话会逛逛街。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几乎踏遍了青岛的大街小巷，和大大小小的特色餐馆。夏薇沉溺在这场热切的恋爱中，而这时，程丽虹告诉夏薇，她失恋了。为了排遣郁闷，她每晚临睡前，都要钻进夏薇的房间说说话。不知失恋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多话，或许是为了心里的苦闷找一个排泄口，程丽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一看到夏薇，就会缠着她说个不停：无情翻脸的男朋友，健身馆黄世仁般的领导上司，为争客户相互拆台的同事，还有她的父母，甚至她的出身，无话不说，无所不谈，不谈不快。既为聊天，就不是单方面的。很多次，夏薇被程丽虹的情绪感染，程丽虹说完了自己，夏薇就你来我往、不由自主谈自己。程丽虹吃过很多苦吗？夏薇吃过更多的苦。而程丽虹，对夏薇的一切感到好奇。身世、家事、亲友关系、父母遗产，有时候夏薇讲得断断续续，程丽虹便不厌其烦地刨根问底，恨不能把她十八辈祖宗都挖掘出来。从与夏薇的聊天里，程丽虹了解到，夏薇爷爷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收藏家，一生辛苦经营，攒下万贯家资。无奈他嗜赌成瘾，又染上毒品，很快败光祖业，死相难堪。夏薇爸爸小时候，夏家基本已是家徒四壁、徒有虚名了。她爸爸赤手空拳去打天下，不料出师未捷，遭遇事故，撒手人寰。

　　程丽虹对夏薇的遭遇唏嘘不已。谈到夏薇此时热恋的男朋友，程丽虹也不免替她担心。尤其看到夏薇一天到晚心醉神迷、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她就以忠告的口气，不时在耳边灌点凉风。

　　“一百度的开水，还有多少升温的空间呢？万一哪天突然降温，你该如何回到原地？感情这东西，认真一点没有错，但也得有点游戏精神，留点余地给自己，不要陷得太深，以免到头来头破血流成为那个受伤害的人。”程丽虹说。

　　“你相信吗？如果前面口井，需要一个人掉下去才能保障另一个人的安全，我觉得他会毫不犹豫跳下去的。”夏薇目光灼灼。

　　“你会吗？”程丽虹质问。

　　“我会！”夏薇不假思索。

　　“原以为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爱情传说只会发生在童话故事里，真没想到啊，居然会出现在眼皮底下，不可思议。不过，我真的好替你担心哦。”

　　“我谈恋爱，掉陷阱、掉深渊都是我掉，你担个什么心啊？”

　　“有悖于世俗思维的童话故事，平白无故地发生在残酷现实中，必然有些不合常理。不合常理的事情，总是难有长久的生命力，而会不久于人世。”

　　“你乌鸦嘴啊？再说不吉利的话，信不信我揍你啊？”夏薇上前将程丽虹推到床上，笑着欲拧她的嘴，“快求饶，说点好听的。”

　　“亲爱的，退一万步讲，什么样的结果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过程，是质量。如果让我也遇到这样心地阳光、教养良好、有才有貌、有钱又有责任心的男孩子，如果也能像你们这样如胶似漆、心心相印、你浓我浓地相爱，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马上让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程丽虹话锋一转，说得比唱得还动听了。

　　“哈哈，这还差不多。”夏薇放开她。

　　“可惜，这份幸运不会降临到我身上。美貌是你得天独厚的资本，可我没有。”程丽虹长叹一声，“我这正规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屡屡在求职市场遇挫，还要在情场屡遭不堪，如今不得不沦落到健身俱乐部，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又来了又来了，小姐，别这么顾影自怜了，没用，干点实事吧。”

　　“你也干点实事啊，你让你男朋友买我的钻石卡好不好？也算作点贡献嘛。”

　　“陈心宇租车挣那点钱还不够吃饭呢，你那杀人的钻石卡那么贵，他哪里买得起？”

　　“哟，还没怎么样呢，就心疼上了？这样吧，等你将来嫁到陈家，掌握了财政大权，你从我这儿办钻石卡好不好？我这辈子做不了富人，做富人的闺中密友，总可以吧？”两人说着又笑成一团。

　　春节，程丽虹趁假期回老家去了。医院没有假期，轮休。夏薇获得七天休息时间，她主动把其中的六天调给家在外地的人，给自己留了一天。这么安排，一举三得。其一，无家可归，不如赚点加班费；其二，参加工作头一年，多干活、少休息、积累些工作经验；其三，给需要回家的同事带来方便，处理好人际关系。夏薇留给自己的假日是大年初三，这天，她跟陈心宇回了陈家。

　　这天她精心打扮了自己。白色紧身小毛衫，黑色及膝裙，黑色长筒靴，外罩白色外套，这套行头，是春节她给自己买的新衣。钻进陈心宇的车里，他扭着头瞅了她好一会儿，没吱声。心里却道，天底下的白色就是为她准备的，晶莹剔透，干净纯洁，和雪花一个样儿。以前她没有漂亮衣服，一天到晚被一堆廉价衣衫包裹着，夺目光彩和莹润光泽都被不知不觉地削弱了。就这样稍一装扮，果真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小公主了。

　　他欠下身子，捧起她的脸亲吻，直到两个人近乎窒息，这才松开，启动了车子。

　　听陈心宇说今天正式带女朋友回家，江姝大吃一惊。

　　自谢紫君之后，陈心宇一直封锁情感的大门，身单影只在外面晃来晃去，这也成了江姝一块说不出的心病。陈天诺去世以后，她数次劝说他搬回家住，可他每每顾左右而言他，置若罔闻。她手里有一套闲置的公寓，打算拿出来给他使用，可一想到陈天诺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给他一分钱和他能挣一分钱是两码事，她就又放弃了。

　　当初儿子从英国回来，江姝希望他不负所望青出于蓝，却不料儿子太不争气，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走错而被父亲赶出家门，痛失接管霸业的机会，江姝心痛欲绝。现在陈心宇既然执意自己在外做事，那就由着他吧。当初陈天诺之所以采取釜底抽薪的极端手段把他赶出家门，正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对父辈曾经吃过的苦没有任何概念，希望儿子能够仔细品尝挫折的滋味，希望挫折和苦难能够弥补他激进叛逆的性格缺陷。小本生意，也是生意，如果能够通过生意场上的艰难磨砺，逐渐成熟起来，开创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江姝这当娘的也会略感安慰。天诺集团不就是由当初的势单力薄的一棵小树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吗？退一步讲，就算“通租”那颗小苗长不了多高，或者很快夭折，如果陈心宇在经历风雨洗礼之后，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天诺挑起大梁，为公司效力，也算不负当初父亲所望啊。

　　江姝这么思忖着，毕竟血浓于水，母子连心。每天她要求他至少回家吃一顿饭，哪天不回来，她也放心不下，坐卧不宁。看他整天弄一条狗在身边当成安慰，江姝就心如针扎、不胜担忧。她愈来愈盼着，能够有这么一个女孩，知冷知暖，贴心贴肺，给他一个温柔的港湾。江姝深知，这些年洪山的女儿洪钰，对儿子情有独钟，两家人也希望二人能结秦晋之好，无奈陈心宇始终无动于衷，且不止一次明确表示，与洪钰只是兄妹感情。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江姝只得另辟蹊径，委托亲友，介绍合适的女孩子给陈心宇认识，但至今不见成效。问题主要在陈心宇这里，不管条件多么优秀的女孩子，从来都是见光死，往往一面之交后就被他不假思索否定了。

　　自从生活里出现夏薇，江姝就发现了某些异样。陈心宇神出鬼没，行动异常，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滔滔不绝，她就隐隐担忧。她期盼儿子恋爱，但不能接受他的恋爱对象是夏薇。自夏薇从家里搬走后，脱离了她的视野，因为担心两个人在外来往，她和陈金宇商量，将陈心宇支到英国去，一来让他渐渐接触家族事业，二来通过时间和空间断了他和夏薇的来往，如果在新的环境遇到新的感情，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没想到，陈心宇在英国不足两月，又跑了回来。突然又说要带女朋友来家时，江姝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梳妆打扮，接待首次上门的准儿媳，成了江姝近日来最上心的一件事。

　　“既然回来见家人了，看来死小子这次一定上了心。”江姝和花如锦说，婆媳俩忙了一整个上午，准备了丰盛的午饭。

　　“究竟什么样的女孩儿，有这么大的魅力，可以让心宇领回家来呀？”江姝又说。

　　“肯定是个漂亮女孩儿了，否则也配不上我们家心宇啊。”花如锦笑笑，并不发表什么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