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现端倪(1)

　　狮狮在夏薇这儿两个月了。

　　生活上狮狮不再享受特殊待遇。夏薇没有功夫也没有多余的钱，每天去买新鲜牛肉给它吃。稀饭、馒头、米饭、炒菜，她吃什么就往它饭盆里盛什么。它不吃，就饿着。

　　“不能惯你，连你的主人都不管你了，你还想怎样？知道牛肉涨价涨得多离谱吗？我都吃不起。”她对它说。

　　狮狮在忍饥挨饿一段日子仍然看不到希望后，很快认清了新的形势，迫于生存，不得不弃械投降，原先的食肉动物，变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

　　夜里，夏薇在床上打开手提电脑，隐身登陆MSN，窝在床头抱着一本足足一公斤重的医书，啃那些字如蚂蚁、枯燥生硬的医学理论，还有那些精确到神经末梢的微血管的解剖示意图。每晚看到眼涩头晕，这种感觉不是一个“苦”字可以形容的。业余时间她很少到酒吧、KTV等娱乐场所。偶尔也会有人请她出去玩，遇到不三不四的男人请，一定不会去。若是同事请，她也很少去，玩过一两次她没闲钱回请，不能礼尚往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在家清静地看书。看书的同时，不时地侧头看一眼旁边的电脑屏幕，耳朵随时注意有无好友的上线提示音。

　　程丽虹敲门进来，找夏薇聊天。她只要没事就找她闲聊，家长里短，无所不谈。看夏薇仍旧执迷不悟的样子，程丽虹笑道：“说过一百遍，就别再等他了，他不会来的。你要真想跟他联系直接发个信息不就完了？他在英国又不是月球，发个短信他马上就可以看到，你费这个劲干吗呀？累不累？”

　　“我没有等他，更不可能给他发信息。”夏薇看了一眼坐在床边地板上的狮狮，狮狮也瞅着她。

　　“没等他你这是干吗呀？一夜又一夜，整夜整夜不睡觉？神经啊？有这功夫不如干点实惠的。”

　　“什么叫实惠的？”

　　“想法儿赚钱啊。”

　　“我想赚钱啊，可钱不想我，我不能去抢银行吧。”

　　“得想办法……”

　　程丽虹说到这里，突然打往。夏薇抬起头来，惊恐地发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忽然眼睛发直、面色苍白，靠着床边滑倒下去。

　　夏薇大惊，丢下手里的书，只见程丽虹口鼻出血，霎时就昏了过去。

　　化验结果出来了。白细胞、血红蛋白、血小板等各项指数严重异常，夏薇连夜帮助程丽虹办了住院手续。程丽虹被确诊为急性败血症晚期，骨髓造血功能已出现严重障碍，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夏薇被炸晕了。程丽虹父母从外省一个小县城匆匆赶来，程父是一位教了大半辈子书的中学教师，程母是一位失业多年的家庭主妇。几乎一夜之间，这位刚刚五十岁出头的母亲，头发白了一半。在医院住了五天，一万多块钱流水一样随着各种吊瓶药水流掉了，程母夜不合眼地照看女儿，唇边起了一圈明亮的水泡。待女儿病情稍有稳定，程父连夜乘坐火车赶回老家筹钱，留下程母照顾女儿。

　　夏薇在林主任的热心介绍下，找到本院著名的白血病专家吴博士，请他亲自为程丽虹研究治疗方案。吴博士说：“发现太晚了，病情来势凶猛，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啊，眼下病人高烧不退，每天需要打针把40度体温强压到38度多，药一停又会升上来。病人还出现严重贫血，每天要输大量的血小板才能避免身体内脏出血。这种情况下化疗已经起不到多少正面作用，连缓解一下都未必。相反，化疗药物的巨大副作用，在杀伤白血病细胞的同时也会伤及正常的细胞，可能还会影响正常免疫、抑制骨髓工作，导致继发性感染出血，增加死亡机会……”

　　夏薇的心掉进无底深渊，“这么说，她随时都会死亡？”

　　“目前只有一种办法，尽快寻找合适的配型进行骨髓移植，三分靠人，七分看天，如果运气好，或许可以挽回性命。”

　　令人痛苦的是，程父和程母都因配型点位太少不能为女儿移植骨髓。一周后，程母已经眼窝深陷，形容枯槁了。而病床上的程丽虹，也已经脱形，不久前神采飞扬、笑语连天的活泼模样，全然没了踪影。程父卖了老家的住房，加上向亲戚东挪西借，总共筹到了十七万。一个月过去，医院账单哗哗地就吃掉了好几万。程丽虹整个人陷入绝望的状态，为了不花费太多的医疗费，她要求出院停止治疗，在出院未遂后，还闹了一次自杀。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神灵庇佑，运气竟然真的降临到程丽虹身上。有的病人住院排队等候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没等到合适配型，而不久之后程丽虹竟然等到了。在吴博士的全力帮助下，一位配型成功的外省志愿者，同意向程丽虹捐献骨髓。但对方的条件是，由于某种不便公开的原因，希望得到十五万元的酬金。

　　移植骨髓手术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二十多万。总共四十余万的移植费用，彻底把程父这位西北汉子压垮了。在病房外的草地边，程老师流着泪对夏薇说：“小夏，你在医院工作，你帮我去问问医生们，看哪位病人急需要器官移植，眼角膜、肝、肾，需要哪样都行，我这身板壮实得很，只要能给我一点酬金……让我过了这个坎……”程老师泣不成声。

　　夏薇安慰程父，再想想别的办法，劝他先不要悲观绝望。那位志愿者看到程家现状，主动将酬金降至十四万。程丽虹股票账户因为几次成功的操作，此时市值已从原来的五万增长到九万，卖出股票取出钱来，加上俱乐部同事们杯水车薪的几千元捐助款，仍是于事无补，缺口巨大。

　　程丽虹在病床上抓着夏薇的手哭泣，“我多么想紧紧把健康抓在手里啊，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找你认识的有钱人借一借，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夏薇叹口气，一时无语。

　　程丽虹流泪的双眼几乎是乞求了，“难道你就这样看着我死掉吗？难道你以为如果我若好起来，不会挣到钱还你吗？难道你的自尊比朋友的生命还重要吗？”

　　夏薇心急如焚，半夜躺在小屋的床上，愈加苦恼悲凉。念了这么多书，苦也没少吃，可当朋友生命告急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如此渺小无力，爱莫能助。将所有认识的人筛一遍，一个个又否定掉。所认识的唯一的有钱人，也就是陈家的人，但如今基本就是陌路了。苦思冥想了一夜，想得脑细胞死掉大半，天亮以后她下定决心，先把手里头的戒指拿去当掉，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办法了。钻戒是陈心宇赠送的定情信物，因为它，她付出了自己的贴身之物——夏家的祖传玉牌。如今要把它卖出变现，就像割肉剜心一样。虽然事到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如果某一天陈心宇突然现身，退还她的玉牌，她拿什么退还人家？罢罢，躺在病床上随时会被大出血夺去性命的病人，已容不得太多思考和犹豫，帮程丽虹从鬼门关夺命，这才是最重要的。从当铺拿出来两万块钱，程丽虹单位的同事们捐来几万块钱，吴博士针对程丽虹的身体情况制定了周密的手术计划。经过精心调养，手术得以顺利进行。或许是父亲的爱和夏薇的真诚打动了上帝，手术很成功。移植过来的健康骨髓很快在程丽虹体内发挥了作用，并且排异性远远小于吴博士之前的预测。

　　程丽虹在医院里渡过了一段最危险的排异期，出院后，程父程母住进女儿的小屋，晚上打地铺，白天收起，一家人商量好，等身体彻底好转，不需要频频上医院时，带女儿回老家休养。重燃生命之火的程丽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了，经常在小屋里发呆。有一天她盯着夏薇的脸，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你没有这个义务。”

　　夏薇说：“这叫什么话？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我俩住到一个屋檐下？我现在投资你，也是为自己着想，等你养好身体重新开张，我还要跟你混日子呢。”

　　程丽虹说：“你跟我混什么？有什么好混的？”

　　夏薇说：“你前阵炒股不是很成功吗？没多长时间居然赚了好几万块，简直是股鬼了，我想跟你找找窍门呢，听说发大财的人，多数都是从这个市场起家的。”

　　程丽虹却板起了脸，“这是个陷阱，永远不要进股市，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钱给你赚。”

　　夏薇说：“咱不说这个话题行吗？”

　　程丽虹流泪了，“戒指都卖了，这份情，什么时候我能还得上啊？”

　　夏薇歪着脑袋故作轻松地笑笑，“等你病好了，慢慢还我啊。”

　　程丽虹烦躁地打断，“我还有什么能力赚钱吗？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也不可能再从股市赚钱了。”

　　程丽虹的喜怒无常，夏薇认为是病人受药物作用排异过程中的情绪波动，也没放在心上。程丽虹每天在一个固定的时间里，一个人呆在电脑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父母和夏薇只要一进房间，她就立即关掉屏幕上开着的小窗口，谁也不知她在干什么，谁劝都不听，父母也无奈，只有日日祈祷她赶紧好起来，然后带她回老家。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医院里，病况日日向好的程丽虹，回到住处不到一月，病情突然又开始恶化。再次住进医院，这次吴博士使出十八般武艺，已经回天无力。上帝赐给程丽虹的幸运，遭遇再次袭来的病魔的残酷蹂躏，不过一周，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这天晚上，夏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刚躺下，昏昏欲睡之际，被突然而来的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程母在电话泣不成声，“丽虹不行了，她有话对你说。”

　　夏天悄悄地来了。路两边的树枝上，翠绿的枝芽争先恐后露出生机盎然的笑脸。在这个四周散发着淡淡花粉香气的初夏之夜，在程父程母抑制不住的悲恸中，在夏薇无可奈何的黯然感伤中，程丽虹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夜阑人静，夏薇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启动了聊天软件。

　　不是狮狮和妞妞的MSN，而是程丽虹和芝麻开门的交易工具QQ。夏薇以程丽虹的登陆名和密码上线，等待那位神秘的“股神”出现。

　　QQ里没有程丽虹和芝麻开门的聊天记录。那是因每次聊完，程丽虹都会小心地删除所有聊天内容，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对夏薇，程丽虹怀有一份死不瞑目的内疚。因为这份内疚，她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夏薇做了深刻的忏悔。

　　都是为了满足芝麻开门的需要。而她得到的，就是短时间内的高额股票利润。只可惜本金太少，相较之下付出的代价就显得太过巨大。尤其当夏薇把定情信物变成她的手术费用后，良心的谴责让她生不如死。程丽虹流着泪说：“他要求我向你打听你们家的家底，你父母的身世，你父母的遗产，所有关于你的一切，他都充满兴趣。我至今不明白，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如果上帝要用这种方式收回我的生命是对我的惩罚，那么这惩罚是不是太惨烈了？我没有害人之心，不过是想赚点钱提高生活质量，怎么着也罪不当诛啊。”

　　那一刻，夏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一向胸无城府快意恩仇的程丽虹，真的做过这样的事吗？可她有什么必要在弥留之际杜撰一个故事糟践自己？

　　“他向你打听我的事情，到底要干什么？”夏薇脊背嗖嗖发凉。

　　“可以排除是痴情的暗恋或者变态的单相思。因为追求一个女孩子，这并不是什么高明手段。我担心这个动机不明的网友对你不利，出院后那些日子，我每天坚持在电脑前守候，就是希望再次遇到芝麻开门，摸一摸他的底细。可是，那个人没有给我了解他底细的机会，因为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他。”程丽虹气喘吁吁。

　　“别说了，你快休息一下吧。”

　　“人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而大多数人却不知道，在人际问题上，目测和直觉往往是最靠不住的。就像你对我，你以后，一定要培养一颗防人之心啊。”程丽虹临终，恋恋不舍拉着夏薇的手，把这句话留给了她。

　　夏薇守在病床前，和程丽虹的父母一起，陪她到最后一刻。为了她走得不那么孤独，在她那只没有血色的手变冷变硬之前，夏薇一直把它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企图把温暖和不舍传递给她。不论程丽虹曾经对自己做过什么，对一个正在消逝的生命而言，除了宽容和原谅，夏薇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没了程丽虹的房子里，少了许多欢乐，多了几分清冷。程丽虹的遗物该烧的烧了，不该烧的被她憔悴不堪的父母带回了老家。江姝的那幅画作，夏薇从程丽虹的床头摘下，拿回自己的小屋，顺手挂到自己的床头。还有程丽虹的电脑，也被夏薇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