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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 作者:胡适

第41章 民国三年(1914)十二月十二日至四年(1915)二月十四日(3)

  第三日夜有“列国大宴”(InternationalBanquet),由各国会员自备餐肴。席后演说有休曼校长,麻省候选总督麦加君(SamuelW.McCall),须密教长(Prof.NathanielSchmidt),墨茨博士(Dr.JohnMez)诸人,皆极佳。休曼校长尤佳。

  此次祝典,余为干事长故颇忙碌。

  一一、再游波士顿记

  (一月廿七日追记)

  波士顿有卜朗吟会(BostonBrowningSociety),会中执行部书记施保定夫人(Mrs.AdaSpaulding)为哈佛大学吴康君之友。夫人邀吴康君至会中演说“ConfucianismandthePhilosophyofBrowning”(儒学与卜朗吟哲学),吴君谦辞之。已而思及余,因力荐余任此役。夫人以书致余,余初不敢遽诺,既思此会代表波士顿文物之英,不可坐失此机会,遂诺之。以数日之力写演说稿成,正月十八夜以火车离绮色佳,十九晨至波城,此余第二次来此也。

  往访讷博士夫妇于康桥。

  午往访郑莱君,遇孙学悟君;同出门,遇吴康君。余与吴康君初未相见,执手甚欢。同餐于哈佛饭厅,室极大,可容千人,此康乃耳所无也。席上遇宋子文、张福运、竺可桢、孙恒、赵文锐、陈长蘅、贺楙庆诸君。

  下午三时至HotelVendome,为卜郎吟会会场。到者约百人,皆中年以上人,有甚老者。余演说约四十五分钟,颇受欢迎。继余演说者为一英国妇人,皈依印度梵丹教者(Vedanta),演说“VedantaandBrowning”。以余私见言之,余此次演稿,远胜余去年得卜朗吟奖赏之论文也。

  吴康君宴余于红龙楼,同席者七人,极欢。

  夜宿卜朗吟会执行部长陆次君(Rev.Mr.HarryLutz)之家,陆君夫妇相待极殷,见其二子焉。

  二十日晨至哈佛,重游大学美术馆(FoggArtMuseum)。

  访米得先生(EdwinM.Mead)于世界和平会所(WorldPeaceFoundation)。此君为此间名宿,着书甚富,为和平主义一健将。访张子高于青年会,不遇。

  至康桥赴世界会(哈佛)午餐,纳博士、墨茨博士及南非巴士曼君(Bosman)等皆在座。

  下午,与郑莱君往游波城美术院(BostonMuseumofFineArts),访其中国画部主者,承令一日本人指示余等。其人名富田幸次郎,极殷勤,指导甚周至。所见宋徽宗《捣练图》,马远三幅,夏圭二幅,其一大幅夏圭画尤佳。富田君语余,“以馆地太隘,故仅此数幅陈列于外。尚有多幅深藏内室,不轻示人,以时太晚,不能相示。如君等明日能来,当一一相示。”余本拟明晨去纽约,以此机不可坐失,遂决意明日再来,与约后会而去。

  是夜,澄衷同学竺君可桢宴余于红龙楼,同席者七人,张子高后至,畅谈极欢。昨夜之集已为难继,今夜倾谈尤快,馀与郑君莱话最多,馀人不如余二人之滔滔不休也。是夜,所谈最重要之问题如下:

  一、设国立大学以救今日国中学者无求高等学问之地之失。此意余于所着《非留学篇》中论之极详(见《留美学生年报》第三年)。

  二、立公共藏书楼博物院之类。

  三、设立学会。

  四、舆论家(“Journalist”or“Publicist”)之重要。吾与郑君各抒所谓“意中之舆论家”。吾二人意见相合之处甚多,大旨如下:

  舆论家:

  (一)须能文,须有能抒意又能动人之笔力。

  (二)须深知吾国史事时势。

  (三)须深知世界史事时势。至少须知何处可以得此种知识,须能用参考书。

  (四)须具远识。

  (五)须具公心,不以私见夺真理。

  (六)须具决心毅力,不为利害所移。

  郑君谈及俄文豪屠格涅夫(Turgenev)所着小说VirginSoil之佳。其中主人乃一远识志士,不为意气所移,不为利害所夺,不以小利而忘远谋。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此君独超然尘表,不欲以一石当狂澜,则择安流而游焉。非趋易而避难也,明知只手挽狂澜之无益也。志在淑世固是,而何以淑之之道亦不可不加之意。此君志在淑世,又能不尚奇好异,独经营于贫民工人之间,为他人所不能为,所不屑为,甘心作一无名之英雄,死而不悔,独行其是者也。此书吾所未读,当读之。

  二十一日晨往美术院访富田幸次郎,与同至藏画之室。此院共有中日古画五千幅,诚哉其为世界最大“集”也。(英文Collection,余译之为“集”,初欲译为“藏”,以其不确,故改用“集”。)是日所观宋元明名画甚多,以日力有限,故仅择其“尤物”(Masterpieces)五六十幅观之。今记其尤佳者如下:

  一、董北苑《平林霁色图》郑苏戡题字“北苑真笔”。董其昌跋。王烟客(时敏)跋。端陶斋(方)跋。此画为一满人所藏,字朴孙,号三虞堂主人,不知其姓名,以英文音译之,乃勤信也。此画饶有逸气,为南派神品。

  二、阮文达藏《宋元拾翠》册页此集皆小品册页。其尤佳者:

  (一)顾德谦《文姬归汉图》。

  (二)胡瑰画《番马》。

  (三)范宽一画。

  (四)夏圭《山水》。

  (五)班恕斋(惟志)一幅。

  (六)王振鹏《龙舟》。

  此集尚有宋绣花鸟一幅,其线色已剥落,然犹可供史家之研究也。

  三、宋陈所翁(容)画《瀑龙图》大幅此画大奇,笔力健绝;惜有损坏之处,为俗手所补,减色不少。

  四、赵子昂画《相马图》。

  五、管夫人《墨竹》,有夫人之姊姚管道果题跋。

  六、王振鹏(朋梅,永嘉人)《仿李龙眠白描》一幅,有钱大昕题字。另有他跋无数。此画大似龙眠,向定为龙眠之笔;钱大昕始见树干题“振鹏”二字,细如蝇头,乃定为王振鹏之笔。

  七、仇宝父(寅)《骑士图》。

  八、《犬图》(无名),大佳。

  九、《蜻蜓图》(无名),花卉虫物皆佳。

  十、《观瀑图》(无名),疑明以后之物。

  十一、钱舜(元人),《花卉》。

  十二、马远(?)《观音》。

  十三、《释迦》(无名),着色极深而新,元人物也。

  十四、学吴道子画三幅:

  (一)天官紫微大帝。

  (二)地官清翠大帝。

  (三)水官洞阴大帝。

  皆工笔也,学画者可于此见古人作画之工。(此三幅初疑为道子真笔,院中赏鉴家以为宋人仿本耳。)

  十五、陆信中《十六罗汉图》十六幅。着色甚有趣,惜太板不生动耳。

  十六、《五百罗汉图》一百幅之十。此百幅为宋人赵其昌、林定国所作,在日本某寺,凡百幅,毎幅五罗汉。此院得十幅,余仍在日本。着色极佳,画笔亦工致而饶生致,远胜上记之十六幅矣。此画与上记之十六幅皆足代表所谓“佛氏美术”,甚足供研究也。

  此外不可复记矣。

  既出藏室,复至昨日所过之室重观所已见之画。其宋徽宗一画,有题签为“摹张萱《捣练图》”,此幅真是人间奇物,不厌百回观也。

  富田君知余不可久留,仅邀余观日本画一幅《平治物语绘卷》,写战斗之景,人物生动无匹。(为庆恩时代名笔,不着画家姓氏)

  与富田君别,谢其相待之殷,并与约如今年夏间有暇,当重来作十日之留。

  院中藏画,多出日人冈仓觉三购买收藏之力。此君乃东方美术赏鉴大家,二年前死矣。着书有TheIdealsoftheEast(OkakuraKakuzo;2nded.London,Murray)。

  下午三时去波士顿,夜九时至纽约。以电话与韦莲司女士及其他友人约相见时。

  二十二日至纽约美术院(TheMetropolitanMuseumofArt),韦莲司女士亦至,导余流览院中“尤物”。女士最喜一北魏造像之佛头,其慈祥之气,出尘之神,一一可见。女士言,“久对此像,能令人投地膜拜。”此像之侧,尚有一罗汉之头,笑容可掬,亦非凡品。院中有中国画一集,皆福开森氏所藏,今日乃不可见,以新得BenjaminAltmanCollection方在陈列,占地甚多,不得隙地也。

  午后,一时至女士寓午餐,遇JohnWardYoung君夫妇,皆韦莲司家之友也。

  下午,四时许以火车至纽约附近一镇名UpperMontclair,N.J.访友人节克生君(Rev.Mr.HenryE.Jackson为theChristianUnionCongregationalChurchofUpperMontclair之牧师)于其家。此君即前与余论耶稣之死及苏格拉底之死之异同者也。此次闻余来纽约,坚邀过其家为一宿之留,不得已,诺焉。既至,见其夫人及一子(Robert)一女(Ruth),蒙相待甚殷。夜与此君谈宗教问题甚久,此君亦不满意于此邦之宗教团体(OrganizedChristianity),以为专事虚文,不求真际。今之所谓宗教家,但知赴教堂作礼拜,而于耶稣所传真理则皆视为具文。此君之家庭极圆满安乐。节君告我曰:“吾妇之于我,亦夫妇,亦朋友,亦伴侣。”此婚姻之上乘也。是夜宿其家。

  二十三日晨以车归纽约,往访严敬斋(庄)及王君复(夏)于哥伦比亚大学。闻邓孟硕亦在此,访之于其室,相见甚欢。敬斋告我,此间有多人反对余之《非留学篇》,赖同志如王、易鼎新诸君为余辩护甚力。余因谓敬斋曰,“余作文字不畏人反对,惟畏作不关痛养之文字,人阅之与未阅之前同一无影响,则真覆瓿之文字矣。今日作文字,须言之有物,至少亦须值得一驳,愈驳则真理愈出,吾惟恐人之不驳耳。

  与敬斋、君复同餐于中西楼。闻黄克强已去费城。不能一访之,甚怅。

  下午,访韦莲司女士于其寓,纵谈极欢。女士室临赫贞河,是日大雾,对岸景物掩映雾中,风景极佳。以电话招张彭春君会于此间。五时许,与女士同往餐于中西楼。余告女士以近来已决心主张不争主义(Non-resistance)(参看本卷第一则),决心投身世界和平诸团体,作求三年之艾之计。女士大悦,以为此余近第一大捷,且勉余力持此志勿懈。余去夏与女士谈及此问题时,余犹持两端,即十一月中在Syracuse演说TheGreatWarfromthePointofViewofAnOriental(《从东方的观点看这次大战》)时,犹以国防为不可缓,十二月十二日所记,乃最后之决心。女士知吾思想之变迁甚审,今闻余最后之决心,乃适如其所期望,故大悦也。女士见地之髙,诚非寻常女子所可望其肩背。余所见女子多矣,其真能具思想,识力,魄力,热诚于一身者惟一人耳(参看卷七第一六则及第三五则)。

  是夜宿哥伦比亚大学宿舍,与王严邓三君夜话。邓君当第二次革命前为上海《中华民报》主任,忤政府,为政府所控,受谳于上海租界法庭,罚禁西牢作苦工六月,另罚锾五百元。是夜,邓君自述狱中生活甚动人。

  友朋中尝受囹圄之苦者多矣,若张亦农(耘)辛亥自西安南下,有所谋,途中为西川厅所拘,解至南阳道,居狱中月余,几罹死刑,幸民兵破南阳始得脱。去夏亦农为余道之,竟夕始已。

  二十四日以车归。车中读《纽约时报》,见有日本人T.Iyenaga博士所作文论Japan’sPositionintheWorldWar(《日本在世界大战中的地位》),道远东外交史甚详。其论中国中立问题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其言虽狂妄,然皆属实情。在今日强权世界,此等妄言,都成确论,世衰之为日久矣,我所谓拔本探原之计,岂得已哉!岂得已哉!

  ASTOCHINESENEUTRALITY

  InundertakingthemilitaryoperationsbeyondthewarzoneprescribedbyChina,somechargeJapanwiththeviolationofChina’sneutrality.Yes,JapandidviolatetheneutralityofChinainexactlythesamesenseasEnglandandFrancewouldviolatetheneutralityofBelgiumbymakingitthesceneofmilitaryoperationsintheirefforttodriveouttheGermansfromthatmuch-harassedcountry.

  BeforeJapanlandedhertroopsatLungkowtheGermansinKiaoChauhadbeentakingmilitarymeasuresintheShantungProvincefarbeyondthezonewithinwhichChinaaskedGermanyandJapantolimittheiroperations.Itwould,then,havebeensuicidalforJapantoconfinehermilitaryactionwithintheso-calledwarzone.OthersagainimputetoJapantheviolationoftheprincipleofChina’sterritorialintegrityshouldsheretainKiao-Chauafterthewar.Icannotagreewithsuchaconstruction.Ofcourse,wecannotforetellwhatfinalagreementwillbemadebetweenChinaandJapanaboutKiao-Chau.Thismuch,however,iscertain:IftheAlliesfinallywin,JapanwillhaveproperclaimstomakeforthebloodandtreasureexpendedforthecaptureofKiao-ChauandinrunningthegreatriskofhavingforherfoeapowersoformidableasGermany.EvenshouldJapandecidetoretainKiao-Chau,itwouldnotbeaviolationofChina’sintegrity,forKiao-ChauwasnotapartofChina;itscompletesovereignty,atleastforninety-nineyears,restedinGermany.

  论中国之中立

  日本在中国划定的军事区域之外采取军事行动,有人指责说是破坏了中国的中立。是的,日本确实破坏了中国的中立,正如同法国和英国,他们为了将德国人从备受折磨的比利时驱赶出去,便将比利时用作军事行动的战场。他们也肯定是破坏了比利时的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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