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现在，应该注视大洋彼岸(4)

　　普雷斯到中国以后，一切都使他感到新鲜。不仅北京烤鸭使他感到美味，北京故宫的九龙壁、这个城市曲曲弯弯的胡同以及四合院门口悬挂的红灯笼使他感到这个国家的古老，更使他感受到的是，这个国家对先进技术的渴望以及所展现出来的巨大的市场潜力。但是方毅副总理当面对他提出的当年就派遣三千名中国留学生去美国的建议，还是使他感到吃惊。

　　三千名！他确实没有想到。

　　在灯火辉煌的人民大会堂会见厅里，中国的副总理是这样跟他说的：这次会谈我们已经进行到第三天了，在许多问题上双方都达成了谅解和共识。普雷斯先生还建议中美双方互派留学生，我们对此很感兴趣。

　　普雷斯问，贵国计划派出多少留学生？

　　方毅说，在此之前，丁肇中先生私人邀请我们派一些人去他的实验室工作，我们去了十个人，但这只是民间往来。而这是中美两国之间科技文化交流的正式项目，应当规模大一些。我们希望第一批派五百人，今年要达到三千人。

　　方毅的话音刚落，美方代表团成员便一阵喧哗，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伍德科克走到普雷斯身边耳语几句，又回到座位上。

　　普雷斯说，今年三千人，第一批五百人？方毅先生，你确定？

　　方毅说，我确定。

　　于是普雷斯说，副总理先生，现在是否可以休息一会儿？我和我的同事们有些问题需要交换一下看法。

　　方毅说，我们在隔壁房间为各位准备了咖啡，请。

　　就在隔壁的小房间里，普雷斯与他的谈判团队进行了紧急的磋商。普雷斯说，诸位，刚才我和中国副总理的谈话引出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美中互派留学生。我来中国之前，和总统谈过这个问题，当时我们认为中方不会太注意这个问题。

　　来自美国航空界的一位官员说，既然如此，顾问先生，你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

　　普雷斯说，留学生问题的谈判是中美关系实现正常化谈判的一部分，两国目前最重要的是建立外交关系，我只是把这个问题作为整体谈判的一个筹码。现在中国人认真了，只好请你们大家帮忙了。

　　来自美国教育界的一位官员说，顾问先生，我们能在哪方面给你帮助呢？

　　普雷斯说，你们都是美国航空、教育、农业、商业、卫生方面的权威。我想请你们迅速做出计算，看一看在你们各自的领域内能接收多少中国留学生。

　　那位官员说，顾问先生，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必须明白，美国政府是否欢迎中国留学生？

　　普雷斯说，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们是欢迎的，但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样快。政府尚没有完整的预案，我现在紧急征求你们的意见，也算是临阵磨刀。

　　随行官员们迅速地互相议论了一下，然后就有了统一的意见。他们对普雷斯说，顾问先生，我们认为这个数字显然是美国可以接受的，但是美国哪些领域可以向中国人开放，建议还是开一个专门的会议来决定。

　　普雷斯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说，好的，谢谢大家的意见。

　　邓小平听到方毅报告他与普雷斯会谈的情况后，笑了起来，说，这个互相派留学生的问题，原先是美国人想投石问路，我们呢，为了自身的发展，正好接过来做文章。对于我们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来说，向美国大批派遣留学生的问题尤其重要。

　　邓小平还要求教育部搞出一个方案来，既然派三千人过去，进哪些学校、学什么，教育部都要做好研究。

　　邓小平还信心满满地说，我明天就见普雷斯，把这件事情敲定。

　　邓小平是在钓鱼台国宾馆会见普雷斯的。

　　邓小平满面笑容地对普雷斯说，中国有句俗语说，有备无患。我听说你们觉得我们第一批派五百人上你们那儿去留学，人数多了一些。

　　普雷斯说，是有些多了。我们也承认，有些事情我们准备不足。

　　邓小平说，这样吧，我来算算账。美国人口一亿多，派了五十名留学生来中国。中国人口近十亿，派五百人去美国留学。你看，这样的比例是不是正合适啊？

　　普雷斯为邓小平的这个说法愣了半天，后来终于回过神来，笑了，说，阁下，您这样一算，我就无话可说了。

　　邓小平说，普雷斯先生，在这个问题上你表现得很坦诚，用我们的话说，这是个实事求是的态度。同样，实事求是地讲，美国的科学技术，在很多领域比其他国家先进一些，我们愿意吸收学习你们的技术。前些年不可能谈这些问题，也不可能欢迎你们这样的代表团来访，我们有些人吹嘘自己长得很漂亮，怕丢丑。实际上，我们很落后，没什么好吹嘘的。我们现在需要向你们学习，世界上最先进的成果都要学习，作为我们现代化建设的基础。我们实行“拿来主义”，不管那些“洋奴哲学”的帽子。

　　普雷斯说，我非常欣赏阁下的这种态度，您既有长远眼光又有求实精神，能巧妙结合这二者，是很少见的。

　　邓小平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烟说，普雷斯先生，我可以抽支烟吗？

　　普雷斯说，您请便。

　　邓小平说，你们提出关于留学生的建议是很积极的，我们非常欣赏。虽然有些问题我们还没有达成统一认识，但是通过谈判是能够解决的。

　　普雷斯说，是啊，坦白讲，两国的民间交往中还是有些隔阂的，中国人好像很怕受到我国文化的影响。

　　邓小平说，这也难免，双方都有责任。交往嘛，总会有影响的，而且影响是双方面的，难道你们不怕我们影响你们吗？

　　普雷斯笑了，说，我同意您的话。

　　邓小平说，该放下的东西就放下，先把大的问题解决了。中美两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将是影响世界的大事，卡特总统一定也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普雷斯同意邓小平的这个判断。邓小平说，我们还在等美方下决心，但是其他领域的工作不能等，因此在科技交流上，特别是互派留学生要尽早进行。这是开始，以后还可以商量更多的项目。我这样说，普雷斯先生意下如何？

　　普雷斯说，我一定将您的话向总统报告。我们会尽快发出邀请，请贵国负责留学方面的部门考察和确定相关事宜，争取在中美建交前达成协议。

　　邓小平说，这样很好。邓小平觉得普雷斯这个人不错，态度坦诚，也很有处理紧急问题的能力。

　　中国首批向美国派遣留学生的具体事项，迅速地得到了落实。出发前的中国留学生都开始了集中培训，教育部抓得很紧。

　　邓小平很满意事态的发展，但是对这件事的实施过程还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让王秘书打电话请教育部长刘西尧来一趟米粮库胡同。

　　刘西尧在乘车前往邓家的途中一直在想，小平同志心思真细啊。

　　邓小平果然问得也很细致。刘西尧一坐下，他就问，第一批留学生什么时候出发？

　　刘西尧说，今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邓小平沉思了一下说，十二月二十六日，是毛主席的诞辰纪念日，这一天出发好，继往开来。你嘴唇怎么那么干？多喝茶。

　　刘西尧急忙端起茶杯，他的嘴唇确实很干。刘西尧放下茶杯说，小平同志，美国虽然发达，但我觉得他们的可口可乐还是不如咱们的茶好喝。

　　邓小平点点头，说，随着中美建交，不但可口可乐要来了，还有很多东西要来中国。有好的，有坏的。我说过影响是相互的，他影响你，你也要影响他。西尧同志，留学生集训都有什么内容啊？

　　刘西尧说，首先是政治教育，如何看清资本主义的罪恶本质，还有如何抵制资本主义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

　　邓小平说，西尧同志，我记得上回就和你说过，我们这次派留学生出国，是去学习人家的优点和长处的。我问你，老师们去过美国吗？

　　刘西尧说，一个都没有。

　　邓小平说，去都没有去过，又怎么知道资本主义的罪恶本质？又怎么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方式？资本主义的发展也是有阶段性的。毛主席说过，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你能说喝了罐可口可乐就是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方式吗？反过来说，吃了中国菜就算接受共产主义吗？要把意识形态和各国人民的生活习俗分开。要熟悉人家的法律，尊重人家的宗教和生活方式。我看你们集训的内容要多从这些方面入手。

　　刘西尧没想到邓小平会从这个角度阐述出这么一番道理，有些恍惚，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

　　邓小平说，要搞出点经验来，后面还有更多的人要出国呢。

　　刘西尧说，我们可以请一些在美国留过学的人来讲课。

　　邓小平说，这样好。不是讲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规定，而是讲这个怎样做那个怎样做的办法。我听说，你们给留学生定了很多规矩，不能打工，买东西还得自己垫钱，最后报销。穷家富路，钱可以直接给到手里，也可以让他们打打工增加些收入嘛。我当年在法国留学就靠打工嘛，我那时也就十六七岁，为了挣学费，先是在哈金森橡胶厂打工，后来去了雷诺汽车厂当钳工，还在铁厂拉过红铁。不过，我在法国待了五年，有四年在打工，连温饱都够呛，别说上学了，这是很让人遗憾的事。那时的中国政府没有钱，即使有钱也不会给我们花。

　　邓小平这么说的时候，刘西尧直点头。刘西尧想，小平同志确实很慷慨，他是有留学生的亲身经历的。这时候他又听邓小平这样说：今时不同往日，这批留学生，要让他们专心学习。还是我刚才的话，穷家富路，一定要保障他们具备必需的生活条件。

　　刘西尧说，我们马上落实。

　　邓小平说，总之，无论办什么事都要实事求是，要结合实践来制定工作计划和规章制度。合理的坚持，不合理的改掉。恢复高考、出国留学仅仅是我们对外开放的第一步，要真正走出一条新路，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刘西尧离开米粮库胡同，坐在小车里又一次想，小平同志的心思真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