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思索香港的百年回归，思索干部的新老交替(1)

　　廖承志连夜赶到米粮库胡同，有点不好意思，他要汇报的是解决香港问题的方案。他生怕打搅邓小平的休息，但他知道邓小平急于听取这方面的汇报。自十一届六中全会之后，邓小平已经开始用更多的精力，着手处理香港问题。

　　由于党的决策班子的调整，廖承志觉得邓小平现在处理相关问题得心应手多了，而他自己的心也更加踏实了。小平同志的深谋远虑与果断令廖承志印象深刻。

　　这一夜也是这样。邓小平显出了他的果决。

　　廖承志开始是这样汇报的，他说关于香港问题的方案，我们与新华社香港分社、外交部等有关部门进行了充分协商，同时也广泛听取了香港同胞的意见，认为我们的政策要建立在尽可能保持香港的稳定和繁荣上，保持它在国际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上。

　　这时候邓小平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出语果断：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但要有一个前提。前提是什么呢，那就是，我们要在一九九七年收回香港。这是前提。这件事是不能改变的，一切文章都在这个前提下做。现在，主要是研究这个文章怎么做的问题。英国现在就是打着继续保持香港的稳定和繁荣的旗号来和我们谈判，对此，我们的头脑要清醒。

　　廖承志点点头，又解释说，但随着一九九七年这个日子日益逼近，港人是感到不安的，他们必须要考虑期限和合同的合法性问题，这将会碰到不少困难。

　　邓小平说，具体问题必须要重视，并且要对香港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等各个方面进行系统的研究，提出的方案要有针对性。至于英国，我们不怕，关键是香港同胞，特别是华人华侨，工作要做好。他们大部分都是爱国的，未来的香港也要由他们来治理。

　　廖承志一边喝着王秘书端来的热茶，一边频频点头。他觉得邓小平在处理香港问题上，始终是抓住全局的，思路十分清晰。

　　确实，一个时期以来，邓小平一直在思考香港问题。他知道无论是伦敦，还是港英当局，现在都在焦虑地考量着香港问题。这是一盘国际政治的大棋，必须下好，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包括香港同胞在内的全体中国人民的利益。

　　而现在，邓小平认为，解决香港问题的时机和条件正在逐步成熟，一是国际环境对中国大陆有利，中美正式建交，中英关系恢复了正常化；二是中国从不承认英国长期霸占香港的三个不平等条约；三是中国大陆已经确定了和平统一祖国的方针，并且这一方针已经深得人心。所以，邓小平认为，必须要抓住这个时机，解决香港问题。

　　二人正在谈话中，王秘书小声报告说，国家旅游总局局长卢绪章已经到了。邓小平马上吩咐请客人进来，并且留住廖承志说，来的这个卢局长要谈的是包玉刚捐助酒店的事，这也是香港问题嘛。包玉刚同时又是华侨，你也兼着侨办主任，要关心一下这件事嘛！

　　邓小平其实早些时候就听说了包玉刚捐助受阻的事，谷牧也向他报告过。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出面处理，也是考虑到处理的最佳时机未到。而此时，可能已经到了需要与香港商界领袖建立工作关系的最佳时期。

　　在卢绪章原原本本地叙述了包玉刚“捐助受阻”事情的始末后，廖承志紧皱着眉头，心直口快地说，我认为，华侨的爱祖国、爱家乡，与他们的多做善事、光宗耀祖，两者一点也不矛盾。像包玉刚这样的华人，很难得。“文革”中，有些宁波人“破四旧”，把包家的祖坟也挖了，也整了他的亲属，我们对不起人家。可是人家这个船王，一没有骂娘，二没有记仇，相反，心甘情愿要捐献给北京一千万美金。一个世界级船王，能对祖国有这片心意，已经很不简单了，何必对人家这一点点敬老扬名的愿望吹毛求疵呢？

　　卢绪章见廖承志如此激动，便轻声说，廖公，您有冠心病，不要太激动。

　　邓小平说，这件事，不要说廖公生气，我听着也生气。对外开放搞了几年了，还有这种事，怪得很，有些人的思想竟然僵化到这个地步。

　　廖承志说，是啊，国内有些体制机制是要改革了，已经跟不上对外开放的形势了。

　　邓小平说，不仅要改革，而且要实行大的改革。不是修修补补，要放开、搞活，不能把什么都统得死死的。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第二次革命。你不改革，处处受限制，对外开放就不能发展。

　　说到这里，邓小平问卢绪章说，包玉刚的捐赠支票是不是已经退回去了？卢绪刚说已经退了。这时候邓小平就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胡闹嘛！人家无偿捐赠一千万美元给我们建旅游饭店，对我们社会主义建设有利嘛，何乐而不为？要求命名“兆龙饭店”，为什么不可以呢？人家讲孝心，也是好事嘛，我们共产党要讲人情啊。何况人家对我们有贡献，纪念纪念有什么不应该的！

　　廖承志大叹一声说，是啊，送上门来的好事，有人就是不同意。

　　邓小平又问包玉刚与其父亲，是否还在北京。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邓小平语气果断地拍了板：既然别人不同意，那就由我出面接受这笔捐赠。这是个政治问题，人家捐献一千万美元，也不是投资，也不是合营，这种捐献的事都搞不好，谁还敢来呀！

　　廖承志一听就兴奋了，说，小平同志这么做，就等于向外界发出一个欢迎海外投资的极强的信号。

　　邓小平当即对卢局长说，你马上给包玉刚先生打电话，请他转告包老先生，我邓小平出面接受这笔捐赠。还有，要搞一个捐赠仪式，在人民大会堂搞，明天就搞！

　　会见香港环球航运集团主席包玉刚和其父包兆龙先生，也是在人民大会堂的福建厅，时间是一九八一年七月六日的上午十时。那一刻，在镁光灯咔咔的闪烁中，一位世纪伟人，一位“世界船王”，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期里，双手紧紧相握。

　　当邓小平接过包玉刚双手递过来的装有捐赠支票的信封时，他诚挚地对包兆龙说，包老先生，谢谢您的爱国善举。我相信，在您的感召之下，旅居海外的华人华侨和港澳台同胞，以及全世界的炎黄子孙，都将为中华民族的复兴贡献一份力量。

　　霎时间，年过八十的包兆龙老先生脸上就出现了泪水。包兆龙说，邓先生言重了。我是中国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候，一个突然的念头进入了这位老先生的脑海。包兆龙提议说，我想请邓先生您为“兆龙饭店”题写店名。

　　参加捐赠仪式的所有来宾都闻言一愣，这个突兀的想法事先没有提及过，双方也没有商量过，真不知道邓小平会作什么样的表态。廖承志与田志远一齐看着邓小平，心里都有些紧张。

　　此时的邓小平却莞尔一笑，说，四个字一千万美金，我的字好值钱哟！

　　这句话，把所有在场的人都逗乐了。

　　邓小平不仅答应题写店名，还以最诚挚的态度对包玉刚说，包先生，关于办理酒店建设的事宜，我们会请卢局长负责协调，一定办好。你们可以放心地回去。我会一直关注这个事，等将来饭店落成了，我出席剪彩！

　　邓小平没有失言，一九八五年，他亲自出席了北京“兆龙饭店”的竣工剪彩仪式，并且是以“朋友”的身份出席的。田志远当时对写报道的任燕说，小燕子啊，小平同志能出席竣工剪彩仪式，证明了他对包玉刚友情的重视，这是一个人的人情味啊，当然，也说明了他对解决香港问题的重视。你在写这篇报道的时候，最好能写出这两重意思。

　　邓小平为解决香港问题所做的准备，是体现在很多方面的。一九八一年九月十四日，中国华北地区突然震响的隆隆炮声，以及“红蓝两军”展开的由上千辆坦克、装甲车参加的坦克大会战，似乎也与此有着紧密的关联。

　　这次“华北军事大演习”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规模最大的一次实兵军事演习，也是邓小平出任中央军委主席后抓的第一件大事。

　　观看演习的军委主席邓小平，好几次从司令台上起身鼓掌，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

　　确实，这次演习规模巨大，参演部队共有十三个师零十二个团又五个营，兵员高达十万之多。演习共动用汽车八千六百辆、坦克八百五十辆、装甲运输车三百八十六辆、火炮一千七百六十三门，以及飞机一百七十八架。这么大的阵势，在新中国建立以来还是第一次。此外，整个演习无一伤亡，这在各国的军事演习史上都实属罕见。

　　中国华北的炮声，在世界各主要报刊的头版纷纷炸响。西方的一些军事评论家说，事实证明，中共军队是一支精良的军队。这支军队在尽最大可能地调动它的技术手段，完成了接近于现代样式的合成化。中共的这次演习，表明了邓小平把这支军队推向现代化的雄心。

　　在读着这些报章的时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不安是可以想见的。她在一次临时召集的会议上对国防大臣皮姆、香港总督麦理浩说，中国此时举行军事演习，是要向世界表明中国的实力，毕竟我们最关心的香港问题马上就要搬上台面了。

　　皮姆的担心尤甚，他一年前刚访问过中国，会见过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部长徐向前，知道中国抓国防现代化劲儿用得很大。此时，他就对撒切尔夫人说，正如我们所料，邓小平就任中国最高军事领导人后，很快就有了大动作。这次中国在华北地区所进行的多兵种军事演习规模很大，动用了十一万人。他们的协同作战演练，据我们分析，已经很有成效。

　　撒切尔夫人问在这次演习中邓小平说了什么，皮姆说他就是向中国军队发出号召，要建设一支强大的现代化、正规化的革命军队。撒切尔夫人想了想，说，我看，他们主要是针对苏联。因为苏联在他们的北部边界陈兵百万，威胁很大。

　　皮姆听了这话，摇摇头，他知道首相这句话一半是在安慰自己，于是提醒撒切尔夫人说，夫人，我并不完全这么认为。邓还着重提出，军队要为保卫领土安全、实现国家统一而战。

　　撒切尔夫人说，包括香港？皮姆回答说，依我看是这样。虽然这次演习没有具体所指，但中国维护国家主权的决心似乎表现得很强硬。

　　港督麦理浩说，我也这样认为。目前种种形势表明，中国决意收回香港。他们认为这是主权。中国人对于“主权”两个字特别敏感。

　　撒切尔夫人似乎不以为然，挥挥手说，这只是邓的一厢情愿。香港是国际贸易金融中心，能为英国提供巨大的经济利益。对于这样一只“会生金蛋的鹅”，我们要尽一切手段维护。中国想要收回去，没这么简单。

　　麦理浩仍然有些担忧，提醒撒切尔夫人说，夫人，我近距离地观察了邓小平，他是一个务实、谨慎，同时又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政治家。这样的人一旦作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撒切尔夫人眉头一皱，说，是吗？但是大英帝国的意志也同样不容忽视！

　　麦理浩试探地问，那，夫人想怎么做？

　　撒切尔夫人语气强硬地说，只有对抗！有人称我为“铁娘子”，对此我引以为豪。为了英国的利益，我绝不会妥协。先生们，我们必须这样做！

　　麦理浩听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紧张地踱了一圈，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他说，尊敬的夫人，我以为，对抗的结果只会造成香港的动荡。

　　撒切尔夫人看着对方，神情有点不屑，走了几步，说，总督先生，您的任期快要满了。明年第一天，新总督将接替您管理香港。

　　麦理浩听了这话略略一愣，知道首相对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并不认同，所以才在此刻说出了这句本来就不用明说的事实。麦理浩于是点点头，不失优雅地站起身，一言不发，默默离去。

　　国防大臣皮姆看着麦理浩离去的背影说，夫人，麦理浩总督在用他的无声表达抗议。

　　撒切尔夫人哼了一声，缓缓坐下。她表面不以为然，心里却暗暗担心。这段时间，她遭受的烦心事不少。阿根廷称为马尔维纳斯群岛（简称马岛，英国称福克兰群岛）的那块海洋中的土地，简直要使她的心绞痛发作。英国与阿根廷关于此岛的归属权谈判已经破裂，阿根廷正在图谋从英国驻军手中夺取控制权。而此时，香港问题又凸显了出来。

　　但是，是不是有一步棋，能够同时解决这两个叫人头痛的问题呢？

　　肯定有一步棋，而且是一步大棋。

　　撒切尔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的国防大臣，出语犀利：部长先生，如果阿根廷动用武力夺取我们的福克兰群岛，我希望你能使大不列颠的无敌舰队再振雄风，我们的国家利益是不允许任何挑战的。福克兰是我们的，香港也是我们的。我们的舰队在打出英国的威风时，我相信，中国的邓也会在香港问题上退缩的。他是个聪明的政治家，他知道跟我们英国全面对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中国人不是在努力地使他们的经济起飞吗？在这种情况下，邓会权衡代价。我的考虑是这样的，而刚才麦理浩爵士偏偏会那样想，这就不免使人遗憾。部长先生同意我的判断吗？

　　皮姆思索了一下，说，阿根廷不是我们的对手，对此我有绝对的把握。但是，中国跟阿根廷不一样，邓小平手里的中国跟过去的中国也不一样。我很愿意赞同夫人的判断，尽管有的方面我还要继续思考。

　　撒切尔夫人笑了笑，说，您先把福克兰群岛对付好吧。先把阿根廷击倒在拳击台上，然后您再戴上拳击手套，站到香港去。您要深信，您的力量是无敌的，部长先生。

　　英国前首相希思的轿车驶进了唐宁街十号。

　　在一九七四年以前首相身份访问中国，并且同时见到毛泽东与邓小平的希思一直认为，以邓小平的性格，他是不会在香港主权问题上服输的。因此，希思对撒切尔夫人首先试图以强硬态度来处理问题感到不安，所以他一走进首相办公室就说，尊敬的夫人，我作为前首相，曾经四次访问过中国，每次都有幸会见邓。我自认为，我了解邓的性格。我认为，威胁和战争无法使邓屈服。

　　撒切尔夫人听了这些话，并不十分满意。她忍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希思先生，您是我们保守党资格最老的议员，您有什么意见？

　　希思的意见是对话。撒切尔夫人提醒他说，麦理浩爵士和卡林顿勋爵在邓那里都是失败而归，我们难以看到通过谈判解决问题的希望。

　　由于希思的坚持，撒切尔夫人的态度略有缓和。她想，既然这位希思主动请缨，加上他本来就和中国领导人有交情，那就让他走一趟吧。

　　得到首相的授权，希思的心情松弛了下来。他说，中国外交学会已经向我发出了邀请，我愿意以民间使者的身份第五次前往中国。

　　希思辞行前，撒切尔夫人还是再次提醒说，我希望您这次北京之行，在试探中方对香港问题的态度和底线的同时，要给中国政府传递这样一个信息：香港问题涉及英国的重大国家利益，就像福克兰群岛一样，我们的立场是强硬的，不可改变的。

　　希思的第五次访问中国，是在一九八二年四月，北京街头的桃花已经盛开。

　　这一次，希思也如愿地见到了邓小平，会见地点依然在那个灯光柔和的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几句寒暄后，希思便试探地问邓小平，邓主席，现在离一九九七年只有十五年的时间，我很想知道，您是如何考虑在这期间处理香港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