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思索香港的百年回归，思索干部的新老交替(2)

　　话题接触到了香港，邓小平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他说，中国政府对香港问题的立场是一贯的，首先一点要明确，香港的主权是中国的。九龙半岛、香港岛和新界必须要全部收回！新界的租借，香港岛、九龙半岛的割让，是过去不平等条约定的，现在实际上是废除条约的问题。

　　希思对主人的这一回答，显然感到有些失望，但他还是不甘心，再次试探性地问，邓先生，中国政府是否也应该考虑我们英国的立场和态度？

　　这时候邓小平就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希思先生，我们是老朋友了，如果中国到时不能把香港的主权收回来，我们这些人谁也交不了账。

　　客人一时语塞了，片刻，希思问，那么您对香港的未来又是如何考虑的？

　　邓小平笑了笑，明确地告诉希思，中国政府将维护香港作为自由港和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保护外国投资。邓小平说，在香港可以建立特别行政区，由香港人自己来管理香港，各种制度可以保持不变，也就是说：一个国家，两种制度。

　　陪同在侧的港澳办副主任田志远，听到邓小平说“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时候，心里一动。他朝旁边的港澳办主任廖承志望了一眼，廖承志也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一国两制”是一个极有创见性的想法，以前田志远也从邓小平口中听到过几次。但是这次，邓小平是直接向英国客人明确地提到这个构想。他发现希思在听邓小平讲到这一构想时眉毛一动，但是他不知道希思听明白了没有，以及对此深想过没过。

　　事实上，邓小平最早设想出的“一国两制”，是针对台湾问题而提出来的。但是面对香港的现实情况，他决定首先运用于解决香港问题。“一国两制”确实是一个新概念、新事物，是我们中国人根据自己的实践提出来的一个解决争端的新思维、新办法。如果能获成功，将是中国为解决国际问题提供的一个成功范例。

　　希思思索了好长一会儿，点点头说，我相信我国政府会认真思考邓先生今天所说的话。

　　最后，邓小平依然用极为诚恳的口气对客人说，希思先生，请您把我们的这些考虑，转告贵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我们愿意同贵国政府正式接触，通过谈判来解决香港问题。如果撒切尔夫人同意，我们将邀请她在方便的时候访问北京。

　　希思驱车离开人民大会堂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沉重。但是随之而来的一个消息，又使他振奋起来。因为就在他访问北京期间，阿根廷军队以“保护工人”的名义，出动三军六千人向马岛发起了突然袭击。人数只有几十名的英国守军，稍做抵抗便投降了；而以铁娘子著称的撒切尔夫人立即成为了英国“战时内阁”的主席。这一内阁立即派出了由两艘航母、九艘导弹驱逐舰、四艘核动力攻击潜艇、二十二艘护卫舰、六艘登陆舰组成的作战编队，开赴马岛。

　　希思坐在汽车里想，英国夺回被阿根廷人称为“第二十四个省”的马尔维纳斯群岛，是不成问题的。这一场举世瞩目的胜利，或许可以让英国在香港问题的谈判中加分，而且是明显的加分。

　　想到这里，希思的心情又松快起来。

　　撒切尔夫人这一次在唐宁街十号会见从中国回来的前首相希思时，心情大为畅快。马岛一战的辉煌胜利，似乎使她脸上细密的皱纹都减少了好几条。她在听完希思对战争胜利表示的祝贺后说，我看中国人对我发出的访华邀请，也是受了我们福克兰之战大胜的影响。选择这样的时机去北京，对我们来说是最为有利的。我选择九月份去怎么样？那应该是北京最好的季节。在那样的季节里，我跟邓的交谈会得出一个使人满意的结果。

　　希思说，夫人说的是主权吗？撒切尔夫人说当然是主权，希思这时候就摇起了头。

　　希思耐心地提醒说，夫人，我必须要指出，邓的态度很明确。中国政府不承认过去的三个条约，坚持香港的主权是中国的，九龙半岛、香港岛和新界必须全部收回。

　　撒切尔夫人一听到这里就连连摆手，说，您不要听他们虚张声势，做到这一切需要实力。实力，他们中国有吗？

　　希思说，夫人，您还是太乐观了。您不要以为我们福克兰之战的胜利可以让中国人退却。您知道他们怎么称呼您吗？“冷战专家”！“铁娘子”！我的直感告诉我，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对付您的办法。我敢断言，夫人的北京之行将充满荆棘。

　　撒切尔夫人一听这话就笑起来，说，他们说我铁娘子，那他们就说对了。我认为这是对我最好的赞扬，英国需要一个“铁女人”！

　　希思也跟着笑了几声，说，夫人您明白吗，您的谈判对手邓小平也有一个绰号，叫“钢铁公司”。这是已经故世的毛泽东送给他的，我认为毛泽东的眼光是很准的。

　　撒切尔夫人皱起眉头想了想，她好像也在一大堆关于中国的资料中看到过这则消息。大约是在一九七四年的时候，中国的邓去见毛，直言不讳地向毛谈到了他抵制毛夫人江青的一些情况。而毛对于这一抵制十分赞赏，称赞邓小平“开了一个钢铁公司”。

　　撒切尔夫人最后对希思说，我不怕邓是钢铁，因为我也是铁，我喜欢和高手过招！

　　在希思离开唐宁街十号后，一直在旁陪同会见的时任香港总督尤德，心间起了几分担忧。他轻声对撒切尔夫人说，希思先生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邓看来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谈判对手。我最近看了许多材料，发现相当多的国际政要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撒切尔夫人看着这位新任港督的苦脸，笑了，说，我不会盲目乐观的。这次访华关系重大，我会精心准备的。

　　随后，在英国的内阁会议上，撒切尔夫人用斩钉截铁的语调提出了她的深思熟虑的主张。也就是说，对香港问题，英国所能做的最大让步就是给予中国名义上的主权。为此，必须迫使中国方面同意一九九七年之后英国继续管理香港。撒切尔夫人认为，这样一个原则方案，通过努力，是能够让中国政府接受的。中国人好面子，给它一个名义上的“主权”不就完了吗？实际控制香港的，还应该是英国。

　　许多内阁大臣同意首相的方案，甚至有的大臣还带头鼓起掌来。但是，新上任的外交大臣就显得迟疑。他问，尊敬的夫人，您的意思是以治权换主权，实际上香港只是换一面国旗，是这样吗？

　　在得到撒切尔夫人肯定的回答后，外交大臣就一直微微摇头，说中国的邓在维护国家主权这一原则问题上，恐怕是不会后退的。

　　撒切尔夫人听到这里，双眉一竖，忽然就露出了“铁娘子”的脾性。她敲敲桌子说，中国人不后退，我们也不后退。为了英国的国家利益，我们甚至不排除采用军事手段，就像福克兰之战一样，迫使中国政府屈服。

　　新上任的国防大臣马上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对首相说，夫人您要知道，中国不是阿根廷，香港也不是福克兰岛，香港的地理位置在军事上是无法防守的。

　　撒切尔夫人以更大的声音敲了敲桌子，说，你们说不能防守，就不防守吗？你们不是出兵远征福克兰群岛了吗？福克兰群岛距英国本土一万多公里，中途无法补给，飞机只能空中加油，而且大西洋气候恶劣，但你们的舰队不是也乘风破浪地去了吗？而香港，距离伦敦只有八千多公里，沿途有许多可以补给、加油的地方，太平洋西岸的气候也是非常好的，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对付福克兰群岛的办法？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失去了信念和决心？

　　内阁会议厅刹那间变得十分安静，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撒切尔夫人那张妆化得浓淡适宜的脸上。

　　一些大臣担心，一些大臣佩服，一些大臣脸色发白，一些大臣击桌叫好。

　　这时候撒切尔夫人的口气就缓和了下来，她说，诸位也不要过于紧张，我们英国是有实力的，但也不轻言动武。在谈判与交涉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可以把美国拉进来，把联合国拉进来。最糟糕的结果，我们还可以通过全民公决的方式让香港独立。

　　这次英国的内阁会议是以一种平静的气氛结束的。看到首相就香港问题已经准备了许多预案，大臣们也都吃了定心丸。唯有国防大臣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嘴里还有点嘟嘟哝哝。因为他深知，英国再派出远征舰队去香港，那只能是一种笑话。

　　邓小平交替着挥动双臂划水，心情舒畅。他一游就是一个多小时，每天都是这样，也不显疲倦。夏日的北戴河天高云淡，海浪也平缓。在这样的时刻，与大海融为一体，任鸥鸟掠过头顶，让鼻子与嘴接触到海水淡淡的咸味，也是使身心特别愉悦的一种锻炼，似乎比在花草繁盛的庭院里散步更胜一筹。

　　身旁伴游的警卫员好几次催促首长可以上岸休息一会儿，守在海滩边的王秘书也不时地挥手，提醒着政治局常委会议时刻的临近。但是邓小平还是畅快地游着，他扭脸对警卫员说我再游一会儿好不好，那种恳求的语气就仿佛是个孩子。

　　邓小平游泳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涌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那种问题的盘旋，就像他周遭的海浪，始终不会停息。他有时候也想，毛主席喜欢游泳，他游泳的时候会不会也同时思索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或者他不思索问题，只是在琢磨诗，他毕竟是个诗人。

　　邓小平不是诗人，他只琢磨各种各样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有的很大，有的也很具体。比如，他刚下水的时候，一望无际的涌动的大海忽然就使他想起了一望无际的长势良好的农田。由此，他也想到了上个月才视察过的安徽农村，想到了最近收到的一封来自凤阳小岗生产队的来信。那封来信是一对年轻人写给他的，一个叫刘金锁，一个叫夏建红。这两位很有抱负的年轻人，他记得在黄山“百步云梯”景区曾经见过。这两位年轻人在信上说，他们办了一个小岗村食品厂，加工农民手中的余粮，三十多名小岗村的农民同时成为了小企业的工人。现在，乡村里涌现出的这种小企业为数不少。由于人民公社改成了乡或者镇，他们的梨园公社现在也改成了小溪河乡，因此这样的企业叫社队企业就不合适了，再说他们的这家企业是跟北京的一家中港合资食品厂联办的，性质也与先前所称的“社队企业”不一样，建议一律统称乡镇企业，这样就能使农村企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希望小平同志赞同。

　　邓小平一边划水的时候一边想，怎么能不赞同广大农村纷纷兴办小企业呢？称为“乡镇企业”十分合适，于是他准备与有关方面打个招呼。另外他也想到，农村兴办企业，也要注意保护土地资源，保护好环境，毕竟十亿人口（1981年，中国人口达到十亿）的吃饭问题是个最大的问题。农村办企业，不能挤跑了粮食。

　　邓小平挥动手臂向稍远的海域游去的时候，又想到了毗邻香港的那片轰鸣着铲掘机、推土机和各式大吊车的土地。在广东协助特区建设工作的夏默，前些天专程回北京向他汇报了特区的建设进度。那个现在被称为“深圳特区”的热土，成了港资与外资大批涌入的地方。各种优惠的政策和收益颇丰的前景，激起了使人无法想象的投资热情。一栋栋厂房与高楼拔地而起，四通八达的道路开始形成。一个小小的渔村以及它四邻的一大片荒凉的土地，正在蜕变成为一个新型的现代化城市。有的工地甚至出现了“三天建一层楼”的“深圳速度”，使得中外记者目瞪口呆又欣喜若狂。一时间，“深圳速度”“深圳奇迹”“深圳现象”成为热词，频频现于报端。而蜂拥聚集于深圳特区的内地技术人员、打工人员，以及“逃港返流人员”所喊的口号，所抱定的人生信念，甚至还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关于人生观、价值观的讨论。夏默在汇报结束的时候，还转达了广东省委的领导同志、深圳特区的领导同志，以及全体深圳“拓荒牛”的请求，希望小平同志能够去热火朝天的深圳特区看一看，实地考察一下，给予特区建设者们指导与鼓励。

　　邓小平一边划水一边想，确实，应该安排个时间南下看一看特区建设。特区是个新生事物，那种迅猛发展的势头令人欣喜。它的示范效应和带动效应是极为深远的。但是，随之而来的各种质疑、旁观、疑惑，也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会贯穿始终。因此，自己亲自去看一看，给予进一步推动，将是必要的。

　　邓小平想到这里的时候，一只雪白的鸥鸟啾啾地叫着，扇着翅膀从他头顶上方飞过，好像也是一路往南去。

　　夏默临走的时候还顺便提到了一件事，说他儿子夏建国今年就要从北大毕业了，自己原本是鼓励他去深圳工作，把青春献给特区建设的，可是北大党委认为夏建国表现出色，准备让他留校担任校团委书记，做学生工作。夏默说自己有些困惑，一时不知该如何指点孩子。邓小平看着夏默的这种踌躇，反而觉得心里很开心。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对夏默说的：这我不能帮你出什么主意了，我劝你也不要为你的孩子出主意，主意要孩子们自己去拿。我看这两个岗位都很重要，都是很大的为人民服务的天地。让年轻人自己去选择吧，他们在任何岗位上都会干得很好。

　　看着年轻人的成长，以及他们朝气蓬勃的劲头，邓小平总是感到非常高兴。又有几只鸥鸟扇着它们年轻而又矫健的翅膀，向南面飞去。

　　邓小平仰脸看着空中的朵朵白云与鸥鸟飞行的姿态，便又想起了南方的香港。

　　“香港”是个牵动人心的字眼，不仅牵动香港人的心，更牵动十亿中国人的心，当然也牵动英国人的心。

　　随着马岛战争的硝烟逐渐在地球另一边的海洋慢慢散去，“香港”这个字眼就显得更加敏感了。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预定九月来访，这将是一场严肃、认真、艰苦的两国谈判。既不能损坏两国目前良好的合作关系，又要在香港问题上坚定地维护国家主权，这个分寸一定要把握好。现在英国人还有幻想，让“主权”而争“治权”，这都是不现实的。打赢了马岛战争的撒切尔夫人，不能把香港视为她的福克兰群岛。她若有这个迷思，必须在今年九月予以打破。

　　邓小平思索到这里的时候，双臂更增添了力度，身姿越游越矫健，只觉得攀登黄山的那种活力，又一次迸发了出来。也就在这时候，他依稀听到了从岸上传来的王秘书的呼唤，同时也听到了伴游在侧的警卫员的再度提醒。于是他笑一笑说，好吧，我们往回游。

　　游泳之后驱车前往政治局常委会议室的邓小平，神清气爽。这一点，连已经坐在会议室里的叶剑英、陈云、李先念、胡耀邦都看出来了。胡耀邦惊讶地说，小平同志，今天浪这么大，您还下海了？邓小平笑着和大家打招呼，说，有风浪才有意思，海里游泳可比游泳池痛快多喽。

　　李先念说，毛主席也不喜欢在游泳池里游泳，这一点您和主席有得一比。邓小平连连摆手说，我可是差远喽。“万里长江横渡”，“胜似闲庭信步”，主席当年以七十三岁高龄横渡长江，那是真本事。

　　这一次政治局常委会所讨论的主题，是党的十二大的筹备工作。其中的一个重点，就是邓小平所提出的新老干部交替问题在党的十二大要有新突破。

　　主持会议的胡耀邦说，小平同志的这个提议非常重要。到底如何突破，需要常委会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