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手表

　　常聪慧

　　十月下旬的天气说变就变，黑魆魆的夜裹挟着寒气一下子逼到了门前，深秋的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摇撼着公路两边的树啸叫个不停。“宝来”小吃店还开着门，外屋开着电视，店主杨老板在内堂洗碗，家里的老婆已经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这天气，要不是为了多挣碗饭吃，谁还在外面逗留，早暖和和回家歇着去了。

　　“……受台风袭击，昨天触礁的轻云号客轮，打捞工作正在紧张进行，现在是现场直播中……”，又是一起灾难啊，不知道该着谁家倒霉。杨老板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他从热洗碗水里抽出手，掖了掖流出清水的鼻子，望望墙上的钟，哦，10点48分，也就是说再过1个多小时，他就能发一笔小财了。

　　这事儿得从三天前说起，那天急匆匆来了个客人，风卷残云呼噜呼噜吃完面，结账时却发现没带现金。

　　“十块钱也没有？”杨老板不可置信地喊起来。

　　“真没有，来时刚换的衣服”，来客无可奈何地苦着一张脸，“我妻子这两天出差，没在家……”

　　杨老板不语，架起两条胳膊斜着眼。

　　“这……，你们这儿有取款机么？”

　　“乡野小地儿，哪有那富贵机器。”

　　客人踌躇下，商量道：“我回来给你行么？”

　　杨老板不答应。

　　客人焦急地举腕看了下表，“哎呀，要赶不上船了。”看杨老板实在不通融，“这样吧，我把手表押你这儿成了吧，不过你要记得，一定要保存好，不许有任何意外，否则我和你没完。”最后一句，客人瞪着眼警告。不等杨老板再说什么，捋下手表塞他手里就奔出了门。

　　就这样，杨老板暂时成了这块手表的主人。他曾喊着问那客人几天来赎，那人在门外晃了晃三个手指头。没有了手表，客人的手腕上空荡荡的，杨老板注意到他左手有六指。三天，也就是今天，如果那个人再不来，这块手表可就属于他杨老板喽。三天来，他没事的时候就会掏出这块表摸索把玩，挺不赖的一个东西，表膜上镶嵌着一溜小钻石，银光锃亮晃得杨老板的眼睛直冒火。

　　“哐——”墙上的钟敲了十一下，杨老板也正巧洗完灶间那一堆的碗，他端着满盆蒸腾的污水倒出了门。门外除了他这里和其他几个还没关门的店有灯外，四周黝黑一片，偶有一两辆汽车从公路上驶过，也是拖着灯线一晃而去。风扯着树身，像是不要树活了似的恶狠狠地摇，嗷嗷地叫着，昏淡淡的月亮惨白个脸挂在天上，这鬼天气可够瘆人的，杨老板嘀咕。

　　“吱——”，像是和杨老板的美梦作对，一辆车停在小吃店门口，三天前的那个客人走了下来。“杨老板，我来取我的手表了。”中年人像是喝多了酒，一脚高一脚低飘忽着闯了进来，浑身湿淋淋。

　　“哦，您来了啊，这回吃点儿什么啊。”杨老板殷勤地擦下桌子。

　　“不吃了，外面还有人在等。”

　　“一起下来吃吧。”杨老板向外走去，打算在收工前再揽个活儿。

　　“呵呵呵，他们是不吃的。你快把我前几天押这儿的手表还我吧，还有事。”那客人挡住杨老板，不让他出去。

　　杨老板不高兴地拿出那块已经被他捂热的手表，一手递过去，讨那碗面钱。那客人把钱放在桌上，一把抓回手表，仔细检查一番，轻轻握到唇边，低低吟道：“亲爱……”，然后把手表套回腕上，满意地左右看了又看。

　　“先生，这表这么贵重，怎么舍得押我这儿啊。”杨老板盯着客人腕上亮晶晶的表，酸不溜儿秋地问。

　　客人答：“贵是不贵，但这是我妻子送的，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礼物，唉，现在也只能作为一个纪念了，真后悔啊。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来客边往外走边絮絮叨叨，像来时那样飘着身子挪出屋去，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片水渍。

　　杨老板望望天，这时候遮月的云被风吹开了少许，几颗油豆子大的疏星也露了出来，天干裂裂地，哪有一点儿雨。呸，他照着汽车驶远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真是个怪人，还是个吝啬的怪人。

　　打烊吧，今晚是没生意喽。

　　“现在播报最新消息：昨天触礁沉没的轻云号客轮，刚刚又打捞起五个遇难者……”

　　杨老板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电视，直播画面上出现了捞起尸体的镜头。赫然，一个他刚见过的人出现了，左臂耷拉出来，六指。杨老板蒙了，一阵冷风钻进他的脖子根儿，“刷”地冲向脑袋顶去。他突然忆起他那一身的水，店内店外的水印依旧在，在月亮的照耀下亮晃晃射痛了他的眼。

　　他哆哆嗦嗦抓起桌上的那张十元钞票，还好，是真的。他哆哆嗦嗦拿起手机，拨响了老婆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