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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讲读》 作者:佚名

表序

    题解:

    “表”这种史体的渊源、性质,古人有一定的分析总结,可供我们参考:应劭云:“表者,录其事而见之。按《礼》有表记”;郑玄云:“表,明也,谓事微而不著者须表以明之,故曰表也”(司马贞《史记索隐·三代世表》);刘知几曰:“表以谱列年爵”(《史通》卷二);郑樵曰:“表以正历”(《通志·总序》);顾炎武曰:“表所由立,昉于周之谱牒,与纪传相为出入”(《日知录》卷二六);汪越曰:“按表者,纪月编年,聚而为绘图指掌,经纬纵横,有伦有脊”(《读史记十表》);牛运震曰:“史之有年表,犹《地理志》之有图经,族谱之有世系也,昔人推之,以为史家之本源冠冕。盖事繁变众,则年月必不能详;世积人多,则传载必不能备。年表者,所以较年月于列眉,画事迹于指掌,而补纪传书志所不及也”(《史记评注》卷三)……概而言之,“表”以时间为线索,直观、系统、简明地表述历史事件,可与纪、传、书、志等史体参照互补。

    自从司马迁创立“表”这种史体之后,对“表”的评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可以刘知几为代表,认为《史记》所创立的表“无用”——“夫以表为文,用述时事,施彼谱历,容或可取;载诸史传,未见其宜。何则?《易》以六爻穷变化,经以一字成褒贬,传包五始,《诗》含六义,故知文尚简要,语恶烦芜,何必欵曲重沓,方称周备。观马迁《史记》则不然。夫天子有本纪,诸侯有世家,公卿已下有列传,至于祖孙昭穆、年月职官,各在其篇,具有其说,用相考核,居然可知。而重列之以表,成其烦费,岂非谬乎!且表次在篇第,编诸卷轴,得之不为益,失之不为损。用使读者莫不先看本纪,越至世家,表在乎其间,缄而不视,语其无用,可胜道哉!”(《史通》卷三);还有一种看法则可以郑樵为代表,认为“表”是史体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史记》一书,功在十表”。至于为什么,郑樵语焉不详,倒是顾炎武对此有着精辟的回答:“凡列侯将相、王公九卿,其功名表著者既系之以传,此外大臣无积劳亦无显过,传之不可胜书,而姓名爵里存没盛衰之迹要不容以遽泯,则于表乎载之。又其功罪事实,传中有未悉备者,亦于表乎载之。年经月纬,一览瞭如” (《日知录》卷二六)。

    认真读《史记》之“十表”,我们可以发现,顾炎武的论断非常正确。而且,“表”在《史记》中还具有这样的功能:本来,《史记》是纪传体史书,以人物为中心,突破了编年体史书以时间为中心的表现模式。以人物为中心是司马迁“究天人之际”的史学追求的体现,有利于对人谋、人事乃至人心、人性的深入探讨。但是,以人物为中心亦有可能出现一些问题,例如刘知几《史通》中便曾说:“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作为体大思精的史学名著,《史记》中的“表”正能起到弥补这些漏洞的作用:众多的人、事都以“世”、“年”、甚至“月”为线索被清晰地简化、表现出来了。于是,不仅“纪传体”的优势可以得到充分发挥,编年体的长处也被吸收进来,二者不仅相辅相承,而且相得益彰。

    那么,《史记》中的“十表”有哪些具体内容呢?吕祖谦《大事记解题》卷一中有着非常精彩的勾勒与阐发:

    《史记》十表意义宏深,始学者多不能达。今附见于此《三代世表》,以世系为主,所以观百世之本支也;《十二诸侯年表》以下以地为主,故年经而国维,所以观天下之大势也。《高祖功臣侯年表》以下以时为主,故国经而年纬,所以观一时之得失也。《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以大事为主,所以观君臣之职分也。

    以百世本支言之,黄帝之初,先列谱系,以祖宗为经,以子孙为纬,则五帝三代皆出于黄帝可知矣。周成王之后,详列诸侯,以世为经,以国为纬,则亲疏之相辅可知矣。帝颛顼以下,周武王以上,有经而无纬,止列世系,而大治乱附焉,则正嫡旁支之继统皆可知矣。

    以天下大势言之,如帝五年韩信王楚,英布王淮南,卢绾王燕,张耳王赵,彭越王梁,韩王信王太原,吴芮王长沙,则天下之势,异姓强而同姓未有封者也。如高帝六年,高祖弟交王楚,高祖子肥王齐,英布王淮南,卢绾王燕,张敖王赵,彭越王梁,高祖兄喜王代,吴芮王长沙,则天下之势,异姓与同姓强弱亦略相当也。如高祖十二年,高祖弟交王楚,高祖子肥王齐,高祖兄子濞王吴,高祖子长王淮南,高祖子建王燕,高祖子如意王赵,高祖子恢王梁,高祖子友王淮阳,高祖子恒王代,吴芮王长沙。则天下之势,同姓甚强而异姓绝无而仅有也。

    以当世得失言之,如《高祖功臣年表》,高祖功臣侯者一百四十三,至文帝之世存者一百二十五,至武帝时存者七十一,则时之守先典待旧勋,孰得孰失,皆可知矣。如《惠景间侯者表》,建元之后存者二国,太初以后又皆国除,则时之政事孰缓孰急,皆可知矣。如《建元以来侯者表》,元光侯者四,元朔侯者二十,元狩侯者十三,皆以匈奴封;元鼎侯者十六,以匈奴南粤封;元封侯者十七,以东越瓯骆南粤朝鲜西域封,则时之用兵孰多孰少,皆可知矣。《建元以来王子侯者表》,元光侯者七,元朔侯者二十五,元鼎侯者三,则时之分封诸侯子弟,施行次第,皆可知矣。

    以君臣之职分言之,如高帝元年,“大事”记沛公为汉王,之南郑,还定雍;而“相位”书萧何守汉中;“御史大夫位”书周苛守荥阳。高帝九年,“大事”记未央宫成,置酒前殿,帝奉玉巵上太上皇寿,曰:“今臣功孰与仲多”;而“相位”书萧何为相国;“御史大夫位”书周昌为赵丞相,则君臣之职分,或得或失,皆可知矣。

    彼班氏作汉史,茍欲自出机轴,尽变子长之例,分异姓王、同姓王为两表,汉初亲疏相错之意不复见。《同姓诸侯王表》废年经国纬之制,王子侯以下诸表废国经年纬之制,徒列子孙,曾会世数,是特聚诸家之谱谍耳,天下大势,当世得失,泯然莫可考,何名为表哉!

    太史公诸表:《秦楚之际月表》,此一时也;《汉兴以来诸侯年表》,此又一时也。至于以节目论之,则《高祖功臣年表》与《惠景间侯者表》异矣,《惠景间侯者表》与《建元以来侯者表异》矣。《建元以来王子侯者表》断自建元,其亦有以矣。

    吕祖谦通过班固《汉书》中“表”与《史记》中“表”的比较,较深刻地揭示出“表”在《史记》中的重要“意义”。

    虽然 “十表”是《史记》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由于其形式较为特殊,《史记》的选本一般不选它。需要注意的是,《史记》“五体”是浑然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尽管不必再现“十表”,我们却应该从颇有提纲契领功能的表序中领略司马迁的史才与史识:

    因夏、商、周三代年代久远,文献资料较少,对这三代的历史事件只能作粗线条勾勒,司马迁本着“疑则传疑”的审慎态度写了《三代世表》,此表上溯黄帝,下至共和元年,对上古直到三代的“帝王授受之正统”及周王朝封建的诸侯世系作了梳理。

    司马迁又参照《春秋》、《左传》与《国语》、《铎氏微》等前代史书谱出《十二诸侯年表》,以周王朝为主线,按年列出“自共和讫孔子”时期周王朝所封主要诸侯国的历史事件,欲以此体现出周王室的“盛衰大旨”,弘扬“王道”,并突显出各诸侯国相互侵伐、违礼逾制、德义渐衰、谋诈日盛的种种趋势,勾勒出政治模式由“王道”陵迟为“霸道”的变迁轨迹。

    秦焚书坑儒,致使各国史书毁弃,仅存《秦记》。司马迁便以《秦记》为主要资料,上起周元王,下至秦二世,以秦国为主线,按年列出赵、魏、韩、楚、燕、齐六国的重要历史事件,作《六国年表》。因秦“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史公以秦国为主线来呈现历史之真实。同时,又对秦的尚“力”而不尚“德”提出批评,不以成败论英雄。

    《秦楚之际月表》是“十表”当中的唯一“月表”,司马迁敏锐地感觉到,从秦亡到汉兴的短短五年是历史巨大变迁的关键时期,所以以“月表”的方式细致深入地描绘出历史风云。在这五年中,政治的主体是楚而非汉,故虽身在汉王朝,司马迁仍本着历史的良心编排了此篇。

    《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惠景间侯者年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皆是从高祖立国到武帝时期政治生活的集中表现,可以看出司马迁对政治史的重视及“法后王”的史学动机。

    “十表”中的《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在东汉时已亡佚,我们现在看到的此表乃后人补作,无序。“十表”中也仅此表无序,今将剩余九表注释集评,重在使同学们对《史记》的体例有一整体观念。

    正文:

    三代世表第一

    太史公曰:五帝[823]、三代[824]之记,尚[825]矣。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826],周以来乃颇可著[827]。孔子因史文次[828]《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

    余读谍[829]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830],古文咸不同,乖异。夫子之弗论次其年月,岂虚哉!于是以《五帝系谍》、《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讫共和为世表。

    集评

    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

    ————桓谭《新论·杂事第十一》

    《三代世表》言五帝三王皆黄帝子孙,自黄帝转相生,不更禀气于天。作《殷本纪》言契母简狄浴于川,遇玄鸟坠卵,吞之遂生契焉。及《周本纪》言后稷之母姜嫄野出,见大人迹,履之则妊身,生后稷焉。夫观《世表》,则契与后稷,黄帝之子孙也。读殷周本纪,则玄鸟大人之精气也。二者不可两传,而太史公兼纪不别。案帝王之妃,不宜野出,浴于川水。今言浴于川吞玄鸟之卵,出于野履大人之迹,违尊贵之节,误是非之言也。

    ————王充《论衡》卷二九

    《三代世表》稷契皆为帝喾之子,尧亦帝喾之子,《左传正义》曰:“世族谱取”,《史记》之说又从而讥之。案鲧则舜之五世从祖父也,而及舜共为尧臣;尧则舜之三从高祖而妻其女,此《史记》之可疑者。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一

    《三代世表》,所以观百世之本支。考黄帝之初,先列谱系,以祖宗为经,以子孙为纬,则五帝三王皆出于黄帝,此帝王授受之正统可见也。《六国年表》所以示天下之名分,故齐康公之十九年为田和迁居海上,而书曰:“齐太公卒”,且系之康公二十年。康公既卒,始书田齐,此尊卑逆顺之正理可见也。《十二诸侯年表》以下,以地为主,故年经而国纬,所以观天下之大势也。《高祖功臣年表》以下以时为主,故国经而年纬,所以观一时之得失也。《秦楚年表》上尊义帝而汉居其中,明大义也。《将相年表》上系大事之记,明职分也。

    ————林駉《古今源流至论后集》卷九

    昔太史公言:“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盖讥世之学者以空言著书,而历代统系无所考订也,于是作为《三代世表》,自黄帝以下谱之。

    ————马端临《文献通考·自序》

    史迁亦据《帝系》而序三代之世。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族子曰帝喾。帝喾之次妃曰简狄,生契,契十三传为成汤。帝喾之元妃曰姜原,生后稷,后稷十三传为王季。然尧亦帝喾次妃庆都所生,则禹与尧同世,而舜为禹之四世从孙。夫尧舜在位几若干年,始授之于禹,禹之生不应若是之晚也。汤与王季相去六百年为兄弟,有是理哉?

    ————柯维骐《史记考要》卷二

    殷以前不可谱,周以来颇可著,二句为一篇之纲,“详慎”二字关键。

    ————凌氏《史记评林·孝文本纪》杨慎批语

    《三代世表》,“盖其详哉”与下“盖其慎也”,以“详慎”二字作关键。

    ————何焯《义门读书记·史记》

    十篇之序,义并严密而辞微约,览者或不能遽得其条贯,而义法之精变,必于是乎求之始的然其有准焉。欧阳氏《五代史》志考序论,遵用其义法,而韩柳书经子后语,气韵亦近之,皆其渊源之所渐也。

    ————方苞《望溪集》卷二

    自成王诵至厉王胡,帝王世也,至共和而讫。下列诸侯凡十一国,初封而后各有世数,亦至共和而讫。然不冠于《十二诸侯年表》之前而缀于三代世表之末,何也?明诸侯亦皆黄帝后也。鲁、卫、燕、晋、曹、蔡,周之同姓;宋,殷后;陈,舜后;齐为四岳伯夷之裔,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楚之祖亦出颛顼。本纪云:“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是以附见《三代世表》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一

    序三代而以五帝陪起,盖三代皆出五帝也。通篇以阙疑慎传为骨,以孔子论次为宗,以殷以前之略,陪起周以来之详。夫子所弗论者,故不敢妄增,即经夫子所序,亦阙则从阙,不失及见阙文之意。讫于共和,仍以五帝带结。寥寥短幅,不过百三十余字,亦具如此笔法,如是结构,立论措辞,不离孔子家法。宜《史记》继麟经,而千古不磨也。

    ————李晚芳《读史管见》卷一

    正文:

    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831],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呜呼,师挚见之矣![832]纣为象箸而箕子唏[833]。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834],《关雎》作。仁义陵迟[835],《鹿鸣》刺焉。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后或力政,强乘弱,兴师不请天子。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政由五伯[836],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矣。齐、晋、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837]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兴,更为伯主,文武所襃[838]大封,皆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839]。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襃讳挹损[840]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铎椒为楚威王傅[841],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842]。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843]。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亦上观尚[844]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845]《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可胜纪。汉相张苍历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历人[846]取其年月,数家[847]隆于神运,谱谍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著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848]。

    集评:

    篇言十二,实叙十三者,贱夷狄不数吴,有霸在后故也。不数而叙之者,阖闾霸盟上国故也。

    ————司马贞《史记索隐·十二诸侯年表》

    迁表十二诸侯,首鲁讫吴,实十三国,而越不与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载国十三,何也?不数吴也。皆诸侯耳,独不数吴,何也?用夷礼也。不数而载之者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国也。

    ————苏洵《史论·中》

    迁于《十二诸侯表》言齐晋秦楚在成周微甚,《汉诸侯表》又言太公于齐兼五侯地接齐,比三国并吞最少。秦尽得宗周旧地,晋始封亦不微,后乃滋暴。楚本无封国,浸起蛮夷之雄耳。武王初意不在封子弟,余固论之,大要有徳则兴,无徳则衰而亡,初不以形势强弱。而周以宗室同姓多为诸侯,虽卑不忍倍,而强大者因相挟未敢取,故犹寄号名数百年,而周之实已亡矣。

    ————叶适《习学纪言》卷十九

    《十二诸侯年表》:敬王四十一年,孔子卒。四十三年,敬王崩。《周本纪》:敬王崩,子元王立。八年崩,子定王立……《左传正义》曰:“《杜世族谱》云:‘敬王三十九年,鲁哀公十四年,获麟之岁也。四十二年而敬王崩,敬王子元王十年春秋之经终矣,与《史记》不同。《史记》世代年月亊多舛错,故班固以文多抵牾。按《世本》敬王崩,贞王介立。贞王崩,元王赤立。宋忠注引《太史公书》云:“元王仁生贞,王介与《世本》不相应,不知谁是”。则宋忠不能定也。《帝王世纪》:敬王三十九年,《春秋》经终。四十四年,敬王崩,子贞定王立。贞定王崩,子元王立。是《世本》与史记参差不同,书籍久远,亊多纰缪,杜违《史记》,亦何怪焉。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一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首年标岁名,其后唯以六甲纪之,简而易见。

    ————吕祖谦《大事记解题》卷一

    孔子作《春秋》,而太史公得因之以表十二诸侯本末盛衰之迹也。

    ————茅坤《史记钞》卷八

    《春秋》之制义法,自太史公发之,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焉。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

    ————方苞《史纪评语·十二诸侯年表》

    司马贞云:“篇言十二,实叙十三者,贱夷狄,不数吴”,非也。十二君皆表其年,如《春秋》所书,而独吴自成公七年始入春秋。寿梦以前,世可略数,而年历多寡不详;可详者,止于鲁、齐、晋、秦、楚、宋、卫、陈、蔡、曹、郑、燕十二国,非以吴为夷狄不数称十二也。十二诸侯之年皆始春秋,吴年终春秋三之一,故附于末。

    ————郝敬《史汉愚按》卷二

    读《十二诸侯年表》以周为主。

    按《十二诸侯年表》并与《三代世表》之末相接续。鲁始真公,齐始武公,晋始靖侯,秦始秦仲,楚始熊勇,宋始釐公,卫始釐侯,陈始幽公,蔡始武侯,曹始夷伯,燕始惠侯,皆所谓自共和也。《三代世表》下十二国无郑者,郑至周宣王始封,其母弟友也。吴寿梦始见于周简王元年。冠周于上,尊王室也。书甲子于周之上,纪天道也。表元年诸侯各以次相及,详历数也。书孔子生,尊圣人也。书孔子去留,悼道之不行也。书诸侯相侵伐,明王室不能讨也。书篡逆,罪无君也。灾异必书,敬天也。书会盟,重息民,且见夷夏之势所由分也。书弑逆臣,明法也。诸侯之事必举其要,谓《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也。观世家所载之详,乃知此表断其义,不骋其词,非独具年月世谱而已。盖自厉而宣,自幽而平,周辙既东,以及春秋二百四十年之大势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二

    表至著年以事附之,自宜摘其会盟、征伐、兴衰、成败大事列于篇,要以简要明晰为贵,一切闲文细事均宜从略。太史公《十二国年表》,次第条理得其大纲矣。或有失之于闲碎,不必书而书者,盖以史公有好奇之病而误也。

    ————牛运震《读史纠谬·史记·十二诸侯年表》

    太史公作《十二诸侯年表》,实为《春秋》、《国语》作目录,故云“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

    ————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七

    正文:

    六国年表第三

    太史公读《秦记》[849],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850]用事上帝,僭端[851]见矣。《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852]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藩臣而胪[853]于郊祀,君子惧焉。及文公逾陇,攘夷狄,尊陈宝,营岐雍之间,而穆公修政,东竟至河,则与齐桓、晋文中国侯伯侔[854]矣。是后陪臣[855]执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晋权[856],征伐会盟,威重于诸侯。及田常杀简公而相齐国,诸侯晏然弗讨,海内争于战功矣。三国终之卒分晋,田和亦灭齐而有之,六国之盛自此始。务在强兵并敌,谋诈用而从衡[857]短长之说起。矫称蜂出,誓盟不信,虽置质[858]剖符犹不能约束也。秦始小国僻远,诸夏宾[859]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论秦之德义不如鲁卫之暴戾者[860],量秦之兵不如三晋之强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险固便形势利也,盖若天所助焉。

    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861]”。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862],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

    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何必上古。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传曰“法后王” [863],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864]。悲夫!

    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后有君子,以览观焉。

    集评:

    《六国表》:“秦灵公八年初,以君主妻河。”言初者,自此年而始,不知止于何时。注家无说,司马贞《史记索隐》乃云:“初以君主妻河”谓初以此年取他女为君主,君主犹公主也。妻河,谓嫁之河伯,故魏俗犹为河伯娶妇,盖其遗风。然则此事秦魏皆有之矣。

    ————洪迈《容斋三笔》卷十

    太史公亦惑于流俗之见,《六国表》云:“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文帝谓卑之毋甚高论,宣帝谓俗儒好是古非今,秦既亡而李斯之言犹行也。孟子曰:“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一

    表著秦独详,以六国之强又秦为之端也。

    ————凌氏《史记评林·项羽本纪》王维桢批语

    太史公论“战国之权变亦可颇采者,何必上古?秦暴取天下,然世异变,成功大,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此与耳食无异。”子长此论,可谓达时变,不随人唯诺者矣。以秦之短祚,称其成功大。汉五年成帝,而谓秦之禁足以益贤者为驱除。亦犹沛公入关,先叙项羽河北之功之意。若子长,可谓推见终始矣。

    ————郝敬《史汉愚按》卷二

    篇中皆用秦事为经纬,以诸侯史记及周室所藏尽灭于秦火,所表见六国时事皆得之《秦记》也。独举三晋、田齐,以是表踵春秋之后,燕楚旧国事具《春秋》,且乱臣窃国,晏然不讨,而中原尽为所据,此世变之极,天下所以竞于谋诈而弃德义如遗迹也。秦之德义,无足比数,而卒并天下,乃前古所未有,故求其说而不得者,或本以地形,或归诸天助,又或以物所成孰之方宜收功实,而不知秦之得意盖因乎世变。是何也?以谋诈遇德义,则民之归仁沛然,谁能御之?以谋诈驭谋诈,则秦之权变非六国所能敌,其成功非幸,此所谓世变之异也。

    ————方苞《望溪集》卷二

    子长因《秦纪》创立年表,上绍《春秋》之书法,下开《纲目》之源流,是一部史记大主脑……末乃明点出踵《春秋》之后,著兴坏之端,则又藉《秦纪》而不为《秦纪》用者矣。

    ————姚苧田《史记菁华录·六国表》

    读《六国表》以秦为主,周之后,汉之先,《序》所谓因《秦纪》,踵《春秋》后,表六国时事是也。

    冠周于上,周虽衰未亡也。至赧王五十九年卒,而绝不即予秦者,秦未并天下也。盖阙不书王者三十三年。东周西周不书王,以自贬为君,卑若县鄙,不成王也。

    周无事可书,书齐威王朝周,两书贺秦,书致胙于秦,书诸侯会致伯秦,秦代周之征也。书九鼎震,亡征也。书王子定奔晋,王室难也。书东周惠公薨,自贬也。

    于秦表则书曰天子致胙,曰天子致伯,曰诸侯毕贺,曰会诸侯于泽,朝天子,曰天子贺,曰天子致文武胙,皆以伤王室而必正其名也。曰取西周王,曰吕不韦取东西周,周始亡,然不于周书者,不予秦之灭周也。表秦详于六国,何也?秦自为一代之制,故置官书,为赋书,作上下畤书,堑河筑城书,为县书,开阡陌书,为县有秩史书,行钱书,初腊书,置丞相书,初置三川郡书,初置东郡书,百姓纳粟拜爵书,天下大酺书,俱在始皇并天下二十八年前。盖先王封建井田周官周礼已尽湮于是矣,此太史公微意也。秦灭六国,以六国自相灭也,表于攻伐、拔地、纳地、助击、助灭俱详载,合观之,可以见秦并天下之大机焉。

    ……

    昔周之封君盖八百矣,而强侵弱,众凌寡,遂至为六国一折而胥入秦。此战国二百九十年之大势也,读《六国表》,见当日诸侯战秦者不过泄一朝之忿,媚秦者第以偷旦夕之安,未见有能自强为天吏者。观汉高祖约法三章,天下归心,则孟子仁者无敌之言实可见诸事效,非迂阔也。论者不探其本,徒咎六国之不能合力以拒秦,于当日事理、事情、事势均未之得也。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是年始命韩赵魏为诸侯,晋三分而秦无敌矣,故周亡征于此也。周表书齐威王朝周,非美威王,伤周也,故不入齐。周显王二十六年,致伯秦,二十七年,秦朝周。独书致伯,不书朝周者,以空名无救于亡也。详书秦表者,权在秦也。秦表屡书来赂,见秦之好货,邦交之以利也。秦表屡书斩首数万至数十万,见秦以嗜杀并天下,宜乎祚之不永也。日蚀灾异不书于周,书于秦表者,非独见于秦分也,以周不足系天下之存亡,亦无与天戒云耳。书五国共击秦,不胜而还。继书齐败魏赵观津,罪齐也。秦嗣君生或书,或不书,何也?有故则书,无则否。书生灵公,书生献公,书惠公太子生,书孝公生。《本纪》载孝公之言曰:“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诸侯卑秦,丑莫大焉”,故书此见内乱也。秦至孝公用商鞅始大,秦昭王二年魏表书秦武王后来归,不书秦表,何也?后无罪,不与昭襄之出也。本纪云武王取魏女为后,无子,立异母弟,是为昭襄王。即位二年,庶长与大臣诸侯公子为逆,皆诛,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魏云,及云皆不得良死,刑亦滥矣。云出归,情亦忍矣,故后书宣太后薨,讥昭襄之知有母而弃其君母也。

    秦灵公八年,书初以君主妻河,为后世教邪之始。秦惠文王,书初更元年,为后世改元之始。秦始皇四年,书纳粟拜爵,为后世鬻爵之始。

    于魏,书孟子来于齐,不书何也?圣贤道既不行,特一表焉……魏献子韩宣子皆不纪年,独赵襄子纪年,何也?与智伯分范中行地,与韩魏分智伯地,衅皆由赵氏地分而晋亡矣,故独入赵表纪年以著之言与者,罪襄子也……赵八年入秦,九年秦即取赵九城,书此见媚人之无益也……苏秦说六国独入燕表,何也?以燕之亡国所由也。取地与地必书,见土地为强弱之由,六国之割地请和者真失策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三

    战国七雄,独秦最强,六国皆为秦所并。又六国时事多见于《秦纪》,故《年表》总论以《秦纪》发端,以《秦纪》收结,中间以秦取天下为主,而以六国事夹说带叙,归于俗变诈谋,以为俗变议卑,亦有可采,殆有痛于中而为是不得已之论,然而世变可睹矣。

    ———— 牛运震《史记注评》卷三

    《六国表》非为六国,只以显并于强秦之迹。

    ————齐树楷《史记意·六国年表第三》

    正文:

    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865]帝祚[866],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867]。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868]。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869]百姓,摄[870]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871]。秦起襄公,章[872]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873]之伦[874]。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875],鉏[876]豪桀,维万世之安。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877]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878]。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879]。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集评:

    张晏曰:“时天下未定,参错变易,不可以年记,故列其月。”今按:秦楚之际,扰攘僭纂,运数又促,故以月纪事名表也。

    ————司马贞《史记索隐·秦楚之际月表》

    秦楚之际,兵所出入之涂曲折变化,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以山川郡国不易明,故曰东曰西曰南曰北,一言之下而形势了然。以关塞江河为一方界限,故于项羽则曰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曰羽乃悉引兵渡河,曰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行略地,至河南,曰羽渡淮,曰羽遂引东,欲渡乌江……盖自古史书兵事地形之详,未有过此者,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非后代书生之所能及也。

    ————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六

    题自“秦楚之际”,试问二世既亡,汉国未建,此时号令所出,非项羽而谁?又当山东蜂起,六国复立,武信初兴,沛公未兆,此时号令非陈胜而谁?故不可言秦,不可言楚,谓之“之际”者,凡以陈、项两雄也。《表》为两雄而作,却以记本朝创业之由,故首以三家并起,而言下轩轾自明。次引古反击一段,然后收归本朝,作赞叹不尽之语以结之。未局之工,未易测也。

    ————姚苧田《史记菁华录·秦楚之际月表》

    读《秦楚之际月表》以汉为主。《六国表》末已书天下属汉,明正统也。冠秦于上,非尊秦也,天下共苦秦,欲亡之,而汉受命,犹后必起秦。而次及义帝,至义帝为项羽所杀,阙不书,帝号凡四十有一月者,天下未一也。至汉五年杀项籍,天下平诸侯臣属汉,二月,王更号,即皇帝位,然后大统有归。太史公全注意在汉。……

    读《秦楚之际月表》当续六国表。观其时势,秦亡形已成,六国灭而复起。然齐三田、韩成之外,皆非六国后也,特以六国为名耳。项梁立怀王,羽尊之为义帝,欲以义帝为名也。且汉亦岂终臣义帝者哉,羽杀义帝,自假汉以出师之名也。……

    表言秦楚之际,不言秦汉之际者,秦无道,天下共亡之,汉固灭秦,不得独言秦汉之际也。西楚虽主命,分王诸侯,与汉争天下,而汉踣之。然汉得天下于秦及赵、齐、燕、韩、魏,非第得之于楚也。且楚与项固非一也,陈涉初起,王楚;葛婴立襄疆,亦王楚;秦嘉立景驹,亦王楚;至项梁求怀王孙于民间亦立以为怀王,王楚;其后楚汉相争,惟荥阳、成皋、垓下诸大战乃独项氏耳,故亦不得独言楚汉之际也。……

    凡表诸国前从楚入秦,后从汉伐楚,盖诸侯向背之机。汉取天下,善因而用之,此高祖五年以前天下之大势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四

    《月表》立法最精妙,乃史家别体,亦是创体,前后都无有也。盖楚汉等八国,嗣又分为二十国,事务极杂,时间复短,既不能为世计,亦不能以年数,此处参差错综,安置最难。自太史公创为此表,按月排列,逐事附入,遂使当时情状一一分明。因其眼光过人,故胸中笔下具有经纬。表序感慨世变,尊崇本朝,纯以唱叹传神,而归原天命,尤为得体。

    ————李景星《史记评议·秦楚之际月表》

    文特隽发,跌宕可喜。

    此篇论汉得天下之速由于秦为法为之驱除,此大圣受命,所以异于三代圣王也,是汉家开国一篇大文字。太史公归重圣德,极力颂扬,最得史臣大体。开首以陈,项夹出汉家,曰“卒践”,是撇去陈、项,而独重汉家矣。又引虞、夏、商、周、秦得天下之难,夹出汉家得天下之易,归功于秦法驱除,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此篇章法颇易晓,太史公最郑重谨慎之文。

    ————李晚芳《读史管见》

    《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纪年纪月,茫无标准;尊楚尊汉,莫所遵循。天时人事,二者俱舛,何足贵哉!

    ————宋慈抱《续史通·表志》

    正文:

    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第五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襃[880]有德也;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非德不纯,形势弱也。

    汉兴,序二等[881]。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882],唯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国;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883]海,为齐、赵国;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884]江、淮、毂、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而内地北距山[885]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于天子。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886]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广强庶孽[887],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

    汉定百年之间,亲属益疎,诸侯或骄奢,忕[888]邪臣计谋为淫乱,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国。天子观于上古,然后加惠,使诸侯得推恩分子弟国邑,故齐分为七[889],赵分为六[890],梁分为五[891],淮南分三[892],及天子支庶子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吴楚时[893],前后诸侯或以适[894]削地,是以燕、代无北边郡,吴、淮南、长沙无南边郡,齐、赵、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纳于汉。诸侯稍微,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上足以奉贡职,下足以供养祭祀,以蕃辅京师。而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秉其阸[895]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

    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览。形势虽强,要之以仁义为本。

    集评:

    应劭云:“虽名为王,其实如古之诸侯”。

    ————司马贞《史记索隐》

    汉初宗姓诸侯王无战功而有分土,唐初宗姓诸侯王有战功而无封土。

    ————凌氏《史记评林》陈仁子批语

    《史记》大都剪裁别人的多,就是当代列传恐亦有底稿,自著者只有《诸侯王年表》

    ————李光地《榕村语录》卷二一

    汉家形势强弱,摹写各极工妙,其于转弱为强处,尤著精神。盖吴楚七国之后以侵削诸侯为得计,故史公写之不遗余力也。此事必参看孟坚所著《诸侯王子》,然后得失利害之际,可得而议云。

    气古法古笔古,十表序中,此为第一。

    ————储欣《史记选》卷二

    太史公序“形势”二字,其主意也。……一篇之中,反复照应,而结之以仁义为本,与周之亲亲尊劳同道,封建所以公天下,其义自见。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五

    此文以末二语(形势虽强,要之以仁义为本)为主。此非真颂美也,探其削弱诸侯之意而为之词耳。

    ————吴汝纶《桐城先生点勘史记》

    正文: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896],泰山若厉[897]。国以永宁,爰[898]及苗裔。”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899]衰微也。

    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所闻!《书》曰“协和万国”[900],迁于夏商,或数千岁。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余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901]。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902],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903],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小侯自倍[904],富厚如之。子孙骄溢,忘其先,淫嬖[905]。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906],余皆坐[907]法陨命亡国,秏[908]矣。罔[909]亦少[910]密焉,然皆身无兢兢[911]于当世之禁云。

    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912]以成功为统纪,岂可绲[913]乎?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于是谨其终始,表其文,颇有所不尽本末;著其明,疑者阙之。后有君子,欲推而列[914]之,得以览焉。

    集评:

    迁序十表,惟十二诸侯、六国、秦楚之际、惠景间侯者称太史公读,谓其父所欲论著也。故于高祖功臣称余读以别之。周之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事由五伯,而其微兆则在共和之行政;秦并六国,以周东徙,乘其险固形势,故僭端早见于始封。自虞夏殷周及秦代,兴皆甚难,而汉独易,以秦之重而无基也。先王之制封建,本以安上而全下,故惟小弱乃能奉职效忠,此数义者,实能究天人之分,通古今之变。或迁所闻于父者信如斯,或其父所未及而以所学推本焉,要之皆义所弗害焉尔。

    ————方苞《望溪集》卷二

    汉武以列侯莫求从军,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迁不敢斥言其过,故微词以见义,言古之道,笃于仁义以安勋旧,而今任法刻削,不同于古,帝王殊礼异务,各以自就其功绪,岂可混而一之乎?刺武帝用一切之法以侵夺群下,而成其南诛北讨之功也。

    ————方苞《史记注补正》

    孝武殚括利源,尊显卜式,而功臣、列侯莫肯输财助边。于是元鼎五年,坐酎金夺爵者百余人,而高祖功臣尽矣。亡非其罪,所谓“网亦少密”也。知此,则是篇婉转叹息之意雪亮。

    ————姚苧田《史记菁华录·六国表》

    读《功臣年表》以侯功为主。……

    按功臣封王在高帝四年五年间,是时天下初定,如韩彭等不得不王之耳。自六年以后,汉约非刘氏不王,非军功不侯。凡有罪失侯者大约如酎金,如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如为太常酒酸,罪之轻者也。余罪如为太守知民不用赤仄钱为赋,如不偿人责,如尚南宫公主不敬,如出入属车间,如坐出界,如买塞外禁物,如入上林谋盗鹿,如为太常与乐舞人阑入函谷关,如卖宅县官故贵,犹皆在可议之列也。余重罪则谋为大逆大不敬,过律奸淫,略人伤人,总之所谓不奉上法者也。或但云有罪,疑狱也,不明所坐,或史阙之。

    按太史序曰: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余皆坐法陨命亡国。叹不能副河山带砺之誓,而苗裔衰微也。今第追录侯功,谓察其首封所以得尊宠,而各书罪状国所自除,则所以失之而致废辱者,责在下矣,故曰“当世得失之林也”。然本其先,天下初定,大都名邦户口散亡,渐以益息,乃至富厚。未几,子孙骄溢,不能笃于仁义,奉上法,以自取戾。

    而首称功有五品,以深致欷歔之意。且夫协和万国,迁于夏商,或数千岁,何古者封建之泽长,而今兹之促也。惜哉!其罪累上,毋亦使人谓汉法之过严乎!

    此下四表皆国经而年纬,凡标国名侯功于端以贯其下者,纵也;标高祖、孝惠、高后、孝文、孝景与建元至太初已复准王朝历数以纪诸侯之年者,衡也。前《十二诸侯年表》以下皆年经而国纬,故冠帝年于端,体各不同也。上表侯功,下表侯第,而首序列帝相承,得年若干,盖六朝百有余岁,侯家之盛衰始卒具见矣,是故以国为经,以年为纬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六

    葛鼎曰,反复得情,于诸篇最为尔雅。

    ————李晚芳《读史管见》卷一

    今古相形,得失互勘,回护有法,劝戒无穷,其用笔低徊曲折,自是千古绝调。

    ————高嵣《史记钞》卷一

    正文:

    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太史公读列封至便侯[915]曰:有以也夫!长沙王者,著令甲[916],称其忠焉。昔高祖定天下,功臣非同姓疆土而王者八国[917]。至孝惠时,唯独长沙全,禅[918]五世,以无嗣绝,竟无过,为藩守职,信矣。故其泽流枝庶,毋功而侯者数人。及孝惠讫孝景间五十载,追修高祖时遗功臣,及从代来[919],吴楚之劳[920],诸侯子弟若肺腑[921],外国归义,封者九十有余。咸表始终,当世仁义成功之著者也。

    集评:

    独以长沙发端,即贾生所谓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太史公反复论叙,以见其国小而得完,见疆土之不可盛,而侯王之不可不忠也。

    ————凌氏《史记评林》董份批语

    读《惠景间侯者年表》以四朝事势为主。孝惠之时,天下无事,惟修遗功。高后之时,欲侯诸吕,故先封高祖功臣及诸王子。孝文从代邸入为帝,则有诛诸吕功,有从代来功。是时王子渐繁,则有分封,有外戚恩泽。孝景更有吴、楚之变,有匈奴之降。凡此事势各异,公私亦别,不得一例论之也。……

    汉约:非有功不侯。其不谓之《功臣年表》何也?按表,惠景间侯者凡九十四人,内王子侯者及外戚恩泽侯者凡四十九人,则以功封及以功荫者四十五人耳。《高祖功臣年表》外戚仅二人,王子仅四人,兵争之日亦共历艰难,故皆谓之功臣也,是未可比而同之。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七

    正文:

    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922]

    太史公曰:匈奴绝和亲,攻当[923]路塞;闽越擅[924]伐,东瓯请降。二夷交侵,当盛汉之隆,以此知功臣受封侔于祖考矣。何者?自《诗》、《书》称三代“戎狄是膺[925],荆荼是征”[926],齐桓越燕伐山戎,武灵王以区区赵服单于,秦缪用百里霸西戎,吴楚之君以诸侯役百越。况乃以中国一统,明天子在上,兼文武,席卷四海,内辑[927]亿万之众,岂以晏然不为边境征伐哉!自是后,遂出师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将卒以次封矣。

    集评:

    太史公次《建元以来侯者年表》,而天下一切摧锋陷敌之士并得封拜,海内户口耗矣,太史公并不之及,岂避忌重祸之故欤?

    ————茅坤《史记钞》卷八

    建元以来侯功盖在“北讨强胡,南诛劲越”一句尽之矣。

    ————凌氏《史记评林》陈仁子批语

    此篇只作一起一结,照应关锁,而中间援古证今,汉武不得不征伐,征伐则不得不封功臣,正为汉武讳也。而通篇文法精严,绝无懈笔。

    ————吴见思《史记论文·建元以来侯者年表》

    读《建元侯者表》以诛伐四夷为主。表建元至太初以后,侯者盖主軍功,而击匈奴,则军功之大者。或从大将军卫青,或从骠骑将军去病,多取封侯。南越、東瓯、朝鲜功又其次也。有自匈奴降者,有自南越、東瓯、朝鲜、小月氏降者,可以威远,因侯之。有父死事南越而其子侯者,樛世乐、韩千秋是也。有以父击匈奴功而其子侯者,大将軍卫青之三子是也。有从击匈奴及使绝域而侯者,張騫是也。其不以軍功,則周子南君,以周后紹封,公孙弘以丞相诏褒為侯,石慶以相丞及先人万石积徳谨行侯是也。最下則乐通以方术侯矣。按孝武之时,虚中国以事四夷,好大喜功之蔽也。太史公不斥斤开边而引《诗》、《书》称征伐为非得已,且曰功臣受封侔于祖考,其亦微詞与!……

    高帝功臣及惠景间侯者皆兼同异姓叙之,独《建元以来分侯者年表》、《王子侯表》为二,何也?盖是时征伐四出,军功既多,支庶毕侯,分邑又众,故分叙之以致意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八

    惠景间侯者,或以继绝,或以补遗,或以有功。除吕后封诸吕外,可议者少。表以济纪传之穷,故使人观之不厌也。建元以来侯者,自平津、牧邱、周子南君之外,皆因武帝之开边而封。此表纯是刺讥,而使人领取于言外(禇少孙附孝武、孝昭、孝宣侯国于后,全不知迁意,可谓狗尾续貂)。

    ————尚镕《史记辨证》卷二

    正文:

    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制诏御史:“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928]上,朕且临定其号名。”

    太史公曰:盛哉,天子之德!一人有庆,天下赖之[929]。

    集评:

    迁之言(盛哉,天子之德!一人有庆,天下赖之)似颂似讽。

    ———— 凌氏《史记评林》陈仁子批语

    读《王子侯者表》亦以天子为主。时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疆而合从,以逆京师。若以法制削之,则逆节萌起。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余无尺寸地封,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徳施,实分其国,不削而自弱矣。上从之,故太史公曰:盛哉,天子之徳!一人有庆,天下赖之。

    秦制有彻侯,汉避武帝名讳,彻为通。有关内侯,以赏功劳。汉约:非军功不侯,武帝始侯诸王子,有食邑,但即其父所封国,使支庶侯者分食之,此所谓众建而少其力,实贾谊遗策也。……以大封诸王支庶,实始于主父偃策也。

    ————汪越《读史记十表》卷九

    王子侯一百六十二人,虽推恩分邑,实因主父偃之策削弱诸侯也。然旋坐酎金失侯者多至五十五人,而迁反盛推天子之德,岂所谓讳莫如深耶。

    ————尚镕《史记辨证》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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