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少管所的生活不好,但你也不用操心,这是我罪有应得的。而且在拘留所的时候,星哥很护着我,还为了我和别的犯人翻过脸。他这个人真仗义啊,过去他就从古力手里救过我,结果自己进了派出所。
好了,不说了,少管所熄灯早,刚才给爸爸妈妈写信,花的时间太多了。我觉得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我还希望星哥是我的哥哥。他给我带手表来的时候,我哭了。这块手表我放在贴身的衬衣兜里。
弟弟张红兵一晚上写了两封决心书,表示要重新作人。而他之所以有了这个转变,是因为陈星带给了他一块手表。张红旗看着信,百感交集。这时,她又觉得在学校发生的事不算什么了。
洗完澡,重新躺在床上以后,张红旗开始没完没了地想念起陈星来。弟弟盛赞陈星的仗义,张红旗觉得那不只是仗义,陈星这个人就是“好”。再联想到今天的遭遇,要是陈星在就好了,陈星是不会惧怕这样的情况的。在张红旗心里,陈星的形象简直是高大全了起来。
张红旗决定去找陈星。她想对陈星说声谢谢,至于说完谢谢,还有什么内容,她不能多想。她对这方面的事情完全没经验。
但是要找陈星没那么容易。她甚至只知道他在一所民办大学上学,而具体是哪所就不清楚了。那段时期,民办大学像丑女孩的青春痘一样层出不穷,光昌平区就散落着好多个,分别占用了过去的木材厂、饲料加工厂和罐头厂等等。这么多的厂里,陈星在哪一个呢?
没有办法,张红旗只好去找小北。小北上了音乐学院,这是人所共知的。而音乐学院在北京只有一家。
这一天上午,张红旗起了个大早,辗转了几路车,来到复兴门附近的音乐学院。她本以为在这里会见到一些满面病容的长发青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很多胖子。那些胖子一个个白白嫩嫩的,肚子都特别大,明明是男的,胸前却像吊着两只乳房。再一看他们身后背着的家伙,原来是管乐系的同学们去上课。当然,胖子们也是很有艺术家风范的,他们都看天走路,仿佛正在流鼻血。
张红旗拦住了其中一个,问“录音工程系的宿舍在哪儿”。胖子不假思索地指指一栋楼就走了。
但是小北住在几层、住在哪个房间里呢?她这么冒失就跑来了。张红旗有点后悔。本来,她可以通过过去的同学,先联系一下他的。现在,她只能再费一番周折,去找宿舍管理员查询。而那种老头子、老太太通常是很不耐烦的,大概在他们眼里,到宿舍拜访异性的大学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乱搞。他们会用揭穿性的眼光看得来访者浑身发毛。哪怕来者是张红旗这样的女生。
偏巧,小北宿舍的传达室锁着门。管理员不知到哪儿去了。这下张红旗不耐烦了:难道她就要在门口等着,等到管理员回来,或者小北什么时候下楼吗?如果管理员今天请假了呢?如果小北窝在上边一天都不下楼呢?再如果小北压根就不在宿舍,又跑到哪儿去鬼混了呢?那她就真是太傻了。
也许是昨天晚上经过了历练,张红旗的胆子也大了。她决定,索性硬闯进去。
不过刚一跑进去,张红旗就后悔了。音乐学院的学生起得真晚,十点多了还有人只穿一条内裤从宿舍里晃出来。那家伙一手抓着两腿之间,一手揉眼睛,吓得她哑口无言。而对方揉完眼睛,立刻嗷嗷大叫了起来:
“女流氓!女流氓!”
张红旗的脸腾地红了,撒腿就跑。因为慌了头,她没往宿舍门外跑,而是顺着楼梯冲了上去。这样一路爬上了四层楼,再也没有楼梯了,她只好靠着墙喘气。真是荒诞,难道因为沉浸在“寻找陈星”的心绪中,她就乱了方寸么?
好在这时,小北的声音在一个拐角处响了起来:“咦,张红旗,你怎么变成女流氓啦?”
歪打误撞,原来小北就住在四楼。和陈星一样,这时小北的外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剃着莫西干头(就是中间留一条,四周全剃光的那种发型,也被称为“鸡冠子头”),穿着一件印着巨大骷髅头的t恤衫,牛仔裤上都是洞,脖子和胳膊上还吊着三四根铁链子,走起路来叮当响。这是一个什么造型呢?张红旗目瞪口呆,小北解释道:
“哥们儿现在是一朋克了。”
那年头,“朋克”这个词已经稍微有点普及了,张红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既来之,她便跟着小北进了屋。没想到,那里已经站着三个女青年了。
这又是一些什么样的姑娘啊,一个个胖的胖,瘦的瘦,脸上都糊着厚厚的粉,睫毛染成蓝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她们身上穿着塑料质感很强、闪闪发亮的衣服,有一个的屁股上还印着juicy的字样。Juicy也就是多汁的意思。当然,她们也都挂满了铁链子,也都夹着一根香烟。
小北对张红旗介绍说:“这都是一块儿玩儿摇滚的朋友——青春同路人。”
当然,这年头的艺术女青年质量有点儿偏低,小北对此也不好意思了。他稍显窘迫地对张红旗说:“你坐你坐。”
张红旗说:“你先忙你的。”
小北便坐回三个姑娘中间去,他们开始谈摇滚。从口音判断,这仨姑娘大概是二环路以里的胡同出来的,张嘴“操你妈”闭嘴“你大爷”。至于具体谈了一些什么内容,张红旗没听懂,这是因为姑娘们说的那些专业术语简直就像是黑话。比起仨姑娘,小北的言谈倒算是学院派的,他皱着眉,一副特痛苦特愤怒的样子,不时爆发出这样的宣言:
“我恨这个世界!fucktheworld!”
而张红旗在一旁,无疑影响了他的状态。他们的讨论不时陷入冷场,冷场了就一人点上一根烟,奋力嘬,一口抽掉三分之一。
过了一会儿,仨姑娘终于告辞了,她们说,恋歌房该开门了,她们要过去上班。走的时候,她们连看也没看张红旗一眼。
等到屋里静下来,张红旗对小北说的第一句话是:“能把窗户开一下么?太呛了。”
小北一边开窗户,一边急迫地解释,自己的品味没那么差:“那几个妞儿是乐队一哥们儿介绍过来的,说是特喜欢朋克特想跟我交流交流,其实我懒得理她们——你看我都没当着她们动琴。”
这时张红旗才发现,小北的床上摆着一把红色的电吉他。他床边的墙上也贴满了各种乐队的海报,“涅磐”之类的。看来他对于眼下的勾倒真是煞有介事。
据说摇滚乐在外国还是一件挺艺术的事儿,怎么到了中国就土得掉渣儿了呢——饶是音乐学院的人来搞。张红旗不禁揶揄了一句:“被这么多异性围着挺开心的吧?你算如愿以偿了。”
小北立刻回了一句:“你有什么没如愿以偿的呢?来这儿不是找我的吧?”
张红旗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小北已经又跟上一句来:“我当然知道陈星在哪儿了。”
这天中午,张红旗和小北一起在音乐学院的食堂吃了午饭。吃饭的时候,小北碰到任何一个熟人都要介绍一遍张红旗:“北大的,也想玩儿摇滚。”他大概想借此告诉那些作艺术家状的乔男女,搞摇滚也是一件很精英的事,连北大的都想搞。
而被冠以“摇滚爱好者”的名头,张红旗倒不置可否,只是人家不相信。那些人打量了一下张红旗,就嗤笑着走开了。看得出来,小北在新环境里是不太受人尊重的。当然了,人家都是千里挑一考上来的准艺术家,小北只是个走后门进来的混混,凭什么看得起他呢?
吃完饭,他们就坐上咣当咣当响的公共汽车,去陈星的学校。车上的人很多,但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空间。小北现在的形象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特别是他做出“恨这个世界”的表情时。
在车上,他们两个聊起陈星。听小北说,其实这段时间他和陈星也没怎么在一起。大学刚入学,他就去军训了两个多月,回来以后之和陈星只见了几面,都是在周末陈星回家的时候。见面也很短,喝两瓶啤酒,聊聊天也就散了。小北还说,陈星也不知怎么搞的,特别爱往昌平跑,说自己在那边“事儿多着呢”——在那个鸟地方能有什么事儿呢?
张红旗心下忍不住一阵高兴。看来陈星迷上了走路,是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事。这是他们两人共同保守的秘密,连小北也没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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